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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童站在了素白的大门前,久久伫立,终于,伸出手,推开了那扇门。
“我不吃。”屋子里一张病床上,简陌白形容枯槁,这些时日,他活在焦虑之中,想要活下去的欲望,让他在病痛中挣扎。
但是太痛太痛,也随着时日一日一日的过去,越发的绝望。
在病魔和绝望中挣扎,他想要活着,想要活着享受灯红酒绿,回到过去无忧的日子里。
简夫人整日以泪洗面,简陌白看不得成天有个人在自己的身边抹眼泪,唉声叹气,简夫人最近也病了,简陌白却松了一口气,能够让这个成日在自己眼前唉声叹息的人,离开自己的跟前了。
只剩下家里的管家会来送吃的,简夫人给她心疼的儿子,雇了最好的护工,成天候24小时,轮流倒班,照顾她的儿子。
简陌白已经看够了这四面白墙的屋子,清醒的时候,便看着窗外的景致,从前精神的眼眸,也只剩下了灰暗。
门悄然开启,他下意识地以为又是家里的管家来送东西,身体用着药,长久的化疗,早就让嘴里没了味道,吃什么都是苦哈哈的。
如今,只要不饿到胃里面空荡荡的难受,他便不想张开嘴,去吞咽任何的食物。
因为虚弱,连说话也不太愿意了。
更不要说,有人推门进来,他愿意转过头去看一眼了。
简陌白靠坐在床上,枯望着窗外。
直到他的床前,笼罩了一道黑影。
他虽然虚弱,不愿意多浪费一丝力气,消瘦的脸庞上,也依旧隐隐露出了厌烦。
是的,厌烦,厌烦了这些健健康康,然后一脸关怀地人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做后者——健健康康的身体,而后一脸同情怜悯地去怜惜别人。
“出去。”简陌白气息微弱,隐隐有些烦躁:“我是病了没错。”
“身体病久了,是不是心也病了?”
一个粗嘎的女音,淡淡响起。
简陌白仿佛受到刺激,半个身子都肉眼可见的僵硬了。
他缓缓地扭过头,不过是从窗口扭向床畔,以小学数学里学到的知识,不过就是区区的四十五度角,他的神情,却发生了质的改变。
抬头,仰望床畔的那道人影,久久,他自嘲地笑了:“你是来看我死没死的?”
床畔,女人不说话,一言不发地拉过一旁的靠椅,坐在了床畔,眸子掠过了简陌白的身后,她起身,从沙发上拿起靠枕,拉拔着简陌白的上半身,一言不发将靠枕垫在了简陌白的身后。
“干嘛?同情我?怜悯我?”
简童看着床上的人,凹陷的脸颊,盯得久了,才能够依稀可以看到从前潇洒俊逸的五官,若是这么一眼望过去,她几乎不能够从人群之中,找到曾经那么简陌白来。
她伸出手指,轻扣上简陌白的病人服扣子。
“做什么?”后者发白抿着发白的唇瓣,一脸警惕。
女人落下简陌白扣在她手背上的手,轻缓,却不容置疑地解开了简陌白的衣扣,衣领滑落,露出肩膀上,淡淡地伤痕,伤痕已经痊愈,却依旧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
“你还记得,这道疤,是怎么来的?”女人粗嘎的声音,缓缓地响起。
简陌白肩膀一颤,那块被简童指腹摩挲的疤痕,滚烫得他本能地就想要躲避。
“你要是来念旧的,那就免了。我都快死了,你要跟个病人回忆往昔?”
简童无视了简陌白尖利刻薄的话,指腹轻轻摩挲着,将简陌白无视个彻底,自顾自地接着说:
“小时候的时候,祖父还在,我从小就在祖父跟前长大。”
“你又要炫耀祖父更偏爱你?简童,祖父已经死了,你也早就已经没有那么宠你入骨的祖父了。”
女人依旧无视这刻薄的话语,继续说道:
“我那时候,很羡慕你。
爸爸妈妈疼你爱你,那时候小,什么都不懂,只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情,所以爸爸妈妈才不喜欢我。
所以我拼命的想要做好,我想,如果我比你出色,那么爸爸妈妈的目光就会从你的身上,关注到我的身上。
其实我很笨,祖父说,你比我聪明,但我不服气。你玩儿的时候,我就学东西,我也不知道什么有用什么没用。
那时候看到什么,都觉得要去学会,学会了就优秀了,优秀了,爸爸妈妈也会像你一样爱我。
我就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可是后来,我越来越出色的时候,我发现,爸爸妈妈越来越不喜欢我,我才知道,其实爸爸妈妈并不希望我那么出色。
我不服气,你是爸爸妈妈的孩子,我也是。
我不服气,所以赌气一样,让自己更加忙成了陀螺,去学习更多的东西。
我还安慰自己,有什么关系,爸妈不爱我,但是我还有祖父。
那时候,祖父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我很长时间里,让自己活得有价值的一点就是,得到祖父的肯定,那让我觉得,我在那个家里,是有价值的,是有人爱护的。
不是没有人爱我的。
知道有一次,
有一次,祖父说,其实,你哥比你聪明有天赋。而我看到祖父眼中对你的期望。我才知道,祖父并不是更爱我。
但那有什么关系,祖父是爱我的,那就行。”
简陌白从不敢置信,到渐渐安静地凝听。
病房里,只剩下那道粗嘎的女音,缓慢却有着自己节奏地,讲着自己的故事。
“可是我更讨厌你了,我一度认为,是你抢走了爸爸妈妈,你都已经有爸爸妈妈了,为什么还要来和我抢祖父,我只剩下祖父了啊。”
女人好似讲着的不是自己的故事,她好像旁观者一样,讲着别人的故事。
“你还记得这伤疤,是怎么来的吗?”她抬眸,落在那已经变成褐色的疤痕上,食指轻轻抚着。
简陌白太虚弱,面如白纸,蠕动着嘴唇,好半晌,才道:“忘记了”
床畔,女人轻轻笑了一下:“我上小学的时候,隐瞒了家世,然后入学被高年级的人欺负了。
后来被你发现,你逮着我就拖到了自己的卧室,你还很粗鲁地揭了我的衣服,把那些衣服下的伤痕露了出来。
简陌白,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你处理伤口的手法那么好。
你把我处理好伤口,就丢出你的房间。
我怕你告诉祖父,这样祖父就会对我失望,觉得我没有用。
结果我胆战心惊了一整天,见祖父都没有责怪我,才相信你没告状。
后来有很长时间里,我每天带伤回家,你每天逮着我就扔到你卧室处理伤口。”
女人的指尖微微用力,摁在简陌白肩膀上的伤痕上:“你这个伤痕,是跟社会小混混打斗弄伤的,是为了替我挡住那一刀子受伤的。后来我就觉得,我哥很厉害,我哥会保护我。”
简童问向对面的简陌白:“你还记得,当时你打架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简陌白眼神烁了烁。
简童继续道:
“你说:我妹妹只有我可以欺负,别人都不行。”
女人陈述完。
床上,简陌白把发白的唇瓣抿得更紧。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不太那样讨厌你了。因为我知道,不光只有祖父爱我,原来,我还有哥哥会保护我。”
简陌白闻言,肩膀一颤,不知是想到什么,灰暗的眼里,多了一丝别样的情绪,他猛地埋头,几乎埋进胸口了。
“我们以前明明好好的。”简童对着面前的脑勺子,有一句话,她堵在喉咙里,眼眶渐渐红了,才哽咽地问道:“我们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子?”
简陌白猛地抓紧了身下床单,心脏噗通噗通失速地跳了起来。
奇怪了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吃,怎么嘴里更苦更苦了,他愣神地盯着自己身上的被褥,眼神有些呆滞了起来。
“那个说过,别人都不能够欺负我的哥哥,去哪里了?
那个我一度以为,是我保护神的哥哥,为什么我们越长大,越变了模样。”
简童红着眼圈问着,即使经历过不如意,她也没有红过眼,即使刚刚经历了沈修瑾的期满,她依旧能够保持最基本的风度。
简童也觉得奇怪,明明她已经无动于衷,明明她已经是情绪控制的高手,明明早已冷漠木然,为什么要红了眼圈。
“祖父把什么都给了你。”好半晌,简陌白气息虚弱的说道。
简童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许久是因为金钱?
因为权力?
因为荣华富贵?
“我其实也嫉妒你啊。”简陌白被那双充斥着过多他无法接受的情绪的双眼,注视着,头皮一阵发麻,终于,他也说出了几十年来从不曾表态过的心理:
“你说爸妈对我关爱有加,可是我每次看到祖父对你亲力亲为的指导,明明我才是简家的长子,可是在祖父的眼中,只有你,没有我。
我贪玩儿,祖父不会阻止,你玩儿一会儿,祖父就已经耳提面命。
于是我更加贪玩儿,我想要祖父也关注我。
我想不通,为什么祖父对你那么好,却那样忽视我。随着年龄的增长,就更加在意祖父对你的关心和教导,祖父就没有那样亲力亲为教导过我。
年龄越大,就越嫉妒,偏偏你根本不知情。”
简童眼底一丝诧然,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安静地撇除任何偏见地,认真听简陌白这段藏在心里许久的心事。
直到简陌白讲述完,简童眼中沁出一抹轻讽:
“你错了。
祖父并没有把什么都给我。
祖父在世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严厉地告竭我,简家,是你哥哥简陌白的。
祖父给我‘唯爱’的时候,就说过,‘唯爱’随便你怎么做,能够做大,那你便在上海滩有了一席之地。
如果失败,你也只有一份嫁妆。
简家,不会给你。
这是祖父亲口话。”
简陌白不敢置信自己听到的。
他猛地抬头,望向了床畔,触及那张熟悉的面容,有着与他一样不健康的苍白,恍惚间,他看见了十八岁,正春风得意,面若桃李,自信张扬的简童那是他妹妹!
“你早就知道祖父他的心意?”简陌白喉结微微滚动:“那你为什么还会在乎祖父,即使祖父过世了,依旧因为祖父的原因,从洱海重新回到这里?”
简童轻轻勾起一抹笑,眼中却是少见的温柔,注视着简陌白:
“因为我,只有祖父啊。我知道,祖父的关爱,是有代价的,可是,我依然乐此不疲。而祖父过世了,我才能够明知事实如何,依旧骗着自己。”
她眸中闪烁着简陌白看不懂的光,那样复杂:“比起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任何的关爱,我更愿意,自欺欺人。”
简陌白瞳孔猛地收缩,这一刻,阔别十几年后,他竟为了眼前这个他曾经眼中钉肉中刺的妹妹,再一次痛得难以说话。
小童没有说,她曾经一度以为会保护她的哥哥,却忘记了对妹妹许过的诺言,只剩下了对妹妹的嫉妒,和嫉妒之下,故意对妹妹的不闻不问简陌白倏然闭上了眼睛。
肩膀上那个疤痕,滚烫滚烫,后来的十几年里,他早已经把这伤痕,和他身上其他打架留下的伤痕一样看待,不过就只是个伤痕。
如今,如今却比当时那一刀子刺进去的时候,更疼更疼。
简童深深看了一眼病床上,脸颊凹陷,双目紧闭,痛苦地拧着眉头的简陌白,看了足足半分钟,她缓慢地拿出包里的手机,打开手机的时候,跳出来一连串的未接,还有许多短信。
只粗略扫过一眼——是那人的。
她便默然地滑过屏幕,点到通讯录里,那个号码,她倒背如流,实际上,她完全没有必要点开通讯录的。
拇指轻轻一点那个号码,响了两声,对方传来一声:“简小姐,您好。”
“我想问问看,我弟弟的骨髓配型,是不是找到合适的人的几率,很小很小?”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才如机器一样说道:“简先生的配型,我们依旧在全力跟进,简小姐,我们相信,只要不放弃,即使到最后一刻,都有机会翻盘的。
简小姐这么关心弟弟,相信会有奇迹发生。”
简童垂下睫毛相信奇迹?和根本没有希望,有多大差别?
“今天打电话过来,就是想要正式通知贵方一声,不用继续找了。我们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不可能啊,我们是华国最大最权威的机构,所有正规渠道,如果能够找到的话,我们不会遗漏掉。”
“关于费用,我会让人跟你们结清。”
“不是费用的事情简小姐,你们不会找的黑作坊吧?
那是犯法的”
“请放心,我们不做违法的事情,不是黑作坊,是正规渠道的。”
“那怎么可能”
她已经不欲多说,单方面地结束了通话,任由电话里那女音急切地声音,被无情切断。
简陌白不知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失神地望着自己床畔的人曾以为她太不讲人情,太冷血,才知道,私底下里,她已经为他做了那么多,只是,她从不说。
简陌白嘴里越发苦涩是啦,他妹妹——简童,从不夸耀自己的功劳,只做不说。
他又想起他妈在他耳边的咒骂,咒骂他妹妹丧心病狂,咒骂她黑了心肝,咒骂她不得好死。
“小童,我”他想要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哥,你会活下去的。”她笑着,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