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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马鸣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这时,他正坐在一间充满了烟味的酒馆里。
益庆和,马鸣模糊地记得人们这样称呼这间酒馆。他发觉自己正盯着面前的五个骰子,每个骰子上都晃着油腻腻的光芒,也不知道被多少双手捏过了。酒馆里大多数人都在没命地往肚子里灌酒。在酒馆另一边的角落里开了另一处赌局,不过掷骰子和叫嚷声完全被一名女子高亢的歌声和急骤的月琴伴奏所掩盖了。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时相遣归。”
那位歌手称这首歌为“孔雀东南飞”。马鸣却记得这首歌的名字是“及时相遣归”,而且歌词似乎也有点不同。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他能认真去想的只有那些骰子。
“又是天牌。”和马鸣对赌的一个人嘟嚷着。这已经是马鸣第五次扔出天牌了。
马鸣在这一局里赢了一枚金瓜子。现在他甚至已经不在乎用大一些的锡城银子和别人小一些的蟠螭邑银子对注了。他又一次把骰子放进皮骰罐,用力摇曳了几下,一把将骰罐扣在桌上。
五个天牌。
我的天啊,这不可能。没有人能连续六次掷出天牌的,这不可能。
“这是十首魔王罗波那的运气。”另一个人发了一句牢騒。说话的是个大块头,黑色的头发被一条黑色的缎带束在脑顶。他的肩膀宽厚,脸上的疤痕不只一道,鼻梁看上去也不只被打断过一次。
马鸣刚刚想拔腿开溜,听到这句话,他一把抓住大汉的领子,猛地将大汉拉起来推到墙边上去。
“你说什么!”马鸣吼叫着,“你说什么!”大汉满脸惊讶,眨着眼,俯视着马鸣。他足足比马鸣高出一个头。
“他只是随便说说。”有人在马鸣身后嫡咕着,“你还赌不赌,他只是随便说说。”
马鸣放开疤脸大汉的领子,向后退去。“我……我……我不喜欢有人这么说我。我不是仆厮鬼!”
饶了我吧,这不是十首魔王罗波那的运气,不是的!妈的,这事越来越有意思了,那把他娘的匕首真的还对我有影响吗?
“没有人说你是仆厮鬼。”疤脸大汉嘟囔道。他看上去已经没那么惊讶了,反而有点像在生气。
马鸣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出了酒馆。下注的钱币则被他扔在赌桌上。他不害怕那名大汉。实际上,他已经忘记了那个人和那些钱。他现在只想离开那个地方,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重新找回失去的理智,走到街上,他靠在离那间酒馆不远的墙边,吸了一大口冰冷的空气。南港黑暗的街道已经变得空荡荡。
音乐和笑声依旧会从街边的酒馆里飘出来,但夜色中已经看不到什么行人。马鸣双手握住镇山棍,将它拄在身前,把额头埋在两个拳头之间,竭力想从今晚烦乱的迷雾中理出一点头绪。
他知道,自己运气很好,在马鸣以往的记忆里,他的运气一直都很好。但隐约间,他的记忆告诉他,这样的好运气是从离开思尧村才开始的。毫无疑问,他的记忆有很大一部分缺失了,但他还是能记得自己在自以为成功的恶作剧之后被逮住的样子。
在家里,他娘猜透他鬼心眼时的样子。
湘儿识破他的骗局时的样子。
即使在他刚刚离开思尧村的时候,好运气也没有立刻接踵而至。那是在他从魔物之城中捡到那把匕首之后,他才开始好运缠身。他记得有一次在家乡玩骰子的时候,一名长葛烟丝商的奴仆让他欠了整整一小块碎银,那次父亲用皮带狠狠抽了他一顿。他还记得那是个细眼睛的小瘦子。
“但我已经离开那把他娘的匕首了。”他喃喃地说,“那些他娘的鬼子母说过,我自由了。”这时,他才想起要数数自己今晚到底赢了多少钱。
他把手伸进外衣口袋,发现里面装满了铜钱。往里头一看,有金瓜子也有银子,在临近窗户的灯光照射下,反射出明暗不一的光彩。他的腰上系了两个被撑得鼓鼓的钱袋。他解开袋上的系绳,看见更多的金币。随后,他又在腰带的荷包里和骰罐里找到不少钱币。仪景公主的信和丹景玉座的手令也被钱币压皱了。他记得自己把银锞子都扔给了那些女侍,只要她们的眼睛漂亮些,腰肢纤细些,或者微笑甜美些,他都不吝惜把银锞子扔给她们。而且,银锞子实在让他觉得有些累赘。
累赘?不该是这样。我的天啊,我是有钱人了!我他娘的成了有钱人!也许这是鬼子母干的。她们在治疗我时干的。也许是治疗的副作用。应该是这样。这一想后,感觉好多了。
一定是那些他娘的鬼子母干的。
一名身材魁梧的人从酒馆里走了出来,酒馆的大门被他随手关上,灯光也被挡住了。马鸣没有看清他的脸。
马鸣向墙壁靠得更紧了一些,将钱包塞进外衣,用力握住了镇山棍。无论他今晚的好运气是从哪里来的,他都不想把刚刚赢来的金子送给一名拦路贼。
那个汉子朝马鸣走过来,双眼一直盯着他。最后,他开口说道,“不……错的晚上。”含混的声音显示出他喝了不少酒。他又向前走了一步,马鸣看见他身上满是肥肉。“我要……我要……”胖子一边踉跄着,一边说着一些杂乱无章的话。
“傻瓜!”马鸣嘟嚷了一句。但他并不确定这句话是送给那个胖子,还是留给自己的。“现在是找船离开的时候了。”他瞥了一眼黑色的天空,想确认一下离天亮还有多久。两个,或者三个时辰,他心想。时间太晚了。”他的胃开始发出抗议声。他模糊地记得,自己在酒馆里吃过一点东西,但他不记得吃了什么。玩骰子的热情一直让他忘了饥饿。他把一只手伸进皮袋里去摸索,只找到一些烙饼的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