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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微凉,一地的茶水缓缓流淌,热气蒸腾,如雾如烟。
老将们四目相对,皆是一脸苦笑。
那日演武场上,安伯尘就曾技惊四座,令他们刮目相看。却因墨云楼之变,安伯尘修为全失,老将们固然扼腕叹息,却也不抱希望。
孰料今日安伯尘重提银枪,只两招,便干净利落的将厉家骑兵刺死当场。
和那日相比,他的枪术似乎更上一层楼,出手狠辣,丝毫不拖泥带水。
至于他如何恢复修为,老将们想不出个究竟,也不再去想。
眼下所要做的,便是保住这员上天赐予琉国的猛将。
安伯尘枪法高超,也英勇,却太过鲁莽,一人一枪直面千军,终究还是死路一条。
“方老将军,出兵吧。”
终于,一名老将忍不住道。
“刘老头所言极是,厉家造反,我等领兵平叛君上也不会说什么。”
“正是,那安小子年纪轻轻便有一手好枪法,假以时日,就算那名将榜上也可有一席之地。万万折不得。”
......
方老将军倒是沉得住气,呵呵一笑,扫视众将,手捋胡须道:“能入诸位法眼,那安士子可谓荣幸之至。只可惜,英勇有余,智谋不足,还需好生调教。”
顿了顿,方老将军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若有所思道:“我等一没兵符,二没人马,又如何相救?”
“怕什么?那霍国公可领三百铁骑平叛,吾等各回府上领出一两百护院,难道还比不过一个霍国公?”
“如此,诸位还等什么?”
眼见一众老将都是满脸火热,方老将军,笑了笑,率先起身。
所谓法不责众,就算按兵不动的君上有什么打算,也不会为难自己。
栋苑街上,一众老将雄赳赳气昂昂,少时便点齐兵马。可栋苑和朱雀街相隔五六条长街,就算此时发兵,到达朱雀街也许两三柱香。
朱雀街头,安伯尘喘着粗气,低头看向沾满襟袂的鲜血,心中恍惚。
他知道自己杀了人,曾几何时连小虫都不忍踩死的他竟然毫不留情的将那名骑兵斩杀,他只记得那一刻热血涌上心头,他心中只剩一个念头,便是用无邪,去捅穿拦截在他身前的骑兵。
第一次杀人的安伯尘并不愧疚,也没太多不安。
既然他们眼都不眨一下便杀了小官,那我杀他们又有何错?
即便如此,感觉着颊边的滚烫,闻着浓浓的血腥味,安伯尘仍免不了有些失神,直到手持钢刀的骑兵们携怒杀来。
“杀!杀!将那小贼碎尸万段!”
心中一震,安伯尘猛地抬起头,血腥味传来,萦绕鼻间,却令少年心底的热血再度腾起。
身下的马儿哪见过这阵势,不安的扫动马尾,脚步逡巡,刚想退后就被安伯尘猛揪缰绳,迫不得已的向前冲去。
别说那马,就连安伯尘也是头一回面对百骑冲锋,明刀晃晃,火风燎燎,少年紧抿着发青的双唇,死死握着银枪,匐于马背冲向疾奔而来的铁骑。
说是不怕那是假话,可心中的慌乱只停留了一瞬,转眼后便被怒火融化。
安伯尘心无旁骛,咬紧牙无关,眼里只有那个下令射杀李小官的老人。什么智谋,什么大局,什么将来,全被他一股脑的丢到九霄云外,此时他一心想要的,仅仅是用他手中的银枪为李小官报仇。
少年人的血性一经生出,百马难拉,万死不悔。大局倾轧,那么多人想要他死,那么多人坐视不理,只因他的微不足道,出身便低贱,就算被琉君钦赐士子,可在那些看好戏的人眼里,又何异于蝼蚁草芥?
浓浓的憋屈和不甘涌上少年心头,握着长枪的那只手愈发的紧。
百骑冲锋,仅剩十步,侧翼加快从两旁围拢向安伯尘,正当中的十名骑兵阵如锥形,直逼安伯尘。
转眼后,安伯尘距离骑阵仅剩五步,右手握枪,面无表情,双目冷凝。
就在两方只距三步时,安伯尘忽地收起双脚,跃身站上马背,人借马势高高跃起,在半空翻了个筋斗跳过当先那一骑。
两将交手,弃马为大忌,谁也没想到安伯尘会突然弃马跃出,那百骑顿时一愣。
就在这当口,却见安伯尘猛地一挺腰,竟在半空凝滞了片刻,片刻后,他的身体陡然急坠,枪在下人在上,低吼一声刺向当先的骑兵。
怪招连连,厉家骑兵猝不及防下被打乱阵脚,当先的那名骑兵更是所料不及。
头顶凉飕飕,即便隔着盔甲也能感觉到从枪尖传来的凛冽寒意,可战马向前而奔,此时举刀相拒已为时过晚。
那骑兵面如死灰,抬起头,睁大双眼看向从天而降的一人一枪。
“噗!”
血花飞溅,那骑兵头顶破开一个窟窿,应声到地。
强忍着心中的复杂,安伯尘稳当当地落于马背,猛夹马腹,调转马头,余光中那两具横死街头的尸身格外刺眼。安伯尘深吸口气,咬紧牙关,避开百骑的围堵,义无反顾的向前冲去。
一而再的杀人,初时的茫然过去,安伯尘已有些麻木。
换做从前,恐怕此时他已经呆若木鸡,连站的力气都没,更别说策马提枪。可这一月来,于昼夜交替间胎息悟道,大多是在傍晚时分,由阳转阴,由生入死,无形之中引导着安伯尘历经生死轮转,沾染上死之奥妙。又或许,自打重回琉京,安伯尘便注定了会有破除杀戒的这一天,来得固然太快,可经历了这么多,安伯尘再不会像一个月前那般手足无措。
而就在他策马奔向墨云楼的这一瞬,晚霞渐落,白昼渐褪,夜幕迫不及待的即将拉开。
“杀!杀!一起上,将他碎尸万段!”
眼见安伯尘不但又斩一骑,还从百骑中安然无恙的脱困而出,厉家主怒不可遏的叫嚣着。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丝不安,转眼后便被他散去,死死盯着满身是血的安伯尘,心中冷笑不已。
不愧是战败霖儿的少年天才,这琉京中,也不知有多少人看走眼了。只可惜有勇无谋,鲁莽无知,真当自己一个人便能杀败千军?
千军葬你,也不枉霖儿之恨。
两千厉家军蜂拥而上,如潮水般卷过长街,而在对面,只有一人一骑。
此时的琉京中,已有数方人马发动,从四面八方开往朱雀街。可最近的仍隔着两条街,冲锋只在弹指间,就算赶到了,也只能见着千军屠杀一人的惨剧。
王宫深处,独坐金銮的君王看向镜中的场景,眉头深深皱起。
直到现在也没见着无邪居士现身,看来无邪居士和安伯尘当真毫无关系,只可惜了一员猛将......
傍晚时分,铜钟敲响,却是内侍请唤用膳。
琉君摇了摇头,眸中掠过一丝惋惜,转瞬散去。
他刚想起身,可就在这时,余光无意中飘过铜镜,脚步陡然一顿。
镜中的少年低吼一声,好似在宣泄什么,又好像在给自己打气,直面转瞬即到的两千雄兵,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惧色。
这一瞬,李鈺再难以按捺住心中的悔意。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这安伯尘虽然尚年幼,可枪术隐隐窥至登堂入室的境界,最难能可贵的却是他独面千军丝毫不惧的血勇。如此人物,少时便已如此,若用心培养,假以时日,谁能道我琉国无名将?
别人只以为安伯尘有勇无谋,可李鈺却总觉得有些蹊跷。
说他无谋,可昨日京伊府中,他似能看出自己的心意。说他有谋,眼下却如此不知死活的冲向厉家军,丝毫不知他是在飞蛾扑火。
再有血勇,也不过是飞蛾扑火罢了......
轻叹口气,李鈺心情莫名,就在他想要转身时,神色陡变,心头没来由的一阵疾跳。
镜中的少年没有被大军淹没,脚踩马背,再度跃身而起。
晚霞垂落,虽是最后一缕,却将沾满血腥的银枪染得如火如焚。
昼夜交替间,安伯尘心有感悟,却并非从前那些玄而又玄的奥妙,他所感悟的有两道,一生一死。
阴阳交替,犹如生死,正如安伯尘眼下即将面对的。
面对两千厉家军,生机渺茫,只余死路一条。
然则生死转换,生中有死,死中有生,生死一线间并非虚妄,而是真真实实的玄奥。
若是悟通此中玄奥,天地海漠,大可去得。
只这一瞬间,安伯尘自然无法悟通那么多,可他却知道,眼下他还有一线生机。
跃身半空,无邪在前,安伯尘在后,人借枪势,枪人隐隐合为一数。
“老贼受死!”
厉喝一声,安伯尘双目发红,握紧无邪,使出他自创的那招“雷霆啸”。
此枪的玄奥便是人借枪势腾身飞起,水火二势旋转而升,形成螺旋之力,再借地魂聚以雷法,出枪迅猛若雷霆,鸣啸若龙吟。
千军万马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虽为戏言,可此时此刻,却成为安伯尘唯一的那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