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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诗曾这般评价自己的父亲:“他让自己成为了一无所有的人,却富有了我母亲的人生。”
若父亲阿光是清醒的,一定会否认施诗这样的评价。只因,你可以从他的笑颜当中捕捉到他对于生活的那份心满意足。
施诗一袭长裙,站在草坪上,与疗养院的付院长攀谈着父母这一月来的境况。
付院长看着远处围在施婷身边不停转动的阿光:“你父亲的情况仍旧如常,母亲的情况倒是好了一些。不过也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会询问我阿诗怎么不来?坏的时候就如同这般,静静地坐着。”
施诗原本每半个月便会到疗养院一次,陪着父母住上一两天。可上月因为陈塘的事件,耽搁了这些时日,心不由的生出一股子女于父母的愧疚来。
这样的回答,已让施诗很满意。于她而言,父母的病情是否好转,或许不是最重要的。她只求施婷不再寻死,只求他们能为她心中的念想多守上一段时光。
施诗感谢过院长的辛劳,便抬脚朝草坪中央走去。她一路采着小花走,送到施婷面前时,是满捧的欢喜:“妈,我是阿诗。”
施婷眼光茫然的看着她,从心底生出来的陌生感,落在施诗手中的花束之上,多少尴尬了它的热情。
自施诗的哥哥五岁离世,阿光被人强行送进精神病院之后,便日日疯癫,直到心智退回到了孩子状态。他忘记了施诗,忘记了儿子,也忘记了那些对他曾落井下石的街坊四邻,如同他刚到桂城那般,孑然一身的情感,只知道念着施婷。
早在多年以前,阿光便不再认得施诗了。只是这些年来,施诗对他们的悉心照顾,才在他的记忆之中勾出了浅薄的印象。
阿光笑着从施诗的手中接过花束,递到施婷的面前,嘴里只知念叨:“花。花。”
施婷回过神来,从阿光的手中接过花,脸上一贯淡漠,礼貌地道了一句:“谢谢。”
施诗笑容恬淡,在施婷的旁边席地而坐,阿光仍旧像个孩子那般,围在施婷的身边。他的每个动作,口中吐露出来的简短言语都道明了自己心底对于施婷的那份依恋。
阿光的动作会时不时的逗笑施婷,笑容不深,却是阿光需要的那道回应。
施诗坐在边上,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心安的笑容开出了暖色来。
施诗在疗养院待了一周,日日陪着施婷与阿光,亲手照应着他们饮食起居。日间,陪着两人顺着疗养院的小道漫步,阿光依旧活波好动。
施婷到认出了施诗两次,她会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询问她的工作生活,自然免不了谈及家庭感情。对此施诗,总是一语带过。不愿以谎言宽慰施婷的心,她抱着施婷,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妈,我有你们,有徐兮够了。”
施婷了然施诗的心境:“阿诗,都是我跟你爸爸连累了你。”
“妈,我说过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好。不说。不说。”
晚间,施诗会给两位读故事,他们在施诗绘声绘色的描述之中沉沉睡去。似乎,在施诗与父母之间,他们真的换了角色。多年来,充当父母角色的是施诗,充当孩子角色的是父母。
付院长看着施诗对于二老的悉心照顾,曾言:“很难想像,那些年你是如何过来的?”
对于过往,施诗不做痛苦的追忆,只是浅浅一笑。那双骨节突出,并不光泽的双手却写出了那些岁月施诗所经历过的挣扎与无望。
施诗离开疗养院那日,施婷又回到了呆滞的状态。她提着行李,站在门口,看着阿光与施婷坐在房内,电视画面上的喜乐逗不笑施婷的情感。
她将行李放下,走进屋内伸手拥抱住父母:“爸、妈,我走了。”
没有回应,有的只是她独自拖着行李缓慢而去的身影。她的回望,一次次的在两人淡漠的眼神之中远去。
施诗按照自己的计划,坐上了前往戍边小镇的大巴车,一路行径,风景稍纵即逝,那是年华划过时空的声响。
戍边小镇最出名的便是产桂花酿,素秋阁所售的桂花酿便是来自镇上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酒坊,酒坊里面就老板黄瑜一人,再有便是自己五岁不到的儿子黄豆豆。
施诗的到来,豆豆是最欢喜的,这似乎成为了他每年最大的欢喜之事。因为施诗的到来,让他有了启口妈妈二字的机会。
豆豆的母亲在三年前的某夜,与丈夫大吵一架之后,毅然远去无了踪影。豆豆每日吵闹着要母亲,黄瑜只是坐在院子的角落里一味沉默地抽烟,烟雾缭绕在院中,随着风撕裂了豆豆的哭喊声。
豆豆扑进施诗的怀里:“阿诗妈妈,你可来了。”
施诗伸手擦掉他额头的细汗,蹲身抱起他:“让我看看,我们豆豆有没有长胖长高?”
豆豆被施诗抱起,他对比着两人的高度:“阿诗妈妈,你看我是不是长高了许多?”
“嗯。确实长高了。”
黄瑜从屋内走出来,妻子的离去,让这位中年男子笼罩在一股无法溃散的阴气之中。以往爱笑的五官被打上了不苟言笑的标签。可自从认识了施诗,施诗的到来,总能在他脸上勾勒出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你需要像探寻迷宫那般,才能将这道笑容从他严肃的面容之中清晰的分辨出来。
他将豆豆从施诗的手中接过来:“今年怎么晚了?”
“有事耽误了。”
“豆豆一直很想你。”黄瑜将豆豆放下来。
施诗笑笑,从包里拿出自己给豆豆买的礼物,递给豆豆:“看看,喜不喜欢?”
豆豆兴奋地接过,接连道了许多声喜欢,便拿着玩具跑出了家门,找小孩子玩去了。
黄瑜从屋内端来自己亲手酿的桂花酿,斟满一小杯给施诗:“这次来,待几天?”
“两三天吧。”施诗接过,饮了一小口。
“住哪里?”
“还是之前那家酒店。”
黄瑜没有要请施诗到家中入住,尽管房屋是够的。他亦是四十多的年岁,知道名节对于一个女子的重要性。何况,施诗还从未结交过男友,自然更甚。
其实,在豆豆最开初要唤施诗妈妈的时候,便遭来了他的厉声呵斥。可施诗喜欢豆豆,愿意成全他这样一份不可得的奢念。为此,黄瑜心中,对施诗起了一份不可描述的歉意。
两人坐了一会,施诗从包内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黄瑜:“这是半年来素秋阁所卖桂花酿的收入。”
对于桂花酿放在素秋阁售卖,所得施诗会如数存进特定的一张银行卡中,不从这份收益之中索取分毫,甚至还会往里面多存入一些。只因她希望,这些钱财有一日能帮豆豆唤回母亲,能为豆豆唤回一份家的温馨。
黄瑜拿起银行卡,语气迟缓:“阿诗,我欠了你许多感谢。”
施诗不喜这般伤情的画面,起身走进屋内,拿起旁边桌子上的木雕:“这是谁雕的?”
“上个月若萧来住了几天,雕着玩的。”
“他什么时候再来?”
“说是冬天再来。”
施诗欣赏着手中的木雕:“他再来时,你让他给我也雕一个,后面我再来取。”
“你喜欢,这个拿去便是。”
施诗将木雕放回原处:“我不喜欢这个颜色。我喜欢木头的原色。”
“那我到时给他说。”
施诗在这里逗留了三日,豆豆每日都缠着她,央求她给自己讲故事,讲城市里面的生活。
施诗纵容着豆豆对于自己的依赖。
黄瑜则总是带着父亲应有的严厉,无非是担忧豆豆如此这般缠着施诗,会让她的假期添上疲倦。尽管施诗总是说着无所谓,显然黄瑜的客气超过了两人的朋友情谊。
施诗离开那日,豆豆紧紧地抱着施诗不放,不停地询问着她什么时候再来?再者便是说为什么不能多待几日?
对此,施诗很是无奈。
后来,还是黄瑜强行将泪眼朦胧的豆豆从施诗身边抱走,她才得以脱身。
两人站在街上,看着施诗踏上远去的车厢。这一别,又是一年光景。豆豆一直在哭,想要挣脱开父亲的怀抱,追随施诗。
施诗不敢回头,不敢一次次告别,将自己漠然的身影留下。而豆豆的哭声淹没在了大巴车轮转动的声响之中,也淹没在了施诗心中涌起来的不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