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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
突兀的一声轻笑,让大殿中阵阵回荡的呼喊戛然而止。
慕颜夕眼尾轻浮的挑着,泛着浓重的妖气,“老鬼,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朝代?现下可距着唐朝有一千多年了,你在地底活了千余年,她是老不死,那你又算什么?”
萧墨染静静的立在一旁,昏暗的安寂中,眼眸幽深如海,不言不语。
何应求面目苍老,皱皱巴巴的好似枯死的树皮,干笑几声,阴森而诡异,“老夫与她是宿敌,骂她又如何,与你何干?”
“不如何。”慕颜夕眸色清淡一瞥,“你要是有那能耐,大可以出去和她一决生死,何必在地底当个活死人苟延残喘留得性命,令人只觉呱噪。”
何应求眼珠幽绿,闪烁不停,“嘿嘿,小狐妖,你这么维护她,莫非从小就是那老不死的贱人养大的?还是最后认了她当爹娘?啊?哈哈哈哈!”
慕颜夕也不生气,仍是笑意盈盈,“玄叶上师,你未修道时,可有父母亲族,可有妻室子女?”
何应求神色古怪,横她一眼,道:“自然有。”
“哦,那就是抛弃妻子,遗弃父母之后修道的了?”慕颜夕冷笑道:“老鬼,你骂的爽快,可她还是活的极好,依旧是南疆高高在上的鸦神,生杀予夺尽在她手,而你呢?你除了在这里阻挡我们去救人,还能做些什么?这世间,可还有谁记得你何应求吗?你抛弃妻子,可有谁为你供奉一个灵位?你为了苍生遗弃父母,又是否有人为你立一个衣冠冢为你照顾亲人?为了你们一世贤名,你知道累得身边多少人遭殃?你这般的假仁假义道貌岸然,你又能比她好的了多少?!玄叶上人!你告诉我啊!”
她话音一转,语气凌厉,“既然说的都是虚假废话!又何必再说!”
“混账!”何应求幽绿更盛,几乎整个人都透出幽绿的光来,“我一生为道,泽被苍生,不顾生死,你一个生性凶狠狡诈的妖物,如何能体会老夫的心境!”
他一世为凡尘苍生,救人无数,渡人出世,被世人尊称仙师,德高望重,岂能受妖物的无理指责。
可那些,当真是无理吗?
入道修行,难免有忽略亲族的地方,他认为,可那都是为了大道慈悲,不得不做的舍弃,那些,都是应该的,不能被人计较的,那一少部分人,是为道做出的牺牲,应当心甘情愿。
高昭然在一旁听的不明所以,妖精师从南疆鸦神,维护她是应该的,可怎么听起来又不想在维护,若不是维护,又透着几分意味。
“你错了,上师。”萧墨染平淡开口,字句清楚,“道,是为人之圣境,先成人,再得道,你若是无牵无挂无父无母,无亲族友人的孤寡者也就罢了,可你遗弃父母是为不孝,抛弃妻子是为不忠,疏远亲族是为不义,人之善行你尽皆弃离,纵是被称为仙师,又怎能称你修得是道?言之为道,不如说,是为了上师你的俗名。”
萧墨染朝他一礼,神色寡淡,眼底波澜不惊,“贫道修行日浅,却知事有可为有可不为,并无大慈小善,为道牺牲一说,若上人还有慈悲,就请指条明路,待贫道救得师妹出来,定亲自拜谢上师,若上师有难言之隐,贫道也不多做纠缠,只请上师莫要阻拦,贫道此心已决,望上师思量。”
未待何应求开口,慕颜夕又道:“行了老鬼,也不用告诉我们陈年往事拖延时间,我们不想知道。”
何应求沉默许久,幽绿的眼睛闪了又闪,“能将人带入阎罗十殿却令老夫不得察觉,鬼力已然不低,唯有它才可以,阎罗十殿合阴司冥府,不存捷径,你等闯过十殿,自当见得到它,那处,也是青莲玉璧的所在。”
以真正的千佛镇镇压,还要一个道行高深的活死人看守,其中凶险,已经可以揣测几分。
高昭然问道:“那通往下一殿的入口在哪儿呢?”
何应求蹬她一眼,哼了声,朝身后立着几座鬼王的王座上指去。
慕颜夕当先上去,这才看见王座之后的墙有道细细的缝,浅淡的光线中很难看的清楚,缝隙将王座之后的整面墙一分为二,像是将整座雄伟的大殿劈开。殿内墙壁上的壁画到这里就已绝迹,王座之后的墙上光洁整齐,看不出任何开凿的痕迹。
唯有缝隙中央,细小的雕刻着三足凤凰,凤目狭长,凌然生威,俾睨天下,火焰炽烈磅礴,似凤神涅槃,浴火重生。
慕颜夕突然感觉到有些怪异,心里闪过许多画面,古人行动举止,言行书绘,她受人朝拜,威仪万千,她好像亲身体会那般真切,却看不到自己是谁,而那些画面中的景象,她从来都没有经历过。
她下意识般,将手缓缓按在门中凤神之上,青黑纹刻,像是流过一丝赤红光芒,转瞬即逝。
吱呀一声轻响,随后,王座之后的墙,分作两边,悄无声息的划开。
依旧是浓重的黑暗和冰冷阴森,好似是真正的阴司鬼府,越深入其中,就越不得超生,永生永世,挣扎沉沦。
慕颜夕轻然晃了下,心里慌的莫名。
谁都没看见她的异常。
萧墨染沉道:“多谢上师。”说罢,跟着高昭然上了王座,进入门中。
慕颜夕隐在浓重的黑暗中,手中白光低垂,望着老者片刻,也随着萧墨染进了去。
她们的身影消失很久之后,敞开的墙壁才缓慢的合上,分裂的凤神,又合在了一起。
秦广王殿内,已经丝毫光线都没有,到处都是沉重到压抑的黑暗,只偶尔闪过星点幽绿光影,飘飘荡荡,寂灭如烟雾。
“衍灵奇术,狐身凤格,嘿嘿,师妹……莫非……”
空寂的殿内传来几声急喘,转而又平息下去。
幽绿之下,映出残破的衣服,隐隐约约的灰白,绿光亮过一瞬,赫然惊见衣物之下,那副人的身躯,已经是累累白骨,根根清晰的肋骨上依附着暗红的腐肉,还有残躯中跃动的心脏,一跳,一跳,好似有咚咚的回音传来。
凭空一声幽然叹息,似惋还惜,轻轻的,轻轻的回荡在秦广王殿内。
有人像是没有痛觉一样,从那伤痕遍布的身体上,撕下一条肉来,枯槁的脸上抽动一下,好像强忍疼痛的诡异神情。
“一千多年,一千多年了,老不死啊,这誓约,算是圆满了吧?嘿嘿,嘿嘿嘿。”
不人不鬼。
恍若游魂。
石壁幽门,关闭人间。
慕颜夕拿着手电照路,走在萧墨染身边,几次望向她,欲言又止。
连从来不觉沉重危险的高昭然也没了话。
“墨染,你……衍灵术……”慕颜夕还未说完,就给萧墨染打断。
她看着前方的黑暗,澄澈的眼透着浓郁深沉的墨色,“不必说了,我晓得。”
显而易见的急躁和冰冷。
慕颜夕探手,细白的手指就缠上萧墨染的手腕,青翠玉珠温润光华,挨着微凉的肌肤,“我会治好你。”
萧墨染怔了下,轻然瞧她,摇了摇头。
慕颜夕心口蓦地一凉,好似停了片刻,“你……不愿?”
“没有。”萧墨染回答的没有犹豫,干脆利落,语气平淡安稳,“只是,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她没有说。
慕颜夕心口泛起漫无边际的涩然,干燥如枯木,稍微的碰触就钻心。
握紧了萧墨染的手,那般紧的纠缠,就像怕她瞬间抽离和放开,额间浮着隐约的赤红纹络,形如火焰,红的缠绵悱恻。
“其实,我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自己好像已经迷失方向,又觉得,是按照别人规定的命运去走,可是,墨染,命这种东西,摸不着看不见,也是可以更改既定的么?”
她的语气有些低:“这些的事情,所有开始,那些关键,都是乌见尘,就连我现在的经历,也都是在她的掌控里,我解释不了,可我肯定,明明知道,明明清楚,却什么都改不了,逃了多久,她总归还是会找上来,没完没了的找上我。”
许多事,不是你去沾染招惹,而是那些事,那些人,无缘无故的找上你来,没有理由和借口,就这么突兀强硬的找过来。
慕颜夕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墨染,我倦了。”她顿了顿,又说:“为什么是我?”
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问别人。
萧墨染脚步顿了下,黑暗中,冰冷的空气里,泛着清幽檀香,雅致好闻。
“我不知道。”
这是事实,她们这些人,谁都不知道,也不会知道乌见尘为什么找上她,为什么如此纠缠,长久的追逐中,所有人都已经疲惫。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萧墨染压下眼里的黑暗,心里好似急躁而汹涌的泛滥着一个名字。
乌见尘。
萧墨染安稳平静,一如初识那般波澜不惊,“大抵她是要做什么事,寻了许久,唯有你最适合,她便不愿在舍下,不愿再去寻找新的人。”
慕颜夕缓缓的吐出口气,“明知道走不通,却还是得继续走,一步都不能差,这感觉真是不好。”
“因为你是慕颜夕,所以,一切的一切,只能是你。”高昭然敛了笑,明艳张扬的容貌隐约染了几分哀色,“你承担了这个身份,就得走这个身份要走的路。”
她转而错开视线,看向前方无穷无尽的浓稠黑暗,“因为我是高昭然,那一切,也只能是我。”
手臂靠近肩胛的地方,衣衫有道破损的小口子,露出个古怪纹身,在黑暗中,浅薄的白光里,晃过些青色痕迹,如鬼火,如磷光。
这些看似朦胧的话,好像什么都没说清楚,更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没来由的压抑,让三个人彼此仿佛隔着道摸不着的屏障,自成一个世界,谁都进不去。
萧墨染淡道:“秦广王殿虽是过的容易,却不可掉以轻心,你我孤身直入已是不妥,对此处又毫无根据可寻,鬼怪之流,也和山精妖物不同,我不想你们遭我所累有性命之危。”
慕颜夕和高昭然各自应了声,三人并着一起行动,好在路途宽阔,也不显拥挤,甚至纵宽还有余地。
安静的只剩下她们的脚步声。
间或响动几声哭泣,在雾气翻涌的黑暗中,逐渐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