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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瑶是啼哭着来到这世界的。
那真的是一种不由自主的生理反应。
从与这具身体相合开始,她本以为自己将死,哪想到莫名其妙又感受到了生路。
历经过死亡的人,即使想得再清楚,表现得再淡然,能够继续活下去,她其实还是是愿意的。
只是那时候她实在是无法了。
治病和救命。
一条和三条。
谁也没有想到平日里看上去家境还不错的人竟然也会面临这样的抉择。
只是必然和可能之间,她到底自私了一回,选择把可能留给亲人,把必然留给自己。
桩桩件件后事安排妥当,看似无憾,实则是带着无尽遗憾地离开了。
而这一切的背后,其实不过是一场病而已。
所以说,生活很残酷。
而现实,它只会比生活更残酷。
新的人生,意味着过去的一切都已与她作别。可在那列车上看见的身影背后所代表的含义却让她不寒而栗。
她不知道她走后在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事实上,从死亡那刻起,她与那个男人就再也没有了关系。即使在她的墓碑上永远都要刻着“爱妻”、“丈夫周鑫”等字眼。可那是活人的事情,与死人无关。
曾经的怨偶也好,相敬如宾的楷模也罢。她所担心的不过是她的女儿。
到底她有没有长大到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是以这声啼哭着实真心实意。
祭祀卜在接过手中的小女子时已然得知她生而“北首西向”的事情。
他神色凝重地看着面前红皱巴巴的那张小脸,企图通过陈瑶那皱作一团的五官辨别出她日后的命运来。
屋中所有人都凝神屏息。
就连刘文也伸长了耳朵想要听出点不同来。
说来也是神奇。
在他初入这屋子的时候,分明感觉到一股死气萦绕,摆明了是个死婴的下场,是以他竭力把自己做个透明人,脑子里尽想着事后要如何脱身。
当然,救母这种事情他还是是愿意的。毕竟是那样貌美的一位女子,就这样死掉多可惜——怎么也要生下七、八、九、十个漂亮的小女子、小男子来造福世人才好。
可没想到在应族长夫人的要求占卜摆榻后,他竟于死路中寻出了一条微弱的生路。
能不能行什么的……那时候只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本就是有无限可能的变卦,他不敢行差踏错一步,按着卦象指引,步步安排。人是被折腾得不轻,可瞧瞧,这孩子不是安然出生了吗?
祭祀卜此刻也是有些懊恼。
他在观出舟腹中所孕乃女子后立刻便按照祖先所留下的方法沟通鬼神。
得到肯定回应后,自然不敢有片刻耽搁,立时出去做法事把二者的命运相连——这是一场必须随着孩子出生一同结束的法事。
几百年都不出现一个的女子啊,三生有幸,他此生竟然能连遇两个。
那激动的心情简直无以言表。
似乎已然看见一个强大的氏族在自己手中诞生。
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心绪做完那件事情,他本以为会看见一个白白嫩嫩的美丽小女子,哪想到……
是自己耽搁太久了吗?
可一切都是按照典籍记载来做的。前次舟也是这样过来的啊。
祭祀卜只能把这归结于每个人的命运不同。
再看她的骨骼眉眼,样样桩桩与典籍和典故对照,唯恐自己一个疏忽大意,批错了命。
虽然他们这边不时兴什么“北首西向”“女子为邦君妻”之类的,可这孩子命贵命富却是不争的事实。
“命贵,有灵气。”
这就是祭祀卜凝视陈瑶良久后为她批的命相。
不出意外,这几个字会相伴她终身。
可惜陈瑶听不懂这里人说的话。只觉得自出生来就被一双双手换来换去,直到最后那双略大的手托着她,然后把她浸进了水里。
一种勉勉强强可算是常温的温度。
“果然是传闻中靠天活命的古人吗?新生儿要洗温水!冷水是什么鬼!话说……这肚脐眼给保护好没有?”
想到这里既不会有肚脐贴,也不会有碘伏。
陈瑶温热的心一寸寸冷了下去。
她不得不开始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就这样让人给一不小心弄夭折了。
说不定就是今天……
好不容易才活过来的喂。
生命大事面前。
莫说什么上辈子的丈夫周鑫了,就是她的女儿,陈瑶也快要想不起来了。
心心念念的,也不过是老天爷能睁睁眼,让她可以撑过这一关。
生命脆弱至斯,可她却连最基本的自理能力也没有。
除了使出浑身力气挣扎,她也只能大声啼哭了。
可这点动静在大人们看来不过是一场乐趣。
没有把她整个儿放入水中,大约是那人最大的仁慈。
此时的屋子里,接生妇人已经被平带下去了。
她会收到数额足够客观的酬劳。可同样的,某些不该说的话自也不可由她口中说出。
平不怕她不保守秘密。
她们可是族中有巫的人家。
连《日书》这种生搬硬套没有出处的东西都要相信的人,怎么敢得罪一位活生生的巫呢。
是以稍加告诫,那妇人便满口答应。
只是如今时辰不对,莫说要走那么远的夜路,且里门已闭,不到日出开不得。平自然安排了她的住宿。
至此,除了白日里要种地的僰僮,这座宅子里的其余人也仍旧不得安歇。
一个于陈瑶言特别重要的仪式正要举行。
这是彭氏嫡系方才有的待遇。
女儿被看作彭氏人,履并没有任何不满。
甚至,他还为此感到欣喜和荣幸。因为这意味着他的妻、子都得彭氏看重。而一个女子得了看重又能如何呢?是以这份看重到底是要落在他的身上。
这样的美事,他只恨太少,而绝不嫌多。
只是当一位隶臣捧着一盆上面还飘着冰碴子的水走来的时候,履愣住了。
这……似乎超出了他的想象。
履的母亲也有些目瞪口呆:不是刚才还好生生的吗?现在这是要做什么?溺婴吗?
除了舟和照顾她的隶妾。
这院子里余下还醒着的人都集中在宅子二楼的平台上。
冰水被摆在案几上。
所有人则天然被分作两派:一派欣喜着、期待着;一派则害怕着、恐惧着。
“真是一群野蛮人!”
履的母亲在心里不停咒骂。
因为她突然想到,这只是女子尚且要历此一遭,那男子呢?
什么叫“优胜劣汰”!
这会不会导致她的三子绝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