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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冷的荒原上,双人双骑并辔徐行,骏马喷吐着白色的气息,马蹄轻快。一只乌黑的大雕在二人头顶缓缓盘旋,巨翅因疾速飞渡了遥远的距离而略显疲惫,发出呼啦呼啦沉重的声响。那两人身后只有二十骑清一色的铜甲护卫,英姿飒爽、队列整齐,却是落在后面数十丈远,只伴随着细碎的马蹄声。
“小殊,怎么说也是哥哥三更半夜微服出宫送你送到这么远,你好歹跟朕多说几句话,这样沉闷闷的算什么?”
何其殊转头望了眼这位一身金灿灿盛装微服出宫的帝王,忧郁的脸上不由漾起浅浅一笑:“皇兄,再送,您便赶不及天亮前回宫了。”
何其锐不理,自顾自道:“你才刚从西南平藩归来,真有必要这么急迫地去水月宫吗?五天后是朕诞辰,你最好给朕赶回来。”他比何其殊年长六岁,看起来却不似后者那般沉稳老成,眼角眉梢神采飞扬,倒更像较年轻的一个。
何其殊道:“寿礼已经备好,皇兄寿诞那天,空尽自会代臣弟奉上。短短五天,恕臣弟不及赶回。”
“扫兴!朕只想要兄弟陪在身旁喝个酒而已。”
“皇兄还年轻,其殊错过了今年的寿诞,还有百八十次的机会补上。”
“少来油嘴滑舌,谁三十七过了还能再活百八十年?”何其锐仿似不满,严声道:“别以为你轻松降伏西南王孔铁山就了不得,他不比星海。水月宫的底细,父亲在时就开始调查了,他们的意图和实力都深不可测。这么些年朝廷都按兵不动,此刻你何必千里迢迢去和他正面冲突?”
“星海已然知晓我与逍遥神教的关系。表面上,水月宫是向逍遥神教发出天元论武邀请函,实则是向皇家发出了挑战。皇兄也说过,星海志在天下。这一战,或早或晚都在所难免。臣弟只是不愿看到星海翻过阻鹰山,污了中原的土地。”
何其锐叹息,道:“罢了,别的都少说,你火急火燎的往北去,满心是去追你那落跑的王妃。”
何其殊一下子窘了起来,忙道:“皇兄怎么又拿她戏弄臣弟。”
见他慌张,何其锐反而笑了:“说朕戏弄你,可是冤枉朕了。你府上姬妾一大堆,见你对谁那么上心过?逍遥神教那班属下并非你的死忠,以往多少次置之绝境,你都安之若素。这回只因那个人在,你就按耐不住了,非得亲自出马。看来,空置已久的正妃之位终是有主了。”
“没有,皇兄,不是这样。”何其殊忙否认,连座下的骏马都仿佛不自在了。
“你莫怕朕责怪你,即便她出身卑贱,只要你真心喜欢上了,朕也是高兴的。而况身堕红尘中也是那弱女子的不幸。怪你落了风流之名,竟有人贩子把这样的姑娘柺来卖给你,又是因你随口一句话,那拐子才把她卖给了青楼。想必人家原就是个好女孩,系出名门也说不定。你若娶她,朕帮你操办,看谁敢嚼舌头!”
何其殊道:“皇兄的秉性,臣弟最是知道,做了皇帝也没改变分毫。哥哥一向惯着兄弟,无视世俗流言,所以其殊从未担心哥哥不同意这桩婚事。”
“那是自然。”何其殊眉梢一扬,“你既已明白朕的立场,何不痛快娶了她,往王府里一放,莫叫她跑到那么远去胡闹。”
何其殊哭笑不得,竟无言应对。皇上以为那个人会像小猫小狗一样乖吗?
“怎么又不说话?”
“皇兄,臣弟没对她动过心思。”
“撒谎!”何其锐大声道,略一顿,忽做恍然大悟状,“——喂,你该不是被拒绝了吧?听说那个小姑娘通身散发着一种‘离我远点’的气息,简直孤傲到人神共愤的地步。”
听到这,何其殊严肃的脸上不由浮现一笑:“这话是谁说的?”
“怎么?说错了?”
何其殊摇头:“不,倒是恰当。她起初被认为是哑巴,后来才知她只是不爱跟人说话。不过,她在我面前还算乖巧,偶尔还露出笑脸呢。”说着摸出一个缚玉的丝绦,“不久前,她还给我结了个如意结,也没谁教她,她只拆看了些成品就什么花式都会做了。这才叫做心灵手巧。”
何其锐接过那被保存的很好的结艺,赞道:“真是精巧。听说她琴书画歌舞样样精通;包括‘开溜*’,什么都一学就会,那样聪慧的一个人,却唯独是个臭棋篓子。”
“皇兄对她的了解还真多。她下棋,一旦快要赢,嘴角就挑起来了,怎么忍都忍不住。那时候,只是看着她的表情,就会觉得分外有趣。”
“朕能从哪了解她?你看,这不都是你自己无意中说的。不过,朕也感觉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子呢。”
“是么?”何其殊赧然一笑,却有些许自豪之色,他自己都不曾发觉。何其锐看在眼里,暗自喜悦。
“她待别人极是冷漠,对你很是特殊了,而且就这样没名没分的跟了你这么久,从不要求什么。想必你们两口子感情已经相当好了吧?”
何其殊差点从马上折下来,急忙道:“皇兄,您误会深了!她不是我的女人啊。”
“开玩笑!说她孤傲、说她天真,我都信,然则你可不是什么青涩少年!”何其锐毫不留情地道。
何其殊十分尴尬,喃喃道:“她静坐时的确是个窈窕淑女,可是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分明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童,谁能对一个小孩子产生那种兴致?”
何其锐噗嗤一声笑出来,做出一个受不了的表情:“少来少来!假扮什么纯情?你那侧妃像她这般年纪时都给你生出儿子了,怎么你没把那个女子当孩童?”
何其殊无言应对,脸红上来。何其锐得逞似的露出一脸灿烂的笑,这种无所顾忌,任意流露的表情是在朝堂上见不到的。何其殊望着他,仿佛又回到少年时代,那时候,哥哥只是哥哥,相比于严厉寡恩的父亲,率性开朗的何其锐更让两位弟弟依赖。
“小殊,”何其锐用柔和的声音道:“什么水月宫,什么星海,那些都不重要,看到那个女子就立刻带她回来吧,无需恋战。就算星海果有叛逆之心,也马上回来,等哥哥与你一起将他荡平。现在,我关心的是那个叫雪千寻的女子,她让我的兄弟又会笑了。——带她来见我!”这时候,何其锐只是一位爱护弟弟的兄长,不再有什么君臣了。
沉默片刻,何其殊忽然轻轻地问:“哥,我还能再爱一个人么?”
“当然能。”何其锐斩钉截铁。你已经在爱了啊,他在心里说。
许多年前,何其殊曾经爱过,那是一场刻骨却又恶毒的爱恋,到最后只剩彼此的怨怼和报复,以及永生无法挣脱的心灵枷锁。
何其殊脑海中浮现出雪千寻的脸孔,美丽不可方物,却是一副倔强的、不理人的模样。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那么想念她,只是心里更多的是不安和不确定。此一行,总觉得自己是在踏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这次爱,许是那个人最最恶毒的诅咒。
“皇兄,父亲都说我魔性太重。三兄弟中,父亲最重用的是我,最疏离的,也是我。我这样连父亲都批判的人,不配得到幸福罢。”
何其锐道:“我们何氏崛起时,天下已是分崩离析,百年的战乱让生灵万物伤痕累累。父亲说,天下需要一个足够让百姓信任的、仁爱的君主,倘若我做得仁君,那必是你成全的。”
“皇兄的仁爱源自天性,不是别人成全的。”
何其锐苦笑:“不杀人如何建国?当时夜氏式微,称王者不下十家,有的王临死都不知是被哪家杀的。我不是佛陀,为求自保也好,为了野心也罢,常常也有杀伐之念。然而,有关杀戮的任务,你都抢在最先。你不是天生的弑神,却甘愿化身魔鬼,背负死者对你的仇恨,只因你想要避免我和小雅承受你所经历的痛苦。这一切,父亲都是最先看到的。”
何其殊微微一怔,印象中的父亲总是威严冷酷的。原来他有这样关注自己。
何其锐继续道:“父亲最心疼的,是你。三兄弟中最像父亲的,也是你。我想,你的命运也会像他罢。父亲一生爱过两个女人,一个是我的母亲,一个是你和小雅的母亲,他终是得到了幸福。小殊,你也会的。”
何其殊只有静默一笑,此刻,百感交集,已无需多言。
这时候,何其锐勒住了缰绳,将马头掉转,朗声道:“这二十护卫随你去,朕回宫了。五天后你若不归,朕必定率军前去接应。”
何其殊道:“不必了,皇兄!”
“这么定了。”音落,何其锐的马蹄已经奔腾起来。那个俊朗而潇洒的背影,如同一阵金色的和风,在辽阔的原野上渐渐远去。
天接云涛,星河欲转,东方隐见一丝曙色。虽然还透着凛寒,但毕竟阳春将至,荒原衰草之下,已隐隐萌发了嫩绿的幼芽。
作者有话要说:冬至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