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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辉映,诏狱寒冷刺骨。
时雍站在赵胤的身边,他身量极高,即便是坐下也能挡住从甬道吹来的风。
但是没有用,挡了风,挡不住冷。
因为那凉意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时雍看不到他的脸色,却把跪在地上的屠勇看了个清楚。
害怕吗?
不止。
比害怕更甚的恐惧布满了屠勇的脸。
嘴唇、眉毛,肩膀,每一处似乎都在抖动,又被他死死压在颤抖的舌下。
锦衣卫对“内鬼”的处置到底有多可怕?
等待娴娘到来的这个间隙,时雍看着屠勇的恐惧,想起了上辈子第一次见到赵胤的情景。
那时候,刚从甲一手上接任指挥使的赵胤,在这个复杂神秘的权力机构里,并不像现在那么让人信服。
有一个叔辈的指挥同知自视资历高有功劳,数次违抗他的命令,甚至当众冒犯他、嘲笑他
说来奇妙,时雍第一次见到赵胤,他就在杀那个人。
一只手肘抵过去,咔嚓一声,那个指挥同知脖子响了下,鲜血便喷溅出来,众目睽睽之下,一刀毙命。
车水马龙的街头陡然安静,
赵胤满身是血的转头,嘴角冷冷上扬。
时雍打马经过,正对上他看来的眼。
两人相距有十来丈,时雍甚至看不清他的脸,却在那冲天的血光中感觉到了他眼底的凉意和浑身的杀气。
后来,她听说那个人的尸体在诏狱大门挂了整整三天,震慑了锦衣卫上下。
不止如此,赵胤还为他定了八条大罪,亲自带兵抄了他的家,老老小小数十口,男的充军流放,女的为娼为奴
可谓狠到极点,手段酷烈。
偏生赵胤此人性情冷淡,无欲无求,做事又极是谨慎小心,滴水不露,所以上任以来虽说在朝堂上得罪了无数权贵,却没人能找到他的破绽,除了暗地里做法扎小人诅咒他,怕是毫无办法。
想想他的手段,时雍担心起娴姐的安危来。
“拿着。”胡思乱想的时候,赵胤的声音传过来让时雍怵了怵。
她看过去,一盏热茶被他修长的手指托着,干净的指甲盖竟是透明粉润的,格外好看。
这双手,怎么看也不应当长在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身上。
时雍默默接过,冰冷的手指有了暖意,情绪松缓了些。
有那么一瞬,她竟然荒谬的觉得——赵胤看穿了她心里所想,让她端着茶盏是为了给她暖手。
这想法,
真是荒唐!
————
同娴娘一起被带进来的人,还有自称见到“时雍鬼魂”的更夫和几个昨夜当值的狱卒。
看到时雍也在这里,娴娘愣了愣,别开脸只当不识,娇滴滴地跪在屠勇身边,楚楚可怜地向赵胤讨饶。
“大人,是奴家叫屠勇来闲云阁的,他吃酒到四更才走奴家可以作证。”
她的说词与几个狱卒截然相反。
狱卒们纷纷指认屠勇不仅在诏狱,而且还去了徐晋原的牢舍。
她却说,屠勇整夜都在闲云阁。
几个狱卒一听,也慌了,纷纷跪下来求饶。
“大都督,她在撒谎。我几个难不成还会认错屠勇?这小妇人分明是为了给屠勇脱罪,他两个是相好,她的话信不得呀。”
“大人明鉴,奴家敢对天起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娴娘私窠出身,说话娇娇软软,即使是面对男子发誓,脸上还是难掩羞涩媚态,如鸳鸯拨水,听得人耳朵发痒。
赵胤:“你为何单单昨夜叫他去?”
娴娘垂下头,巾子摁了摁眼角,“奴家本非良家,虽说如今做了正经生意,还是有登徒子上门,打奴家的主意”
一个美貌的女子独自开店,又有做私窠的经历,难免会被登徒子骚扰,近几日有几个外地口音的男子更是屡屡上门找事,让娴娘陪酒就罢了,竟想赖着不走。
娴娘实在受不得,这才叫了屠勇过来,假称是她的男人。屠勇在诏狱当差,普通人见了也得惦量点儿,娴娘想以绝后患,却不知屠勇当值,更不知会闹出这么大的事,害了他。
“大人,全是奴家不晓事,灌了他的酒,误了差事。你要罚就罚我吧,他是个好人啦”
娴娘哭哭泣泣,看得屠勇心疼又难过,也是不停地向赵胤求饶,言词间到没有顾及自己,只怕牵连到她。
时雍看赵胤面色冷淡,没有半点怜悯心,清了清嗓子,把话岔开。
“你们可有看到白衣女鬼?”
屠勇摇头,只道喝多了,什么都没有瞧到。娴娘也是泪蒙蒙地摇头称没有看到。
几个狱卒也一样。
只有那个更夫,对“见鬼”一事言之凿凿,当着赵胤的面,描述得绘声绘色。从他的说词来看,与时雍在水洗巷和天寿山见到的“白衣女鬼”,一般无二。
“此事有蹊跷。”时雍看了娴娘一眼,从赵胤的身侧绕过来,站在他的面前,对他端端正正行了礼,平静地说。
“大人,我与娴姐是旧识,我信她,不会说谎。”
她拿小丙的玉令时,赵胤就知道她与娴娘有交道,他虽没问,心里一定存疑,与其让他去想,不如直接挑明。
“想必大人与我一样,也相信几位狱卒大哥的话。那么,问题来了,若是娴姐与几位狱卒大哥都没有说谎,是不是就表示,昨夜三更时分,在诏狱和闲云阁,同时出现了两个屠勇?而更夫大哥,也几乎在同一时刻,见到了白衣女鬼在诏狱附近?”
赵胤慢慢翻动手上文书,眼皮微抬。
“没有人说谎?你是想告诉本座,当真有鬼?”
“有。”时雍平静地看着他,“我向大人保证过,要替你捉住这只鬼。只要捉住了她,这些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赵胤:“想好了?”
“想好了。”
“依你。”
赵胤慢慢站起来,看了看屠勇和娴娘这对野鸳鸯,“押下去。”
“大都督。”屠勇重重磕头,“求您放过娴娘,她是无辜的呀”
“闭嘴!”赵胤抬手打断他。
眼神却凉凉落到时雍的脸上。
“待水落石出,自有定论。”
时雍这时才明白,他刚才问那句“想好了”是什么意思。
敢情此人深夜把娴娘带入诏狱,压根儿就没有想从娴娘嘴里听出什么“真相”——在双方各执一词的时候,真相是无法证实的。
他真正的目的,是逼她出手。
兑现捉鬼的承诺,
更有甚者,逼出她更多的秘密。
这哪是审问他们?分明是在对付她呀!
时雍再看赵胤时,神色已然不同。
此人冷漠腹黑又狠毒,肚子里不知藏了多少算计人的弯弯绕,等此事一了,定要远离他,走得远远的,免得一不小心脑袋被他拧了下来还浑然不知。
这一夜,时雍觉得自己这“女魔头”白做了。
从诏狱回去的路上,天已经亮开,她生无可恋地走着,闻着路边摊贩的早餐烟火气,肚子咕咕叫,这才想起自己许久没吃东西了。
惨。
时雍咽一口唾沫,左右看看,钻入一个无人的巷道,嘬拢嘴唇,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不过片刻,大黑就披着一身湿漉漉的夜露,从远处朝她奔跑过来,拼命摇着尾巴往她身上扑,喉间呜咽有声,极是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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