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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已是寒衣节的前一天,庆寿寺作为顺天府地界最大的寺庙,也早早地准备了起来。
庭院里,落叶纷纷,两个小沙弥正在洒扫,觉远站在门口石阶上,看着“贵客”那一双尊贵的长筒乌靴踏着秋色徐徐而至,一时长眉微垂,双手合什一揖佛礼,露出由衷的笑意。
“见过大都督。老衲久病抱恙,有失远迎。万请恕罪。”
赵胤今日未着飞鱼服,一身锦袍常服衬得他修长挺拔,如芝兰玉树,便是面巾遮掩仍是难盖锋芒。
“大师不必客气。”
老和尚的热情较之往常更甚,但赵胤平静地还礼,似是没有察觉,一直到觉远将他迎入房内坐定,奉茶相候良久,仍是不肯道明来意,觉远有些憋不住了。
“大都督今日前来,可是要接郡主返家?”
他语气里的幽怨几乎掩饰不住,可见这些日子被时雍折腾得有多惨。
赵胤刚拿起茶盏,闻言手指微顿,又将茶盏放回去,淡淡地道:
“自然不是。”
觉远心里一沉,只觉得天光都黯淡了几分。
赵胤眉梢微微一扬,“明日寒衣节,本座也来烧个香,还个愿。”
十月一,送寒衣。
寒衣节,又称“十月朝”,是一个祭祀祖先的节日。为免在阴间的祖先挨冷受冻、缺衣少穿,在每年的十月初一这一天,人们会祭扫烧献,把“寒衣”焚给亡人,称为“送寒衣”,寒衣节也是鬼节之一。
祭祀先祖,到寺庙烧香拜佛,祈求平安顺遂,也是惯例。
因此,赵胤的话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觉远听来越发觉得事情棘手罢了。
赵胤看他沉眉不语,满脸悲伤,唇角一勾。
“大师可是有什么话想说?还是说本座前来,叨扰大师养病了?”
觉远微怔,连忙否认,“不曾不曾。大都督说笑了。大都督能来鄙寺烧香,那是老衲和鄙寺的荣幸,何来叨扰一说?只是,近日疫症未除,寺中病患来往驳杂,老衲怕照顾不周。尤其是明光郡主,身娇体弱,在寺中多有不便”
说来说去,撵的还是时雍。
连“身娇体弱”都说出来了。
可见,觉远已是忍耐到了极点。
奈何赵胤就像听不懂似的,这才慢慢悠悠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无妨。”
觉远竖着耳朵想听下文。
然而,下面没有了,赵胤就这两个字。
觉远脑袋又隐隐作痛,却不得不保持平静,一派和善地以佛礼作揖。
“那老衲这就让人给大都督安排禅房。”
明日才到寒衣节,这个点儿来,今晚自然要在寺中住下。
赵胤没有拒绝觉远的好意,只是在他吩咐小沙弥之前,淡淡补充了一句。
“本座在大师所居禅院借住几日便好。于近处聆听大师禅言,安静,安全,安心。”
觉远眉头微跳,差点破功。
一个姑奶奶不够,又来一个祖宗爷。
他庙小,哪里容得下两尊大菩萨?
原以为赵胤前来是接走时雍的,哪里知道他也要住下来。赵胤可不是寻常闲人,有事没事会来山中小居。觉远掐指一算,发现此事并不简单。
沉吟片刻,他抬起微眯的双眼,索性挑明相问。
“大都督此番前来,恐怕不是为了送寒衣那么简单吧?老衲是个愚钝之人,还望大都督直言不讳”
赵胤嘴角微抿,表情淡淡。
“久居京师,想念山中清净,来禅居几日,与大师说说话,讲讲经。”
觉远被他锐利的目光望得心里咯噔一下。
哪有平白无故说话讲经的?他要讲的是什么经?
觉远眉梢一跳,“大都督的意思是”
赵胤垂眼,轻拂茶盖,“正是大师所想。”
觉远:
又来了。
师尊,弟子愚钝呀!此番境况当如何来解?
时雍尚且不知觉远招待的贵客就是赵胤本尊,更不知道赵胤已经悄无声息地住入了同一个禅院里。
她今儿很忙,将留在庆寿寺里的下属全都召集了起来,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这些日子,大家在庆寿寺里都待得有些烦闷,除了帮时雍准备药材药炉,他们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也不知道时雍还有什么打算。
乍一听要让“观音显灵”,他们还以为郡主在开玩笑,没有想到,她真的要这么做。
不仅如此,连观音的人选她都想好了——娴衣。
娴衣听得心惊胆战,“郡主,婢子是观音,那你是何人?”
时雍莞尔,“观音座下转世灵童。”
娴衣:“”
众人面面相觑,好半晌,听了完整计划之后,他们不得不发出一道感慨。
“郡主大才!”
为了这个计划,时雍已然琢磨了许久,可称完美。
霄南镇的“观音菩萨”是如何显灵的,时雍就要让她在庆寿寺再来一次,而且,要比霄南镇的更为玄妙逼真。
要让观音飘在半空,不难。
一是要会武的“观音菩萨”扮演者。
二是要黑漆的木柱以及天色和地形的隐护。
然后,则是选时选址。
寒衣节是鬼节,这样的日子有天然的优势,观音菩萨真不真,全靠人们自我的心理暗示。
天时、地利、人和,时雍就不信造不出一个“神”来。
此刻坐镇房中,时雍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电影导演,事无巨细地安排着,从道具到场景,从情节到演员,从视角到光影,每一个细节都形成文字再多方推敲,供大家参阅和讨论。
“我们的目的就一个——为世人呈现一个精彩绝伦的‘仙侠大片’。因此,既要富有质感,又要逼真。表演要有层次,不可过于复杂。简而言之,四个要点:保密、逼真、简约、高级。”
众人:“”
郡主的想法本身就不简单,但高级是肯定高级的,众人并不能完全明白时雍说的那些词,但是,每个人的任务她都安排得很具体,整体的目标也很清楚,都能看得明白,反正总导演是郡主,他们各司其职而已。
时雍看他们交头接耳小心议论,面带笑容,好一会儿才说。
“大家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
看着她脸上“慈祥”的表情,众人连声点头。
“有!”
“属下觉得能成。”
“但凭郡主差遣,属下必定肝脑涂地!”
时雍看他们一个个十分认真,龇着牙轻笑。
“那倒也不必肝脑涂地。拍戏而已,拍不好,大不了不赚银子赚个吆喝。”
众人哈哈大笑。
“就跟那戏班子一样呗。”
时雍手指轻摇,“不不不,虽然说来差不多。但我们的戏更高级。”
“对,高级!哈哈哈。”
“属下必定全力以赴,为了高级。”
“高级!高级!”
一个院落之隔的禅房里,赵胤听着丙六的禀报,反复咀嚼了许久“高级”两个字,点点头,“吩咐下去,照郡主的意思办。”
“是。”丙六刚想转身,又回头,“大都督,要不要告诉郡主,您过来了”
“不必。”赵胤抬手阻止,“她唱了大戏,本座观赏便是。”
“明白。”
丙六垂目退下,一边走,一边偷偷观察赵胤平淡无波的脸和那一副慵懒从容的模样,琢磨了片刻,大体能领会他不肯见明光郡主的用意。
因此,这天深夜,当值守的丙六,看到一个影子飘然落下,要往明光郡主房里去的时候,他震惊得几乎合不拢嘴
“大都督?”
若不是亲眼看见,丙六肯定会把赵胤当成小毛贼。
哪有不肯明白地告诉人家,却半夜潜入房中的道理?
“别声张!”赵胤沉声。
丙六赶紧站端正了,然后苦巴巴地看着他,满脸的疑惑和委屈。
“郡主已然睡下。”
赵胤淡然摆手,“本座知道。”
知道还要半夜里来,是何居心呀?
丙六心里敢想嘴上却不敢问,而赵胤也没有给他询问的机会,只拿眼神示意他守好屋子便轻轻推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