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初为人师

王平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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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初为人师

    那天,我坐在这张宽大的实木办公桌上学习,直到深夜,我带来了我所有的高中阶段的英语笔记,十多本,厚厚的一摞,其实,在我决定来张崾崄中学后,我就开始温习英语了,撇开一年多,虽有些生疏,但很快就熟悉了,那些单词、词组,一个个就像老朋友一样浮现在我的脑海,今天,我只是再把它们温习一遍。

    我虽然为一名落榜生,但我的学习一直不错,高考时,因为我的政治科目考出了我从来没有考过的低分,纵使别的科目再好,也终于以十多分之差无缘大学,真应了那“木桶理论”,以短板决定了它的蓄水量,我也以最低的分数,决定了我人生的命运,开启了后半生颠沛流离的生活。

    二爸让我教英语,其实一点都没错,我有着很好的英语基础,我的初高中都是在县城的重点中学上的,我的启蒙英语老师,是全县非常有名的英语教师,她发音标准,教学方法独特,教学严格,使我在英语方面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为我以后学习英语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比如根据音标记忆单词的方法,就是她教给我的,非常有效,不像我后来见到的好多同学ABC地去背诵,这样很慢,随着单词量的增加,还很容易混淆,我的这种根据音标记忆的方法,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即使碰到不认识的单词,多数时候都能准确地读出,这样的记忆方法,在我后来的教学中,我也原汁原味地传授给了我的学生。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这话一点没错。

    正是有这样一位好老师,我的整个初中阶段,英语成绩都非常好,进入高中后,我标准的发音,让我硕士学历的老师非常地赞赏,经常在课堂上让我为大家读课文,这一方面增加了我学习英语的兴趣,另一方面,也增加了我的自信,为此,我在心里更加地感谢我的初中英语老师。当然,我的高中英语老师也是更加的优秀,毕业于名校,因为他的媳妇也在我们中学任教,所以大材小用地继续留在我所在的中学。那个时候的硕士,凤毛麟角,不像现在这么普遍,因为高考还没有实行扩招,工作包分配,升学率普遍非常低。

    我庆幸自己遇到的两位好老师,使我在英语方面的学习一帆风顺,只是我最终落榜,这让我一度非常地消沉。但是,所有下过功夫的东西,终有一天会排上用场,比如,我现在即将成为一名初中英语老师,再比如,若干年后,我再次参加考研,虽然我的英语学历只在高中阶段就结束了,但是在经过半年的自主学习之后,我又一总分第八的好成绩通过初试,英语当然是以高分通过,虽然,我最终没能通过复试,这些是后话,我只是想说明自己在英语方面的基础,我没有参加过任何考研培训班,只是自学,这些后来的经历和事实足以说明,我无愧于当年的执教生涯。

    第二天,二爸又给我拿来了一本英语示范教案,让我熟悉写教案的流程,还有我即将执教的初一,初二的英语课本,这些对我来说很简单,我很快就熟悉了教案流程。二爸又交代了我一些上课的注意事项,比如时间的把控等等。其实,这些我都知道,上了多少年的课,即使自己不当老师,但是看着老师也就知道了,唯一就是角色对调了,自己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的。

    随后,教务主任送来了课表,那些用红笔勾画的都是我的课,我粗算了了一下,我带的课有六门之多,除了初一、初二的英语主课外,我还兼带初一政治、初二历史、初一初二美术,一天的课程排的满满的。

    后来,我了解到,全校就十多名老师,,二爸是这样分配的,管后勤的两位,负责全校三百多名师生的食宿,一位管财务和对外杂务,一位因在车祸中严重受伤一直休养,一位带三个年级体育,副校长和二爸各带一门,还有一位很有经验的老教师带初三英语,剩下的课程就全部分配给了几位年轻教师,或许正因为这些年轻的主力军,才是张崾崄中学脱去了多年来光头的帽子,事实证明,二爸的决策是对的,老教师由于教学方法单一,学生在课堂上并不活跃,要么昏昏欲睡,要么吵吵嚷嚷,经过岁月的磨砺,他们已没有了锋芒,脸上多了些谦和,少了严厉,这些活蹦乱跳的少年,根本不怕他们,就拿不完成作业来说,即使单独叫来谈话,也是油嘴滑舌,或许在他们眼里,这些老教师更像他们的爷爷,哪个孙子会怕爷爷,教学效果也是可想而知,与其这样,还不如全部退居二线,搞好后勤,为年轻教师当好后院管家,创造更为有利教学环境,老教师乐意,因为他们也的确力不从心了,有的都眼花了,由于条件限制,又没有老花镜,看书都费劲,让他们教书嘛,也是勉为其难,年轻教师,都和我的年龄差不多,多数单身,有的是精力,他们也没有怨言,大家都一样,年轻人嘛,自觉都是这所学校的主力军。

    我的第一节课,安排在早读后,是初二英语,虽然,我做了长足的准备,但是当歌声停后,我走进教室,心里还是十分地紧张,看着他们齐刷刷地起身,近六十名同学,教室里满满当当,身着清一色的天蓝色校服,整齐、清亮,像那天早晨的天空,明净的没有一丝云彩。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浑身充满活力,像那初升的太阳,朝气蓬勃,农村孩子体格普遍比城市孩子强壮,这是他们常年参加劳动的结果,浓密的头发,红扑扑的脸蛋,简直像一群长着翅膀的小猛兽,仿佛要冲破教室,飞向天空,听着他们齐声喊了句:

    “老师好!”那长长地声调,瞬间,我的血液沸腾,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我也是他们中间的一名,每一节课也是这样大声地问候老师,所有的紧张烟消云散。

    我放下课本,平静地向大家说了句:

    “同学们好!请坐下!”

    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并用英汉两种语言介绍了自己,我准备了几个月的执教生涯,就此正式开启了。

    一切都很顺利,把我准备都讲了,有重点、有扩展,其实,我也是完整地照搬了我当年老师的教学方法,此外又根据学生的实际情况,加进了我自己的东西,这些都是非常机动的,因为这是乡村中学,不能和我当年所上的县城重点中学相比,农村条件落后,师资力量薄弱,学生水平更是无法相比,能到张崾崄中学都还算不错的,有一些上完小学就辍学了。

    当下课的铃声响起,我合起书本,说了一句:

    “同学们,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下课!”我走出了教室,外面阳光明媚,照在我脸上,暖暖的,像无数轻柔的触须抚摸我的脸颊,那美丽的光晕,又像无数蝴蝶的翅膀,幻化在我的眼前,我有些陶醉,醉在那天温柔的朝阳里,醉在我新的人生里。

    这一天,我都很忙,课程一节接着一节,来回在几间不同的教室穿梭,面对着那些陌生而又新鲜的面孔,我很兴奋,也很紧张,但已没有了第一节课那样的忐忑。

    一天的课程结束后,心情瞬间舒缓,我瘫坐在椅子上,这时候才觉得喉咙很干,火辣辣的,像有一团火在燃烧,我才想起,自己一天没有喝水了,我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感觉好多了,想着这一天上课的情景,虽然累,但是很充实,甚至有些幸福感,仿佛多年的寒窗苦读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这是高考后,我第一次真正的感到人生的价值和意义。

    当我还在无限的回味中,门帘挑开了,罗老师进来了,他身材中等,带着很深的茶色近视镜,浓密乌黑的头发,遮住了半个额头,甚至触到了镜框,他的脸颊很瘦,但是五官立体,整个人都洋溢着一股阳刚之气。

    罗老师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宋老师,也戴着茶色的近视镜,这种颜色的近视镜,曾风靡了很长一段时间,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我遇到的的所有戴眼镜的男老师都戴着这种颜色的近视镜,这种镜片还会随着光线不同变色,阳关下如同墨镜一般的颜色,即使很近的距离,你都无法看清镜片后眼睛的表情,屋内会稍浅一些,但是,依然看不清眼睛的表情,除非你盯着对方,但是这又是多么没礼貌的事情,我不喜欢这样的镜片,但是它又的确能提升人的气质。宋老师个头很高,很清瘦,也更加帅气。没有沙发,他们先后在我的炕边坐下,这是是当地最习以为常的谈话方式,客人来了就上炕,单位也如此。

    他们两位都和我的年龄不相上下,罗老师单身,宋老师也是刚刚新婚,妻子在县城,处于两地分居,也许由于年龄的原因,所以,我们交流起来十分顺畅,打过招呼后,罗老师问:

    “今天上课感觉怎么样?”

    “还好!”我笑着答道,“就是开始有些紧张。”

    “有什么紧张的,你的水平应比我们都要好,教这些娃,脚踢手拨拉的事。”罗老师抽出一支烟,顺便给了宋老师一支。

    “哪里呀,你过奖了,你们是专业师范毕业的。”其实,罗老师的话也不无道理,高中的课程要比中专难度大一些,学习过程也更加扎实,不过,师范课程的设计应该更适合学生。

    “这些腾子娃,腾的伤心,刚升学那会,作业都是乱写的。”罗老师抽着烟说道。“腾子”是当地的方言,意思就是对不明道理的人的一种委婉的说法,类似于憨傻的意思。但是,我翻遍字典,也无法找到对应的字,可我又不想换一种说法,好像只有这两个字才能准确地传达出,他们说话时的诙谐和幽默,只好用“腾”字来代替。其实在当地的发音是四声,那样语气就更加强烈。

    我听后哈哈大笑,“不至于吧。”我说。

    “这还是好的,还有些干脆不写,长期养成的那种散漫习惯,能把人气个半死。”宋老师说。

    我笑得更加厉害了,其实对于当地的教学水平,我是了解一些的,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差,我笑着,心里还是有些悲哀。

    我虽然在樊学乡上的小学,但是三年级前,上的那叫一个曲折,光学校就搬了四次,随便找一个破窑洞,立块黑板,搬几张缺胳膊少腿的桌凳,就算学校了。直到四年级,乡里成立了中心小学,至此才安定下来。我记得我的同学,有的家距离中心小学有十几里路程,每天四五点就起床上学,到了冬天,夜更黑,他们就提着马灯,走在那曲曲折折的山路上,每天来回二十多里的路程,他们就这样寒来暑往地走了几年,直到小学毕业。

    他们精神,使今天的我想起来依然热泪盈眶,那时候太小,只知道他们家远,并没有太多的感受,经历了岁月的涤荡,今天的我才觉得这是多么的不平凡,他们的队伍中间,还有两个刚上一年级的小孩,因为他们村里没有小学,如果想上学,就必须到中心小学,这已经是距离他们最近的小学了,于是,一批批的学生,由哥哥姐姐带着,年年穿梭在这条曲折不平,却又通往知识的道路上,这种情形,我想很多地方都有,那些夜晚里,星星点点移动的火光,就是照亮他们前程的星星之火,今天的他们,也差不多和我一样的年龄,这些年少时的求知过程,将成为他们一生中珍贵的回忆,他们的心灵一定非常的强大,从此,人生路上没有他们迈步过去的坎,在这里,我也衷心地祝愿他们的人生更加美好。

    这些都是我上小学的事,几年过去了,情况有所改善,但依然很糟糕,对这些,我没有做过专门的调查研究,实际情况,可能比我了解的更糟糕。

    我舅舅家的几个表弟表妹,想上学就上学,不想上学就不上了,孩子还小,家长也不知道如何开导,先是提着棍棒驱赶到学校,有时候刚送去,大人还没回来,他们就跑回来了,学校太远,一来回十多里的山路,大人也累,如此几次,大人烦了,就告知,“以后可别怪我们没供你们上学!”孩子回答,“不怪的!”于是就回来放羊了。对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他们懂什么,但是,陕北人耿直,直到今天,我的那些辍学的表弟表妹都没有一个怪罪我的舅舅。

    现在,他们早已成年,对他们孩子的教育却非常的重视,经常把他们当年的那些典故讲给他们的孩子听,一方面是教育孩子,我想,在他们的心里或许还藏着更深的情感吧,是遗憾、忏悔、还是心灵的救赎,或许,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是啊,那是一个时代的发展印记,又怎么是一个人能说明白的呢?我想,有一天,他们还会把这些过往当作反面教材讲给他们的孙子听。

    还有一所小学,在樊学通往县城的路边,只有简单的一排房,两间教室,但是我路过了很多次,都没有见着学生和老师,那时候,我在上学,每年回家,都是假期,我想孩子们大概和我一样,也放假了。

    直到我高考结束,在社会上游荡,又路过了几次,学校的门还是锁着的,唯有一次,看到教室的门开了,还有几个学生在玩耍,门前坐着一个中年人,我想那肯定是老师了,他的装束和当地的农民没有两样,坐在路边,路过的车扬起阵阵尘土,灰头土脸的,说他教书吧,还不如说是看风景,有人路过就聊上几句,无非就是庄稼天气之类的闲话,因为自己也是个农民,庄稼、土地的概念,早已深入骨髓,没有人的时候,就一个人寂寞地看向远方。

    当时,看着那个老师的模样,我想笑。今天,听了罗老师和宋老师说的情况,又联想到我的所见所闻,有些悲哀,但一点都不奇怪,好多地方的孩子都上不了学,缺乏专业的老师,教书的,都是村里的村民,有些估计自己都拎不清,又怎么去交别人呢?

    这些半教半弄的老师,有空了教书,农忙了放假干活,孩子们像放羊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久而久之,就厌学了,所以辍学率高,也不足为怪。这些,只是我亲眼看到的,或者亲耳听到,那些我没见到的,又有多少呢?

    “到张中都好多了,刚来的时候,好多娃写的字,那简直不是字,一堆乱草,跟狗爬似的。”罗老师说,“刚教那会,我每次都要纠正他们的书写,一篇作文写不了几句话,错字别字一大堆,现在好多了,先不说是否精彩,至少还能写一篇通顺的文字,像个文章。”

    罗老师教初二年级语文,他教学认真,孩子们的作业都是一字一字的去纠正,此外,作文、日记都逐篇、逐句地批改,不过,二爸安排地也是非常地合理,因为学生底子差,批改量大,所以,对各个年级的语文老师,他们不带别的课程,这也使得学生们的语文水平能迅速提升的原因。

    “罗腾很认真!”宋老师戏说道,“每天都趴在桌上改作业。”罗老师叫罗文浩,是樊学乡人,宋老师用“腾”子来称呼,就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么熟悉和密切了,事实也的确如此,后续还会讲到他们的故事,今天就暂时说到这里。

    “宋腾是我们理科的王牌干将,你刚来不知道。”罗老师摸着宋老师的头说,也用“腾”字戏称,他摸宋老师头的样子,很滑稽,轻轻地,仿佛是害怕弄乱宋老师那酷酷的发型,但是不摸好像又好像过意不去,而宋老师则安安静静地继续抽着烟,任凭罗老师的手在头发上摸索,看来,这已经习以为常了。宋老师叫宋学明,是初三班主任,也是初三的理化老师,罗老师说的没错,宋老师的理化讲得非常好,升学成绩非常出彩,也是备受同学们喜爱的一位好老师。

    我笑着看着他们互相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