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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清荷便来了后山小院,自她五岁上山以来,最喜欢缠的就是这个冷淡的师姐,每日必会找上两回才安心,通向后山的小路早就跑了许多遍,就算梦游也能走过去。
可昨晚一幕让她做了整夜的噩梦,哪怕已经没有那东西,青天白日,却仍是感觉阴森恐怖。
泥土覆盖下好似一个深藏的尘世,掩盖了许多不曾出现的东西。
慕颜夕瞧着眼前七只黑黑白白毛色驳杂狗很是头疼,她怎么都没想到,萧墨染这样冷淡的人收留了许多被人遗弃的动物在,平时那些动物都在山里跑,只有固定的时间才回来进食。
原本以为她对这些小动物没有兴趣,她在山下的时候,也没见对着哪只可爱的毛绒动物抱一抱。
而且这些家伙围着萧墨染绕成一圈,一致冲着他叫唤。
平时很是安静的小院一时间变得十分喧闹。
萧墨染寡淡着一张脸,将饭食倒进盒子里,白饭青菜,不见半点荤腥。
那些狗兀自狂吠,半刻不得停歇。
慕颜夕不胜其烦,妖娆的眉眼浮着许多凌厉,朝着那些动物瞪了眼。
七只小狗立时惨嚎一声嗷嗷叫着四散奔逃,一会儿便没影了。
萧墨染眼里闪过些许惊诧,转而仔细打量着她。
慕颜夕轻咳一声,被萧墨染看的不自在的很,“这些孽障胆子小,在它们看来,我就是一只张牙舞爪成了精的狐狸……”
话未说完,给清荷的惊叫声打断。
“狐狸精你居然吓唬狗!”
慕颜夕脸色瞬间就阴了,就像刮过一场狂风暴雪,“死小鬼,怎么哪儿都有你。”
清荷一脸嫌弃走到萧墨染身边,“哎呀哎呀,狐狸精你人品不好德行不好脾气还臭就算了,没想到你这么没品,居然吓唬狗,你这么大个人了居然去吓唬几只小狗!”
“死小鬼,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去吓唬狗?那些孽障跑了你做什么赖我身上,指不定是你丑的厉害,将那些家伙惊跑。”慕颜夕反将一军,满意的看着清荷涨红的脸。
“你才丑的厉害!死狐狸精!我明明看见你对着可怜的小狗瞪眼睛呲牙来着,别想着狡辩,师姐看见了!她可以作证。”清荷望向萧墨染,扯了扯她的袖子。
慕颜夕同样也看着萧墨染,妖气的眼尾轻轻扬了下,指尖凭空飞舞一只彩色蝴蝶。
萧墨染侧过头,当做没听见。
清荷又扯了把萧墨染的袖子,怒道:“师姐快说!我一定要揭露狐狸精的恶行!”
萧墨染沉了下,眼眸水墨濯漾平静,“清荷,你年岁还小,样貌美丑,不必过于在意。”
言下之意就是认同清荷长的过丑吓跑了狗。
清荷恼羞成怒,甩开萧墨染的袖子,眼睛气的红了层,“师姐你偏心!就知道护着死狐狸精!她来了你都不疼我了!师姐最讨厌了!”
说罢跑出小院,急匆匆的下了后山,青绿的草木给她跑动的微风拂到一边。
萧墨染垂眸,目光总是避开慕颜夕指尖的蝴蝶。
她没有忘了这不是一般的蝴蝶,而是蝶翼,美的极致绚烂,折磨身体禁锢灵魂的蛊。
慕颜夕注意到她的反应,悄悄收起蝶翼,只见色彩艳丽的蝴蝶一点点变的透明,晨曦的阳光似是从蝴蝶身上透过,折出华丽而鲜艳的颜色。
映在萧墨染脸上,极快的闪过一瞬。
她下意识的退后几步,躲开了这道光。
萧墨染仿佛若无其事,“她到底还小,性子活泼,你作甚总欺负她。”
慕颜夕冷道:“谁让这小鬼总跟我作对,口无遮拦的整天叫我狐狸精,我心里虚的很,自是得让她闭口。”
萧墨染目光悠远飘渺,好似不过随便的问话,也不在意她怎么答。
“你若不喜,我以后不用蝶翼便是。”慕颜夕轻声道。
萧墨染抬眸望她,长睫轻轻颤了颤,眼里浮着许多复杂难明的意味。
“颜夕,你何事做得,何事做不得,你我心中都有计较,既然已是这般明白,又何必三番四次说些做不出的话来哄我,说得那些谎话蒙着我一时安心,倒不如真去做了一件更让我觉着可敬。”
慕颜夕怔住,目光细微的晃动。
萧墨染神色稍沉,闭了下眼,“我知你不会舍弃青莲玉璧,知你不会放过医院地底那些魂灵,你的性子我大抵能猜测些许,你说的许多话,多半都是做不得数,你既想我欢喜,可否有一件不去骗我?”
慕颜夕难以反驳,她那一次不是表面上做足功夫背地里依旧我行我素,甚至有些时候表面功夫也不做,或许她习惯了做表面的一些动作而不停止自己的目的,只是她不曾在意,那许多许多的谎话,会把本来有的信任一点一点磨的干净。
萧墨染低下头,目光落在刚才浮着七彩色泽的地方。
“你想如何做,不必费心蒙着我,若不利尘世,我自会拦你,那些话,便不用再说了,我不愿信,也不愿听。”
现在她还能看穿慕颜夕的心思,她的谎话,可如果有一天不能了,她信了,到头来发现都是谎言,那又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世间最痛心的,不过倾尽所有信任一场,却似黄粱一梦,尽皆虚妄。
谁能容得下一次又一次的被骗呢?
“清莲师姐!不好了,门中出了人命,现下警察已经封锁无妄师叔的寝居,还说要带无妄师叔回去问话,掌教师伯和师傅都不在,这该怎么处置?”
一个二十左右大的道士急匆匆的跑来,才进小院便迫不及待的说话。
萧墨染蹙眉,朝慕颜夕那边望了眼,“你先回去照看,我稍后便到。”
道士急急的应了声,忙着回去安抚燥乱的人心。
清心是峨眉圣地,道派传承源远流长,这人命事情一出,不管同清心阁有没有关系,门派清誉都会受到影响。
萧墨染心中稍沉,不再多做耽搁,立时就往前山赶去。
慕颜夕跟在她身后,解释道:“此事我并不知情,我只是让离韶去吓一吓她,想来离韶也不会多做手段,也非是我让人唤了警察来。”
“你留在这里,莫要出去。”萧墨染温言交代一声,又道:“以无妄师叔的性子,大抵是她自诩身正影直,主动去寻了警察,我先去照应,回来再同你解释。”
慕颜夕探手捏在她腕上,温凉玉珠挨着肌肤,“我跟你一起,那些人惰性厉害又老奸巨猾,我怕你给他们欺负了去。”
萧墨染抿着唇,良久,缓缓握了下她的手。
两人到了无妄的居所时,里面乌泱泱的围了一群人,最里面拉着道警戒线,十几个警察维持秩序,另有三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在取样采证。
围着的那些人好似又惊惧又兴奋,有个青年男女拿了手机正拍照,还嫌位置不好想绕的近些,被一个脸上有疤的警察呵斥几句,羞的面红耳赤。
有个年轻的警察大声嚷嚷:“哎!你们都围这干嘛?散开散开!不许拍照!你们要闲的没事,都跟我回警局做笔录!”
一听要去做笔录,围着的人赶紧朝外走,生怕惹什么嫌疑,只还有几个好奇心中的站在远的地方朝着里面观望。
无妄站在警戒线里面,被两个女道士扶着,还算镇定,衣服上也沾了血,大多都在背上,手还颤着,估计是被吓的不轻。
两人一路进来,警察都下意识给她们让道,慕颜夕见的少,可清莲居士谁不认识,那是局长都得供着的主,他们哪里惹的起。
一屋子浓重的血腥味。
只见无妄床榻上铺着一大滩血,都凝成了块,血块间是张人皮,粘在了一起,依稀能分辨出五官的模样。
走得近了,还能味道一股子尸油的腻歪味道,非常难闻。
右脸有条刀疤的警察正要跟无妄说话,见着走来的萧墨染愣了下,“清莲居士?我还以为你……”
还以为你在山下没回来。
他话说了一半赶紧停了,萧墨染身后的慕颜夕朝他似笑非笑,但眼睛却是冷的渗人,急忙三缄其口。
慕颜夕迎上去,瞥了眼无妄道姑惨白的脸色,笑意渐深,“赵队长,好久不见,你这是公干?太远了点吧?”
赵庆笑了下,“我是有公事出差,正好遇上这案子,被人给拉了来。”
慕颜夕眼尾轻浮的扬着,“我一直想着要好好答谢赵队长之前的多次照顾,不过琐事太多没有这个机会,清心阁遭人恶意陷害,倒是劳烦你跑一趟。”
“慕老板说的哪里话,我们工作就是为群众服务,居然有人明目张胆的在清心阁这里杀人,我责无旁贷,一定会把那个恶意栽赃清心阁捣乱的人找出来,让他承担该有的法律责任,这也需要慕老板等人的配合。”
赵庆义正言辞,脸上刀疤动了动,更显狰狞。
慕颜夕轻佻的眨眨眼,“当然。”
有赵庆在,慕颜夕放心许多,这个男人做事还是挺有原则,人也聪明,不像一些老油条,只懂得敲竹杠抢功劳。
她无意听无妄叙述离韶有什么杰作,进来瞧过一眼她就明白,离韶定是趁着无妄睡着将这人皮不知用什么法子放到了她身下,却没有惊动人,等无妄一醒来,碰到床,就会觉察出不一样,晨起正困倦不清醒的时候,猛一见有张人皮紧紧的贴在身上,这肯定把人吓个半死。
慕颜夕不经意间望向外面的天,陡然变了脸色。
晨曦日光正好,温暖明媚。
苍穹突然显出星群,还有颗异常明亮的星星不断的冲向星群,星群安稳,并未被异星动荡。
明亮的阳光下,异星更加闪耀,周围竟是浮着圈红晕,一次次冲撞星群。
七煞冲玄武。
天降异象。
空中洋洋洒洒飘落许多澄黑翎羽,翎羽边缘缀着淡淡的银色,一片一片,如同细雨纷飞。
许多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惊住,愣愣的看着翎羽。
慕颜夕来不及同萧墨染言说,立时便朝外走,飘落的翎羽挨到她身边,像是被微风拂过,尽数错开去。
匆匆绕到正殿。
殿外仍旧聚着许多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人群无意识的分开。
极长极高的岩石台阶上,她缓缓行来。
一步一步,好似轻飘的落着,又像没有落在地上。
周围如同静止,人声吵杂,千般表情,万番言语,都尽数隔绝。
黑色礼服纯粹而深邃,好似天地间最为凝聚的黑暗。
面上覆着净如夜的面具,勾描精致的银纹翎羽,眼眸犹如深潭,一望无际。
身姿纤柔,肌肤白似美玉,仿佛人间寻不着的漂亮。
半遮容颜,已是绝美倾色。
南疆鸦神,乌见尘。
鸦神似缓还快,转瞬已是进了正殿。
殿中慈航神像俯览尘世,面容和善,千万年的悲天悯人。
好似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轮回。
鸦神身处之地,已自成一界,脱于尘世之外。
殿外天上异星冲撞星群更是厉害,红光独耀半边苍穹。
檀香徐徐,缭绕如晨雾。
鸦神轻然俯身,跪在蒲团上,朝着高高的慈航神像一礼。
南疆九瑶最重的礼节。
慕颜夕怔着。
不过短短一瞬,短的没有任何人注意。
鸦神起身,安静的朝外走,礼服下摆细微的晃动。
一切凡尘俗事皆在她面前避退。
“你竟然跪他。”慕颜夕压抑不住的嘲讽,心口炽烈的烫,却不知是怒还是讽。“乌见尘,九瑶的尊上,你也信道么?”
鸦神顿了下,侧过身,树叶间浅淡的日风在她脸上覆着层薄光,如同香雾的朦胧。
“我跪的不是他。”
她这就要走了,像是她来就只为给慈航行这一礼。
空寂而安静。
她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隔着仇恨,隔着整个南疆,隔着许多轮回的时光。
一切的一切,都像一场旷大的欺骗。
“乌见尘!”慕颜夕唤了声,几步走到她身边,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是不是……是不是从始至终,都只将我当做棋子?”
鸦神回望,唇边一尘不变的浅淡笑意,不含丝毫温度,仿佛只是长久的年月养出的习惯,无关欢喜,无关伪善。
她没有只字片语回应。
似是片刻就能明白的事,又像能生出无穷无尽的纠缠。
慕颜夕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声音细细的颤,“乌见尘,你真是冷到了骨头。”
鸦神轻然抬手,指尖在她眼尾蹭过,“莫哭。”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声音,一如几百年前迷障深林初见。
好似时光回溯,流转从前。
慕颜夕背过身,片刻之后,已是半分情绪也无,飘然一声叹息的问询,“你还要守着轮回碑多久。”
长久的寂静之后。
鸦神已到台阶尽头的山下,背影模糊。
“我忘了。”
七煞星凶狠的撞进星群,将原本聚在一起的星光撞的粉碎,红芒遮蔽日光,就像蒙着层红云雾霭。
轰隆——!
清心阁后山一座不起眼的院落堂内,突然就塌出一条通下的路。
阴冷而黑暗。
道家神像碎了一地,渐渐化成粉。
日光,逐渐的,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