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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心比天高
彭久洋从骨子里看不起农村人,源自于他自小的卑贱出生。自小,他就有一种隐隐约约的下意识,潜意识中感觉自己的父亲地位身份上一定具有某一种瑕疵,反正,就是要矮人一等的意思。
他的父亲面对干事,领导,必须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唯唯诺诺,谨言慎行,小心翼翼。常常是那些身穿蓝色制服,肩佩领章,头戴国徽的干事,随便什么时候,朝着他的父亲乱喊那么一嗓子,就会吓得他的父亲手脚乱颤,一脸慌乱。赶紧一叠连声的应答,脚底就像安了轮滑似的,跑得飞快;倘若是中队以上领导呼唤,那情形更是不得了。他的父亲此时,往往就涨红了脸,恨不能身生双翼,赶紧飞到领导面前,低头顺眉,细声询问“领导有何指示?我立即就去办!”唯恐耽误了一秒钟,惹得领导不悦。
被判处刑罚的人与人民是敌我矛盾,因此对敌人当然来不得半点温情。农场的干事及以上家庭的子女,尤其是中队长,大队长,指导员,教导员,副政委,副场长,政委,场长的子女,那更是立场坚定而鲜明,在敌我矛盾问题上,是绝对不会有半点含糊,马虎的。为了完全体现这个精神,体现这个意志,成群结队的干部子女,经常会联合起来,形成一个声势浩大的队伍,将劳改人员子女统统撵(揪)出门来,统一实行惩罚和教育。
什么看衣服,打花脸,扛重木,砌石堆,被罚站,被勒令学狗爬,学狗叫,甚至被罚跪,被抽打,简直就是家常便饭。至于在称谓上,被呼之为“二狗子”,“狗腿子”,“哈巴狗”,“小败类”,“小汉奸”之类,直接就是他们与干部子女相处时的一种惯常的身份“符号”。
彭久洋在这种逆来顺受,谦卑恭敬的环境之中,胆颤心惊的长到一十六岁,终于熬来了其父亲的就业人员身份的确定,也终于熬来了通过学习成绩可以考入大学的大好时期。
但是他发现,他们好歹有一个不尴不尬的勉强算是居民的户口,而农村人,居住在偏远地方,没有文化,没有见识,贫穷落后的农村人,他们比他岂不是要差得远吗?泥脚杆的农村人从小他就目睹了他们庞大而碌碌的群体,认为他们麻木,愚昧,肮脏,低贱,因此,他不但找到了一个他认为他能随随便便就去贬损的群体,也找到了非常想去欺负这个群体的冲动的快感。
为了能够出人头地,一路走来,他对地地道道的农民,从骨子里看不起,昂首向天,嗤之以鼻;对出生农村的人,则满怀排斥妒忌之心,永远不会忘记,向世人揭发他的“农村人”身份,意思是,农村人嘛,即使有个工作,他毕竟也是农村的,就那档次,那层次,那气息,骨子里的东西,能改变,能提高吗?
如果哪一个农村出生的人居然事业有成,或升官发财,他就会不停的嘀咕,“怪啦,他一个农村人,怎么会····,真的怪······”。
卻明喜欢读书,更喜欢思考。他曾经在大脑之中设想过这样一幅画面,两个人站在一起,一个是暴发户的儿子,一个是贫困家庭的子弟。前者拼命贬低,损伤后者,而后者默默无言。但我们来追溯两人的源头,拓展两人的前路,你会发现,人生真的很奇妙。
穷子弟的先人,在历史的长河里,居然有几代君王,几代将相的辉煌,到了祖父这一带,才逐渐式微的;富儿的先祖在历史长河中,不是贩夫走卒,就是闲汉农夫,甚至有几位曾是土匪,盗贼。朝前看,若干年后,因为家传,身教的因素,贫儿学富五车,社会栋梁;富儿纨绔人生,堕落身残。最终幸得贫儿的友情援手,才勉强渡过了最艰辛的人生晚年。
所以,他最记得清楚,有这么几句话,“人是三节草,不知哪节好;”“人生如黄河,九曲十八弯,弯弯不到头。”岂可因得一时一事之优势便歧视,践踏他人?!
关于不要瞧不起人的话题,李白不是有诗为证吗?“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由于某某厂的集体贪腐案件由来已久,涉及的人事范围极宽泛,时间跨度长,许许多多的证据需要采用侦察甚至是技术侦查手段才能取得和锁定。案件经省纪委常委会研究之后,决定移送检察机关,让他们提前介入。
为了不打草惊蛇,卻明等人以不显山不露水的姿态进入,又要行将以这种方式撤退。卻明没有与某某厂的高层打招呼,只是向他们的纪律监察室负责人告辞。轻描淡写的说,“我们就不再专门去与领导打招呼辞行了。因临时接到入驻安排,急着到下一个工作点,只好烦请将此意向他们转达了。”
至于说彭久洋的装模作样,在卻明这里确确实实的吃了一个大灰豆。卻明在心底对这个人十分的有气。想想大家之间又没有什么仇恨,也没有利益之争,当年他这样对自己,自己一直忍让,并没有发作,撇开其他的一切不论,起码在古旧之交,少年朋友,同乡同水之上,不念一面也要念一面,不说应该有多热情,多在乎,但起码的客气礼貌要有也应该有。但那彭久洋依然因为自己是农村的,即使是吃一股水长大的,他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和他是老乡。仅仅从这个角度去看这个人,卻明作出了这样的判断:这个人不具备做人的起码的人味,情味,不说别的,就连达到正常人的标准都还远远不够。这涉及道德问题,涉及品质问题。
经常有人这样说,“做官先做人;做人再做官。”意思就是说,你要想做一个好官,你必须要先去做一个合格的人;只有做事合格,做人称职的人,才配去当一个好官。
卻明一开始有一些疑惑,以为毕竟经过了多年,一时之间彭久洋认他不出也是情有可原的。谁知他自己好像很坦荡,居然大言不惭地声称第一次就认出了卻明,只是如此如此云云,这使卻明大为光火:原来,这么多年的人生经历,他居然丝毫没有改变,没有提升,依旧的趋炎附势,依旧的捧红踏黑,依旧的目中无人。
他高高在上,把卻明视为就连讨生活都十分困难的碌碌众生,庸庸贱人了。
因此,理应铭心刻骨的脸谱,他一直与卻明处在全程式正面对视状态,由于心中之鬼在作祟,卻明回忆每一个细节,他当时的表情,从进门到几乎走近,真的斜都没有斜视卻明一眼,眼里从来看不起平民老百姓已达巅峰并深入骨髓!
当时的情形很滑稽,他伸出手,远远地,就打起哈哈,并直呼卻明的姓名,迎着卻明快速走了过来。脸上笑容可掬,那热情劲,仿佛彻底换了一个人,使卻明陌生的浑身发麻,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卻明故意转头四顾,似乎才终于发现他是在叫自己似的,用右手的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的问,“先生,你,是在叫我吗?”
彭久洋久经沙场的脸皮,不知比城墙厚出了多少!他洋洋地说,“那当然!谁教我们是老乡;同学。朋友;知己呢?”
“有这么多关系吗?!我怎么不知道呢?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我可是农村人,不要认错人哦!”
彭久洋伸出的右手一直在寻找着卻明的手,卻明就是躲着,不让他握上。
“想当年,我们一起去学校;一起回家;一起走路;一起送女同学······”。
他不提当年,卻明心里没有那么多的气,一提当年,卻明便气不打一处来。
但他不过增大了厌恶而已,对于对待眼前这个人,他早已有了自己的明确的方案和原则,而且,绝不会改变。
“你一定记错人了!我哪有这么好的福气,与你这样的贵人有过这么多光荣,精彩的过往;有这么多深刻的关系?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同面同相的人,多了去了,不要乱认,小心玷污了你!”
卻明后一句话是压低嗓门说的,显得有几分诡谲,调皮。
彭久洋从来吹捧,所向披靡,几曾遭遇过失败?!正想换一个挡重启,卻明大手一挥,“好啦好啦!我还有事,就不和你这个居民户口的人聊了!失陪!”
说完这话,转身大踏步下楼而去,撂下彭久洋木桩一样定在那里,平生第一次脸上有灰了一大半边的感觉。
某某厂股份有限公司,贪腐问题始于八十年代初,昌盛于深化改革阶段,中层干部落马者并不多,但也不是极少数,类似于彭久洋这样的人也占有一定的比例。许许多多的贪腐行为,具体还要靠他这样的人去实施。
盖子被揭开了,一大批曾经的厂里的风云人物,纷纷落马,有的已经退休,回了老家;有的已经调离,或已经晋升高职。
这里曾经是国家资产,国有资金密集之地,国家的大型项目,大型机器,也选择这里作为落地生根之所。国家对这些人寄予了充分的希望,充分的认可,充分的信任,然而他们不但辜负了这些信任,希望,认可;还对国家对人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理应受到严惩。
这个窝案共揪出贪腐分子二十余人,刑期最重的被判了无期,最轻的,也被判了十年。彭久洋上蹿下跳,到处引线,罪行严重,领刑十五年。
俗话说,“心比天高,命如纸薄。”德不配位,摔得会很重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