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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圳不情不愿地被带走了,时雍回头看着那皮孩子,莞尔一笑。
“可爱。”
当今天下,敢说顽劣太子可爱,看云圳这么杀人放火随心所欲的行为是可爱的人,赵胤第一次见到。
赵胤胳膊微抬,将马上的时雍调整一下坐姿,见她回头,对视一眼,松开胳膊,扯缰绳放缓马步。
“你叫我来,就为看村妇争风吃醋?”
马蹄懒洋洋地嗒嗒作响,他的声音冷漠阴沉。
时雍道:“让你来保护我。”
赵胤微微蹙眉,时雍瞄他一眼,又笑:“那人转移鸳鸯绣帕设计陷害我不成,肯定贼心不死。我以为有人要杀我。”
“亏心事做多了。”
“我何时亏心了?”
赵胤眼波微动,“本座面前,无须装傻。”
时雍哑然。
她知道赵胤指的是她剖验张家尸体后认定张家九口都死于药物中毒,而非蛇毒的事情。当然,时雍也没想过能瞒他多久。
以赵胤的为人,被骗,只能是他心甘情愿被骗。
时雍试探着轻笑:“大都督明知有异,不还是按张芸儿煎药误杀全家结案了吗?你又比我好到哪去?不一样是贪生怕死,不愿惹事?”
“本座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放长线钓大鱼,可有听过?”
“明哲保身快乐一生可有听过?”
赵胤低头,落在头顶的呼吸明显沉了些许。那只执缰绳的胳膊穿过时雍的腰间,隔着两层衣服仍是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时雍眼皮乱跳,脊背绷直,不肯承认不自在,懒洋洋地弯着唇角,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赵胤坐得比她还要端正,维持着他挺拔执缰的姿势,一动不动,与她的后背留出一个拳头的距离。
“小小年纪,心肠如此歹毒。”
他的声音从秋风中传来,吹在耳朵根,有点冷。
不过,十八岁的“老姑娘”被人说小小年纪?
时雍嘴角勾出一个愉悦的弧度,“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赵胤道:“谢再衡负你,你便让他身败名裂,入狱问罪。张芸儿骗你,你便让她名节尽毁,背上洗涮不清的身后骂名。张捕快无辜枉死,你却不愿为他申冤,说出真相。”
时雍佯做紧张地呀一声:“大人,民女冤枉!”
赵胤拉下脸。
时雍转过头看他,眼皮垂下。
“越接近真相,越危险。我一个小小女差役,只想活着。”
赵胤冷淡地问:“你没有良心吗?”
“良心?”想不到能从大都督嘴里听到这两个字。时雍忍俊不禁,“民女命小,有多大本事干多大的事。”
赵胤看着身前这颗漆黑的脑袋。
“心思百千,天天装傻。”
“没装,是真傻。”
“”
马蹄踏着乱草丛走的道路,离开官道,走上通往雍人园的路。自时雍出事,这条路少有行人,荒草已高得没了马蹄,小路尽头是结满蜘蛛网的“雍人园”大门,门匾歪歪斜斜地悬挂着,官府的封条早已被风雨败了颜色。
时雍眉尖一拧,“大人为何来此?”
赵胤不答,从马鞍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丢了出去。
几块熟肉从油纸包里滚出来。
杂草丛中,冒出一颗黑色的脑袋,一双狗眼锐利有神,在薄雾弥漫的草丛里形单影只,瘦削单薄。
是大黑。
时雍突然觉得嘴唇发干,“你知道它在这儿?”
赵胤手臂收拢,一言不发。
大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片刻后赵胤调转马头,从破败荒凉的小路,很快走上官道,
“大人原来也是爱狗之士?”
时雍没话找话,赵胤却是冷哼,
“宋阿拾,你想做缩头乌龟,真以为躲得过去?”
时雍看他一眼,沉默。
有了上辈子的教训,时雍这辈子只想懒散度日,能不出头就不出头。
可是,张家灭门案这么草率了结,那些人真的能放过她这个“幸存者”吗?
时雍想了想,“说来倒有些失望,我以为是他们来找我,这才叫了大人想要揪出人来不成想是谢夫人。”
赵胤没有声音,不知在想什么。
时雍回望,视线和他撞上。
赵胤眼瞳漆黑,“七月十四那晚,你是怎么从张家活着出来的?”
没活着出来。死了。
宋阿拾死了。
只是没人会相信她“死而复生而已”。
时雍轻笑一声:“大概命不该绝?我就是个有福分的人。你看今日也是如此,若非小丙和太子殿下救我一命,等大都督尊驾来时,我这个柔弱女子,大概已经是一个勾引有妇之夫,偷汉淫贱,被人乱棍打死的下场了。”
柔弱女子?
赵胤看了一眼这柔弱女子,突然勒住缰绳,“驭——”
马儿嘶叫着停下,赵胤的脸在冷风中无波无澜。
“下去。”
时雍看了看这空无一人的荒凉所在,唇角上扬,“大人做什么?”
赵胤拎着她的腰,就往下丢,时雍挣扎,那柔若无骨的小腰便在男子坚硬的铁臂间辗转。
“”
“”
四野无声,两人也无声。
静静的搏斗几个回合,时雍“啪”一声跌落马下,一屁l股坐在地上。
“”
深吸一口气,时雍咬着下唇,用自认为最美的角度仰头看他,“大都督,你这般粗”
“驾!”赵胤抖动缰绳,大黑马高高撩高蹄子,嘚嘚离去,飞扬起一路尘埃。
“粗鲁合适吗?”
时雍一个人把话说完,索性盘起腿,双手抱着膝盖坐在路中间,懒洋洋地看着远去的一人一骑,扬起眉梢。
有趣。
时雍走到这里,顺路去良医堂找孙正业看手指。
拆了纱布,看见已近愈合的伤口又崩了个七七八八,孙正业少不得唠叨几句。
时雍知他心急看自己针灸,但笑不语。
在良医堂蹭了个午饭,时雍去肉铺买了一块肉,找个无人的街巷停下来放在路边。
大黑果然从角落里冒出来,叼了肉就走。
时雍不知赵胤是出于何种目的喂狗,但她知道大黑一定不会吃他的投喂。
等到大黑夹起狗尾巴走远,时雍这才慢悠悠走回宋家胡同。
不成想,家里出大事了。
谢夫人高亢的声音,尖利地从院子里传出来,老远都能听见。
“这没廉耻的一家子狼心狗肺,恩将仇报,害我谢家,害我儿子。”
“当年,这破落户三餐都糊不了嘴,来借我米,我哪一次让他们空着手回了?如不是我起个好心,哪来的命害我们一家?”
“宋阿拾欢喜我儿,眼看我儿要娶侯府小姐,便心生嫉恨,买通官吏陷害我儿与张芸儿有私情,污他清名,现下又谄媚锦衣卫的贵人,指我买通宁济堂伙计害了张捕快全家性命。冤啦!冤死了呀。”
“老天爷,你怎不来个雷把这烂舌头的一家子收走啊。”
“宋长贵,你个挨千刀的王八,当谁不知道你找的那个傻娘是带了货来的呀?你当仙女似的供着,连人家的裤头都碰不着,你个老混蛋老色胚,活该帮人白养姑娘十八年!”
“十里八邻都听好了,宋阿拾不是宋长贵的亲闺女,还不知是打哪来的下流杂种呢,哈哈哈哈哈!”
王氏本也是个嘴臭的,听了这些话面红耳赤,啐一口,跳起来就骂人,可谢夫人钗斜衣松,手上拿了刀子,涨红了脸皮,显然不是来讲理的,而是拼命,王氏也不敢上前,只能叉着腰和她对呛。
“谢家干出这等没脸没皮的缺德事,怪得着谁?这就是现世报!”
王氏是个护短的,她怎么骂阿拾骂宋长贵是她骂,听人家骂阿拾骂宋长贵,她不乐意。
“老娘乐意帮人家养闺女,老娘养的闺女个个水灵,干丨你囚根子事,贼婆还不赶快去置办一口好棺材,等着给你儿子收尸!”
两个市井妇人拼着嘴劲,听得耳朵发痒,人群嗤笑不止。
时雍挤进去。
只见谢夫人站在宋家大门,刀架在脖子上,边哭边骂。
“我儿清清白白一个读书人,哪里晓得这些作践人的烂事——”
谢夫人转头看到时雍。
她涨红的脸皮突然怒起,眼冒凶光。
“宋阿拾,你逼死我,我儿也不会喜欢你。”
“你污我害我,我活不成了,那就死在你们家,做了鬼来纳你们的性命!”
谢夫人还在哀嚎。
外面忽然传来魏州的声音。
“让让,让让!锦衣卫办差,奉命捉拿人犯谢氏。”
锦衣卫是什么地方,这京师无人不知,诏狱的残酷更是让人骨头发寒。
谢夫人脸色一变,拿刀的手抖抖擞擞好几下,突然闭上眼,
“儿啊!”
一声呜呼,她仰头朝天,泪水滚滚落下。
“娘冤啦,我的儿!娘是被宋家人逼死的呀——”
卟!
冰冷的刀划过脖子,鲜血喷溅而出。
叮!刀落地。
砰!谢夫人的身子也轰然倒下。
热闹变血光,人群突然安静,笑声、议论戛然而止。
都以为谢夫人是来找宋家闹事,谁会料到,她竟然真的在宋家大门口抹了脖子?
死在家门口,这得多晦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