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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心地朝灶房里看了一眼。一条狗儿正在一个大柳条轮里小跑着,连带转动着一根长长的烤肉叉,筷子上穿了一对羊腰了、一大块牛腿肉、五只鸡和一只大肥鹅。诱人的香气从一口悬挂在炉火上的汤锅中升起。但灶房里看不见半个厨师。除了那条狗之外,也没有其他任何活物。一边感谢着孔赞的谎言,子恒匆匆地跑进了夜色里。
马厩是一座宽大的建筑物,和客栈一样也是由石头建造的。不过只有正对大门的一侧是抛光过的石头壁面。一盏挂在柱子上的油灯洒下了一片昏暗的光线。拳毛騧和他们的其他马匹都站在靠近门口的马棚里。巫咸的大驮马几乎占满了他的马棚。干草和马的味道让子恒觉得熟悉而舒适。子恒是第一个到这里的。
只有一名马夫在这里值班。他是个穿着脏中衣的驴脸汉子,头上长着稀疏的灰发。子恒要他给四匹马上鞍,但他要求先知道子恒是谁,以及谁是子恒的主子?还有他为什么要在午夜时分收拾行李离开?掌柜掌柜知不知道他这样悄悄溜走,以及子恒在鞍袋里藏了些什么?子恒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生病了?
一枚金瓜子在子恒身后的空中弹起,在油灯下闪烁出金黄色的光芒。马夫伸手抓住了它,立刻把它放在两排牙齿之间。
“给他们上鞍。”孔阳说。他的声音很轻,却有着冷铁般的刚硬。马夫微微作了个揖,便匆匆跑去备马马一备好,纯熙夫人和巫咸就走进了马棚。众人牵马跟在令公鬼身后,走出了马厩后面通往河边的街道。
马蹄在石板路上的轻微敲击声只引起一条瘦到只剩皮包骨的狗注意到他们。狗吠了一声,就跑开了。
“这让我们想起了以前的事,对不对,子恒?”巫咸的声音对黄巾力士来说算是压低了。
“小声一点,”子恒悄声道,“什么以前的事?”
“怎么,这不正像原来的时候吗?”黄巾力士又努力让声音小了一些。现在他的声音差不多像是一条狗的呜噜声,而不是一匹马的了。“在夜里悄悄溜走,敌人就在身后,也许前面还有敌人,空气中充满了危险,还有那种冰冷的冒险气味。”
子恒隔着拳毛騧的鞍子向巫咸皱了皱眉。这么做很容易,他的眼睛比马鞍要高,而在拳毛騧另一侧的巫咸连胸口都要高过马背。“你在说什么?我觉得你是愈来愈喜欢冒险了!巫咸,你一定是疯了!”
“我只是在修正我的想法。”巫咸说,他的声音很严肃,或者也许能算是抗议。“以我的书起誓,我已经适应这种生活了。我相信我正开始喜欢它。冒险,当然,我是在冒险。”他的耳朵猛烈抖动了两下。“如果我要把它记下来,我就必须喜欢它。”
看着兴奋得像个孩子的巫咸,子恒摇了摇头。
到达石砌码头的时候,那些平船般的渡船都停靠在岸边歇夜,大多数船只也都是如此。天色还黑得很,只有一艘双桅船上还亮着灯,旁边和甲板上还有人影在走动。那艘船上主要的气味是柏油和绳索味,其间还夹杂着一股很强烈的鱼腥味。在离这艘船最近的仓库里传出一种刺鼻的辛辣香气,除此之外,其他所有气味几乎都被掩盖掉了。
孔阳很快就找到了船老大。这是个又矮又瘦的汉子,他在听别人说话的时候,脑袋总会怪异地侧向一边。和他进行的讨价还价很快就结束了。船上的缆绳杠杆将马匹拉了上去。子恒一直在关照着这些马,不停地和它们说话。马匹对不寻常的事情忍耐度一直很低。将它们吊到空中就属不寻常的事。但退魔师的坐骑在他对它耳语了几句之后,却显得很平静。
孔阳给了船老大几粒金瓜子,还给了两个船伙儿一些银子,之后他们就光着脚跑到附近的舱房,扛来几袋豆子。
几个船伙儿将马匹赶到桅杆之间一个用绳子拉成的小围栏里。他们一直在抱怨必须清理这些马匹造成的额外脏乱。子恒相信他们不会以为旁边的人能听到他们说话,但子恒却清楚地听到他们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这些人并不习惯伺候马匹。
名叫高拐子的船老大下达了简短的命令,广财号准备出航了。出发的时间仅比船老大预定的时间提前了一点。一走出升降机,孔阳就带领纯熙夫人走下甲板,后边跟随着直打哈欠的巫咸。子恒留在船首附近的栏杆旁边,不过黄巾力士的每一个哈欠都在勾引他的睡虫。他想知道,广财号能不能甩掉岸边的那些狸力,甩掉那些梦境。人们开始让船桨就位,为船只离港做准备。
当最后一根缆绳被扔向岸边,由一个码头人接住的时候,一名穿着开校窄裙的姑娘从两个货舱间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她的胳膊底下夹着一个包裹,一件披风收束在她背后。就在船伙儿们准备起桨的时候,她跳上了甲板。
船老大从舵柄旁边的位置上跑了过来。但那个姑娘只是镇静地放下她的包裹,语音轻快地说,“我要去下游……哦……就是去他要去的地方。”她向子恒的方向点点头,眼睛却没有看他。“我不介意睡在甲板上,冷些湿些也无所谓。”
商量了一小会儿,她给了三块散碎银子,同时朝找回来的铜子皱皱眉,将它们塞进荷包里之后,就走到了子恒身边。
那女子的身上有一股草药味,那是一种清新而洁净的味道,令人感到轻松。高高的颧骨上方,一双黑眼睛斜睨着子恒,然后又转向河岸。子恒认为她的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他不知道她的鼻子是正好配得上她的脸,还是要更翘一些比较合适。他对自己说:你是个傻瓜,可靠的子恒。为什么要在意她长得什么样子?
现在,船和码头之间的距离足有二十步远了。船桨一下下地探入水中,在黑色的水面上犁出白色的田垄。有那么一瞬间,子恒在考虑将她扔出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