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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掌灯时分,负责慈宁宫的宦者、宫女们正忙着把宫里宫外的轻油灯点亮;
随着一盏盏灯被点亮,空气中开始有了时隐时现的花木的芬芳。
安国公和他带来的钱粮书办已经离开,给太后留下了俩人多次计算后确定的那个数字——三年、白银二千万两!
二千万两白银;
大夏朝近十年来,每年内、外府库能从全境收上来的税赋也就一千万两左右,而野烦人开口要的就是夏两年的税赋。
……
纵是尹太后心大如天,也觉得这个数有点大。
太后是开朝八大国公府出来的大小姐,和所有天眷贵胄家的子弟一般,对钱财没有什么概念。
在大夏朝,帝王、公侯家的王公大人和他们的夫人、子弟何时需要为经济操心;
不是说不喜欢钱,钱自有当家大人们往家赚,而花钱这种低等活,自有身份低等的管家们去操心。
尹太后打小就不知花钱为何事,进了宫后,更是一应用度自有伺候的人给安排好,还时不时有娘家往宫里送来各色物事讨她喜欢。
看着两千万这个数,尹太后只觉得似乎有点多,可多多少,她真没什么概念。
想起刚才哥哥尹宏给自己的暗示,虽没明说,可聪明地太后也能听出来哥哥的意思:
这笔钱,能出还是出!
毕竟刚刚全面接管了朝政大权,很多事还没有理顺,还有很多大臣和外地大员对自己的临朝执政存在观望;
这时候需要的是时间和稳定的内外环境来稳固自己的掌朝地位。
用钱买个边境平安,让野烦人消停下来,对自己把朝里朝外一摊子事拨拉顺溜了,只有好处没坏处。
尹太后听懂了哥哥的话,也听进去了。
本来,在大外甥带回这封野烦狼主信之前,太后一直担心漠北战败后,野烦人会趁胜南下,如何应对野烦人的进攻,她没有任何办法。
对兵事太后完全不懂,她知道的战争概念就是戏里那么一点,锣鼓点一响,大将出场,几个小角儿陪着在台上转转就是千军万马。
太后的性格,她爱自己拿主意,决定事;
可野烦人真的打进来,她就不得不去听那帮大男人们的意见,这可是她掌权后一段时间内最不想发生的事。
如果什么都得听别人的,那我掌这朝还有什么意思,干脆继续交给小叔子——周王去干得了。
……
天随人愿,就在太后患得患失之际,大外甥夏羽带回来的这封信;
真是太及时了!
这个大外甥,真不枉自己平时对他的疼爱,关键时刻,他真成了自己的幸运星!
……
其实太后自接到这封“讨债”信,心里就有了主意;
哥哥的建议,正暗合了自己的心意。
主意打定就不再想给不给钱的事了;
太后想到刚才哥哥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感觉和以前比,哥哥对自己说话的态度明显生疏了许多。
太后心道:
大男人了,变得越来越小气!
她知道,哥哥这次进宫后的那份生疏,一定是为了自己在赵兴义任职的问题上没给他面子的结果。
太后有点小得意:
嗯,管你是谁,都别想操控老娘;
就是要让那帮男人知道,老娘才是拿主意的,而不是让你们当刀使的!
至于兄妹感情生疏,
呵呵,过段时间,给娘家点恩赏也就是了。
这是太后在安国公府当大小姐的时候就学会的,对下边奴婢们打一巴掌揉一揉的御人术!
……
主意打定,接下来就是技术问题了;
而技术问题那是下边人该干的事。
于是,尹太后问身边伺候的赵兴义道:
“赵兴,你说二千万该是多大个数,咱朝有这多银子吗?”
赵兴义心里很受用太后叫自己赵兴,这名字听着就象自己出身贵族,尽管他知道自己不是,没资格取姓加一字名;
别说名了,就连姓都不是自己从娘肚子里带的;
夏帝宫有个规矩,也不知为何,入宫后的宦者不是被派个赵姓;就是派个高姓。
十岁被买入安国公府做奴才,要不是他随大小姐入宫,做了帝后身边的总管,老家几个远房亲戚跑来找他讨点好处,他几乎都忘了自己以前姓胡。
听太后问,赵兴义忙道:
“有,一定有的;咱大夏家底厚着哪,随便丢点出去就够野烦人吃了;
虽说眼下咱国库里没那么多银子,可乞和信上也说了,不用一年付清,那是好几年的事;
再说,不用往远找,就咱京里这些大户家,谁拿没个厚底子,随便拿出点儿,只当为太后您分忧,他们巴巴的乐着哪!
别说二千万两,再多几个二千万,为了主子高兴,咱大夏也拿得出来!”
刚说完最后一句,鬼精的赵兴义就知道自己说错了,现在说的这个二千万可是战败的代价,他说再多几个,难道还多败几次不成!
他连忙给自己个嘴巴道:
“哎,看奴才这张贱嘴,又说错话了!”
赵兴义从小跟着太后当奴才,他知道在这位主子面前,千万别抖激灵,有错马上认,认了也就没啥事,大不了自己给自己两嘴巴也就过了;
可要是刷小聪明,那就要倒大霉。
本来听赵兴义说的挺好的,可突然觉得怎么不是滋味,尹太后刚要发作,见自己这个忠心的奴才自己开始掌嘴,也就没发作,只是骂了句:
“再多几个,再多几个就该要你主子命了!”
想了想,太后突然道:
“你刚才说什么?”
赵兴义连忙道:
“奴才说,主子您不用为这点银子操心,咱大夏拿得出!”
“不,不是这句,你刚才说这是什么信?”
赵兴义一愣,自己说什么了吗?
乞和信!
自己就是随口这么一说,这也错了?
他一下紧张起来,连忙道:
“奴才说,乞和信。”
“乞和信!哈哈哈,哈哈哈!”
听赵兴义说出给囊也谷那封信起了这么个名字,太后先是想了想,突然哈哈大笑,甚至是拍着腿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赵兴义被太后这毫不征兆地大笑给笑傻了,不知自己是不是错了,别看太后是个猴子性格,说变脸就变脸,可这么笑,他还是很少见。
不知是福是祸,赵兴义这是真怕了,他连忙跪下,嘴里连连道:
“奴才死罪,奴才死罪!”
大笑着的太后一边笑一边用手指戳着赵兴义,等把笑压制住,太后指着赵兴义道:
“好你个赵兴,你这张嘴啊!
哈哈哈,咱这大败让你说成了大胜了,你这张嘴顶了十万兵,好好,乞和信!这个好,乞和信!”
……
慢慢地,太后收起笑容,眯起眼看着跪在面前的赵兴义道:
“乞和信,还别说,赵头,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都是做大人的人了!
这么着一说,你倒是解决了个大问题。嗯,好,赵头,老娘我给你计一大功!”
现在轮到赵兴义懵了,他没马上起身,抬头看着太后,不解地问:
“大功,什么大功?
奴才时刻都想给主子立功,可……可奴才没做什么啊,奴才可不敢欺主!”
太后抬抬手,示意赵兴义起来,仿佛自言自语道:
“我正愁该用什么名义给这笔钱哪,咱大夏朝不缺硬骨头的糊涂蛋,没个名目就给野烦人钱,非得让这些家伙给骂死,你这乞和信就替哀家我解决了这麻烦,大麻烦!”
赵兴义这才意识到太后想到了什么,他想了想,小心地问:
“哪,这次大败是不是也可以叫成是惨胜,不然……”
太后刚想说可以,可又一想,要是把大败改成惨胜,那自己干嘛要临朝执政呢,这可不行,还是让周王闭门自省吧!
想至此,于是道:
“想什么哪,败就是败,大败!
不过野烦人大胜后乞和,也不能没个说法,我看啊,这功劳都是世子爷的,别看他年纪不大,那可是只身入虎穴,就凭一张嘴和一身大夏王子的胆气,就让野烦狼主拱手乞和。”
“这,这行吗?”
赵兴义被太后的想法震撼到了,他觉得这样编故事能让人信吗!
太后白了赵兴义一眼道:
“那就看你这个侦密司总事了,难道让你干总都监事就是只领俸禄的吗!
让你侦密司的人都动起来,出去说,周王世子如何勇斗野烦狼主,故事怎么讲那是你的事,我要让天下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赵兴义见太后无比严肃地布置任务,忙躬身回道:
“奴才明白!”
太后想了想道:
“不是说青渠侯的儿子这次跟着世子一起回来的吗,你今晚就出宫去见他,明天让他也进来参加议事,让他给大家讲讲,世子是怎样勇敢面对前敌临危不乱的。
嗯,这样好,前线回来的人,更有说服力。”
“是,奴才晚上就去办!”
太后觉得这样安排得满意;
还想说什么,突然胃里一顶,泛上一口酸水。
她觉得好难受,突然想起晚上让人做的那吃了一口就觉得难吃得要命地窝窝头,于是道:
“哎,野烦人也是怪可怜见的,连他们的狼主都只能吃窝窝头,听小夏羽说,就咱们这么难吃的窝窝头都比他们做的好**细,也是可怜!
对了,你明早叫御膳房多做点窝窝头;
嗯,就别加糖和其他佐料了,等议事的时候,给每个大人一人来一个窝窝头。
哈哈,哈哈哈!”
太后想象着大臣们一起吃窝窝头的场面,不由得哈哈大笑。
赵兴义不愧是奴才里的极品,他即刻就明白了太后的用意,于是道:
“奴才明白,明儿做的窝窝头,奴才亲自安排,一定让各位大人把同情心都吃出来!”
……
赵兴义还要在太后面前进一步“阐述”他将如何给窝窝头进行加工,却只见一个报事小厮急匆匆走进院子朝他示意。
赵兴义等小厮把事禀告完,让小厮先在院子里等着,自己小跑着进了屋,对太后道:
“主子,刚刚周王府差人来请示,明天世子殿下该以何身份觐见!”
“这还要问吗,他是亲王世子,当然是亲王世子身份啊!”
“可……可世子爷毕竟是败军之将,这……周王殿下请示一下也是对的。那我就去回了,世子爷还是世子爷。”
说着就要往外走。
“等等,让我想想。”
太后叫住赵兴义,沉思了一会道:
“不能世子爷还是世子爷,那可不行;咱这大外甥给朝廷立了如此大功,怎么也得风光风光,对了,他挂的什么印,你给哀家念叨念叨。”
“世子爷挂的是虚领郡王爵、平北军行军都总管。”
“虚领郡王爵!
干嘛虚领,现在就传哀家的旨意,让内府给周王府送套郡王仪仗、服饰去,赶明让礼部给拟个爵号,我看,就给咱这大外甥来个实授郡王。
呵呵,这主意不错,先让周王府划个院子给咱大外甥挂牌当郡王临时府邸,等找好宅子再赐给他;
周王府,一府两王爵,咱也算对得起咱那妹子!”
说完,太后满意地坐回到那张硕大地床椅上。
赵兴义听太后这么决定,犹豫片刻道:
“这……这,主子,这样恐怕不妥吧。”
“噢,有何不妥?”
赵兴义带着为主分忧的表情道:
“主子,这一府两王爵,这……,以前没这先例啊,似乎与祖宗规制不符吧。”
刚坐下的尹太后听赵兴义说起什么祖宗规制,即刻眉毛挑起,尖着嗓子高声道:
“哎呦,我说总都监事大人,这才几天啊,你就学会用祖宗规制来跟哀家说事了?”
完了,这才是真的犯了大忌!
赵兴义腿一软,瘫跪在太后面前,磕头如捣蒜般,嘴里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奴……奴……奴……“
太后看赵兴义浑身如筛糠般抖成一团,她转头看看,没见手边什么趁手的东西,于是顺手把软底布鞋脱下来,劈头盖脸朝赵兴义抽去,嘴里道:
“狗奴,你也和老娘讲祖宗规制,你说,祖宗在哪,规制制的是谁!”
停顿片刻,太后用手指着赵兴义道:
“告诉你这狗奴,按祖宗规制,老娘让你做总都监事就是错,你还学着那帮大臣拿祖宗规制来说事;
什么祖宗规制!
制谁!
那不就是制我的吗,混账东西!”
被太后一顿咆哮和鞋底子抽,赵兴义终于能说出句整话,他拖着重重地哭腔道:
“奴才错了!”
发作了一通,稍微消了点气的太后冷冷地道:
“今后,这规由我划,制由我定,我就是规制;谁也别想拿什么狗屁祖宗规制来压我;
告诉你赵兴,你给我盯紧喽,这大夏朝谁要是敢和老娘讲祖宗规制,你给我往死里弄,让他们都明白明白,谁也别想规制我,我才是规制!”
赵兴义一边听一边忙不迭地点头。
太后还想继续讲下去,就听宫外一名宫女大声禀道:
“启禀太后,淑太妃、敏太妃和几位娘娘在门外候着,几位娘娘说,看太后这阵闲暇了没,闲着的话,她们就进来陪太后说说话。”
太后一听,把鞋甩给赵兴义,赵兴义忙接住鞋,爬前几步给太后穿上。
太后挺了挺身子,换了成端庄的表情,声音柔和温婉地道:
“闲着哪,快替哀家请几位娘娘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