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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满屋子的香气。
沈未央一手托腮,点燃了一小块香,不是她喜欢的那个味道,她在窗口处,任由香气飘散。窗外是静寂的夜,她独自斟酒,不时端起来一口饮尽。
桌上已经放着几个空酒壶了,她的对面也摆放着一个酒樽,脚一动,不知踢到了什么,酒色微醺,她低头去看,是她回来时候扔在地上的金银珠宝。
她有百万金银又能如何,他一点也不稀罕。
说不上是难过,还是什么,未央脚踩着一颗大大的珍珠,在脚底来回滚着,沈家这大宅院可
真是大,她喜静,又相中了后院的这一池碧水,这就住了临着水榭的地方,整个后院都静悄悄的,铃铛给她安排了个小厮,可惜她不喜欢那人含羞带怯的模样。
天才黑,她想起沈从流独自离家,两年才回。
彼时他背负着长剑,一身玄衣,以少年之姿,惊艳了她。
如今才想,叫她断了那份妄念,那从前,对她那样温柔干什么?对她那样暧昧干什么?
那一眼就喜欢了的人,还怎么只当是哥哥?
倒酒,她举起酒樽,恍惚还能看见他的模样。
未央笑,抿了口小酒,这酒香甜,她喜欢。
她难得有执着的东西,其实她一向是这样,喜欢她的人,她也多少喜欢三分,愿意与她相处的,她也给三分薄面,讨厌她的,她也不喜。
正是唏嘘,一抬眼,看见窗边的人影。
月光映在他的身上,他似乎站在水榭边上,背对着她抬头看着月亮。
沈未央瞪眼,发现不是幻觉。
她放下酒樽,这就打开了窗,一探身就看见了顾琏城,他似乎在看池中凉亭,又似乎在打量着月色。
她伏在窗前,不由得笑笑:“大公子好雅兴啊,赏月都赏到我家后院来了。”
男子这才转身,他一身锦衣,似乎除去了所有饰物,月色下,可谓美矣。
未央托腮:“好走不送!”
他缓缓而行,这就站了她的窗下:“我小的时候常来这个废宅玩,不曾想经过你这么一改,竟这样风景。”
她不理他,独自饮酒。
顾琏城背靠在窗上,风姿绰约:“沈小公子好福气啊!”
未央继续倒酒,还不理他。
他转过身来,两手一撑,这就跃上了高窗,顺着窗户跳了进来,正站在桌前。
她无语地看着他:“放着大门不走,大公子这是要当贼啊!”
他撩袍坐下,面前正有一酒樽,也不嫌弃了,往她身前一推:“陪你喝两樽。”
她给倒上了,也白他一眼:“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公子为何而来?”
什么时候,脑子都是清醒的,顾琏城垂眸,晃动着樽中美酒。他十指修长,看起来十分养眼。许是醉了,他一开口竟然觉得声音也那样醇厚动人。
“小公子有福气了,因你身家雄厚,君后想要见你一见。”
“什么玩意儿?”
她挑眉:“君后想要见我?他见我我就有福气了?”
他勾起唇角来:“一直问我你的年纪,样貌,看样子是想拢去东宫,怎么就不是好福气了?”
去东宫?
她这就想起了那个太女的模样来,就像面前的这张脸,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这哪里是有福气,这分明是吸血鬼!
男人见她表情怪异,淡淡笑了:“怎么?小公子不想?”
她当然不想,未央挑眉:“我不去行不行?”
顾琏城端起酒樽来闻了一闻:“可以。”
她警惕地看着他:“然后呢?我不去,然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一撩耳边的流苏,美色顿现:“君后的口谕,不去也没关系,大不了蹲蹲打牢,封封宅院,钱庄不开了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斜眼,嗤笑出声:“可是大公子要是再费心一点就应该知道,我不能嫁人,至于原因嘛,还用我说吗?”
顾琏城笑:“是,这件事可当真奇怪,先一次顾惜朝去调了山东的卷宗,发现你是男儿身,我叫人在大殿也验了,也是如此,可前日惜朝去看别的,无意间竟然发现山东旧案上面,赫然写的是你为女儿家,这可真是天大的乌龙!”
是不是乌龙只有她知道。
山东的周大人是谁,一心惦记着她爹,从来对她们都多加照看,为了防止有一天,有人拿她身份说事,其实她的户籍,一为男,一为女,就算查下去了,大不了就是疏忽,也不能怎样。
她也没想瞒太久,既然回了沈家,光明正大地在顾家眼皮子底下进进出出,未央也知道,瞒也瞒不了多久。
不过看来,顾琏城没有想戳破的意思,她也就顺着他的意思笑了笑:“这样,我还有进东宫的必要吗?”
他到底是抿了一口水酒,因为不是平常喜欢的味道,这就放下了:“自然,君后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借助你的身家,保住太女。最近二皇女的动作越发大了起来,她掌不少兵权,是个好战份子,不得不防。
二皇女……吗?
那就是站在沈从流的对面?
她没兴趣。
未央脚一滑,那颗大珍珠就滚了出去,顾琏城垂眸,这才瞥见地上多是珍珠金银,估计整个京城,也就只有她,能随便的把这些东西扔得到处都是,他弯腰捡起那颗最大的珍珠,在掌心端详。
似有光亮。
还是颗夜明珠!
顾琏城笑,握住了它:“这珠子不错,放我屋里刚好。”
沈未央后仰靠在椅背上面:“那就送你了,这可是我当年搜罗的最大一颗。”
他不动声色地放在了自己的锦袋当中,又顺手拿出了那块血玉来放在桌上:“这东西还给你,以后可凭它进出东宫。”
她懒得动:“我拿什么帮你们?银子?要银钱现在是没有,要命才有一条。”
他眉眼间全是笑意:“要的就是你这条命。”
未央愣住,总觉得他这个人怪怪的。
她傻才去趟东宫那浑水,笑着对他摆摆手,这就是醉了:“现在人也没有了,命也没有,要什么什么没有,你也知道钱庄一直在赔钱,想我帮你们,你们想得太多了啦!”
他对她摇着手指:“竟说傻话,这分明是互利的事情,你可知进了东宫,各地钱庄银号运营,都是你的,到时有了你,我也能继续去各地游走,作为东宫的人,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样便利的条件你不要,还想要什么?”
未央愣住,随即摇头:“不行,我还没蠢到给你们当枪使的那个地步。”
这人是丝毫不动心,顾琏城伸手提起酒壶来给她倒酒:“论起律法来,你一个商女,这年纪早该成亲了的,是以这几年估计罚银也该上万了,你入东宫,各取所需,太女殿下不过是用你做个挡箭牌,装装样子而已,于你,也是好处多于冒险,不是吗?”
未央伸手挑着熏香,知道他们急于拉拢她过去他们的阵营。
沈从流这个混蛋东西,真是视金银如粪土,她一脚又踢出去几颗珍珠,当朝君后的口谕,想必是先礼后兵,若不去,也无安宁之日。
还是趁着礼的时候,就把丑话说在前面才好
她一生追逐富贵,千万不能做赔本的买卖,揉着额角想了想,未央低笑:“其实大公子说的没错,当真是两全其美的事,不过我不仅想要钱庄和银号,我还想要做皇商,你觉得如何?”
她胃口可不小!
顾琏城淡淡瞥着她,正要开口,忽然听见了脚步声,朝着这边窗户来了,他怔住,这是沈家的后院,沈未央一个人住在水榭旁边,这个时间,轻易都不会有人过来。
他不宜露面,这就起身站了屏风的后面。
未央也是奇怪,不消片刻,少年的身影投射在窗户上门,也不知是什么日子,访客还真是多。
她点起熏香,一颗石子这就打在了她的窗户上面,陈子邯幽怨的声音这就在窗外响起,他接连扔了三四个小石子。
“你个没良心的,我不来你就一点也想不起我?”
“喂……”
沈未央不得不再次打开窗户:“陈子邯,大晚上的你来我家干什么?”
陈小公子在窗外踢着石子:“我睡不着,就来了,怎样?”
她伏在窗口,忍不住就笑了:“你睡不着就到我这撒泼?还有你怎么进来的?看来我家护院都是摆设啊,连个你都拦不住。”
少年手里还拿着石子,这就冲她扔了过来:“沈未央,你长心了吗?”
正打在她的脸上,因为就是个小小的,并不觉得疼痛,她动也未动,却是一下捂住了脸,故意吓唬他:“诶呀!”
他顿时急了:“你怎不躲,你傻啊!”
她大笑,见他这要上前啧啧出声:“怎么?你也要爬我窗户吗?一个个的当我家后院是看猴的地儿怎么着?”
陈子邯绕了前门去,这就推门冲进来了:“怎么?除了我还有人爬你窗户了?”
他声音扬起了好几个调调,只令人发笑,未央酒劲上涌,更是笑个不停:“爬我窗户怎么了?我就喜欢爬窗户的,不喜欢走门的!”
少年微微着恼,这屋里香气更甚,他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计较了。
径自坐了她的对面,陈小公子一眼就瞥见顾琏城用过的酒樽,眼看着沈未央手里还拿着一个,他顿时起了疑心。
“谁来过了?”
“嗯……”
她摇着手指对他笑:“当然是有人来过了,不过我不告诉你。”
她的屋子向来不喜欢别人沾染味道,轻易可不许人进来的。若是女子还另当别论,若是男子……不对,现在沈未央是男儿身份,怎会留女子在屋里饮酒?
他端起酒樽来晃了晃,又看见桌上放着顾琏城的血玉,立即瞪大的双眼。
自从未央进了燕京,他才想明白之前这大公子坑他有多深,与别人一样,认为他也就是为东宫做事的一个公子而已……
伸手拿起了血玉,陈子邯瞪着她,意有所指:“该不会是他……”
话未说完,已经受了个白眼,沈未央嗤笑道:“谁啊?你该不会说是顾琏城来我这吧?别闹了啊,一天到晚的到我这指手画脚,等你进了我的家门,再闹不迟。”
他故意试探,并不接她的话茬:“他来干什么?”
她郑重其事地看着他:“他啊,他来当然是想和我好,想让我娶他,想缠着我啦。”
这么一说,他反倒不信了,顾琏城怎么可能做出上面那样纠缠的事情来……等等,这不是在说他嘛!
陈子邯顿恼,见她调侃之意甚浓,这也打消了疑虑。
可他站起来,一脚就踩在了珍珠上面,也不设防,这就摔了个结结实实,未央吓了一跳,赶紧低头去扶,不想眸光一转,这就看见屏风后面露出了顾琏城的袍角。她赶紧抓着陈子邯,让他起来,可惜已经晚了,这小公子也看见了。
这样的场面在他眼里,足够震撼。
脑中嗡嗡作响,他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她竟然半晌没有说出话来,未央头疼,蹲了地上看着他,想解释一下吧,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更何况其实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她清了清嗓子,想要说点什么缓解一下这古怪的气氛,可不等她开口,陈子邯这就连滚带爬一把抱住了她。
少年紧紧搂着她,已带哭音:“别说!你什么都别说!我什么也没看见!”
未央更是头疼,其实她到这个世界上,多半是还不大喜欢动不动就哭的男人,这陈小公子完全不是她能喜欢上的类型,充其量也就是个不讨厌……
他贴着她的脸,一行清泪顺着他的脸,流到她的脸上:“未央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从前我不知道你是女儿家还在烦恼,一见你心里就砰砰直跳,除了你别人都不行,未央未央未央……”
沈未央僵住了身体,不是因这小公子,只是一抬头,就瞧见窗前还有一人。
神不知鬼不觉的,他的身影是那样熟悉。
顾琏城还在里面,万万不能叫他露面,一旦发现沈从流与她关系匪浅,也怕要怀疑别的,恐怕他自己,也不想叫人知道……她扶着陈子邯站了起来,这就背对着窗口,假装没看见他。
少年的眼也瞪大了,从中能看见他的影子还在。
桌上烛火跳动,她两个人的影子也能映在窗上,明明就推了她老远,不知道还来干什么。
她是既惊又恼,也不等那影子有任何动作,这就一手环着陈子邯的颈子,仰脸贴上了她的唇。
夜凉如水,陈子邯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