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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西陵率军到达楚州的时候, 并没有看到匪军。
方宁穿着软甲,面色焦虑:“西陵哥,幸亏你来了, 这些山匪都望风而逃。”
魏西陵道:“你怎么在这里?”
方宁道:“年关将近,游匪劫了我方家的货物,我就跟魏燮来了, 当他的参军。”
魏西陵点头, 走到了沙盘前,道:“营中谁在带兵?”
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上前道:“君候, 是我。”
“叫什么名字?”
“邱猛。”
“好, 邱猛, 告诉我七天前魏燮的进兵路线。”
邱猛有点紧张,拿来一根仗杆沿着丘陵道:“魏将军从离石口出兵,与一股匪军相遇,追击到钜平谷, 在这里和我们失去联系。”
魏西陵凝眉,典型的孤军深入。魏燮就算没有脑子,但好歹也打了那么多年仗, 不至于如此鲁莽。
方宁在一旁道:“西陵哥, 我在这里派人搜山一整天, 都没有魏燮的下落, 他不会是摔下虎啸崖了?”
此间地形复杂, 魏燮若摔下悬崖, 崖底下水流汹涌, 一旦摔下去,尸骨无存。
“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魏瑄指出道,“魏燮将军出事的时候卫队何在?他怎么会一个人孤身入岭,摔下悬崖?”
方宁脸色一白,道:“我是参军,在营帐之中,我怎么知道他犯什么糊涂。”
接着他暗暗忌恨,这小子是什么人,轮得到他插话?
但他能站在魏西陵身边,莫非是他的副将?
方宁挑眉冷目打量了一下魏瑄,五官深邃,模样有点西域的血统,副将不大可能,他一个蛮夷配吗?
但是碍于魏西陵在,此番轻鄙没有表现出来,
魏西陵又询问了一些问题后,带了几个亲兵,出帐前往虎啸崖查勘。
魏瑄刚要跟着出去,邱猛拉住他好奇问:“你是君候新任的副将?看起来打仗很有门道,”
魏瑄刚想说不是。
邱猛又好事兮兮地凑近道,“君候终于受不了刘武了?他欠了多少军棍?”
魏瑄咳了声,“不,我是跟皇叔回永安城的。刘将军依旧是副将。”
“你叫他皇叔?”方宁眼睛像被扎了下,有些嫌恶地挑起眉:“你莫非是?”
“晋王魏瑄。”
方宁轻蔑地笑了声,“就是那个番妃之子啊,久仰大名。”
魏瑄不说话,转身出帐。
就听到背后方宁又道:“西陵哥真是越来越喜欢捡人了,现在什么人都往江州带了么?”
邱猛道:“我看晋王殿下军事素养不错,看来君候是想培养他。”
“你记得住,所有夷狄都是低贱的。”方宁拉长声调道,“公侯府不能老是养一些来历不明的人。希望他自己识趣点,别赖着不走。”
最后一句他故意放大了些声音,仿佛是怕走到帐门口的魏瑄听不见。
***
两天后,刘武护送嘉宁公主率大军赶到楚州,与魏西陵汇合。
搜山两天,魏燮依旧踪迹全无。大多数人已经相信,魏燮看来是跌下虎啸崖了。
大军不可停留,魏西陵将搜寻之事交由楚州当地署官。率军回永安城。
腊月已末,除夕就剩下十来天了,虽然已经入暮,永安城里依旧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不少四里八乡来置办年货的。
魏瑄第一次来到永安城,江南的冬天不像大梁那么凛冽,院墙边竟还有一片片葱绿的树木,枝繁叶茂。
永安城的繁华让魏瑄看迷了眼。
他从小就经历过兰台之变的烽火和颠沛流离,又经过了西征的狼烟烈火,深知乱世的艰辛,可这永安城让他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回到了传说中强盛富庶的景帝年间。
魏西陵是军人做派,向来从简,特意下令封锁消息,以免扰民。
但即使如此,沿路经过依旧是人群簇拥,两边的酒楼茶馆挑台上占满了人,时不时还悄悄支起的轩窗后娇羞的脸容。
“君候身后的那两位是哪家的公子?”“当真是一个俊美秀丽,一个丰神俊朗。”
嘉宁公主一身锦袍,英姿飒爽,朝魏瑄挤挤眼睛,“他们说的是你还是我?”
沿着街道两边都有各色的铺子,酒旗迎风飘扬,冬日的天暗地早,不少店家都已经挂上了风灯,开始晚市了。
就在这时,魏瑄忽然听到人群中,一道清稚的童音道:“掌柜的,你会不会画大将军?”
他转头望去,乍一眼以为是个小丫头,皮肤雪白像个瓷娃娃,巴掌小脸,下巴尖尖,一双眼睛极为灵活,脑袋上还梳了两个球球,还扎着红绳。
“会,但需要花点时间。”摊主和颜悦色道。
“我要骑马的大将军。”他个头小得很,踮着脚尖才勉强够到铺面。
魏瑄忽然觉得这孩子有点眼熟,还有这种小小年纪说不出来的哪来的底气和自信。
再仔细看,尤其是那双眼睛,眼梢天然微微挑起,娇俏中显得有点不安分。
一个念头冲入魏瑄脑海。莫非是小时候的……萧暥?
“魏瑄,你看到的是三生石里的幻像,这附近可能有散落的三生石。”苍青的声音突如其来在耳边响起。
“苍青?”魏瑄一愣,自从溯回地后,他就没有听到苍青的声音。这大概是跟卫宛封印了他的秘术有关系。
他立即试着暗中运行玄火真气,果然,又畅通无阻了。
看来卫宛的封印只是暂时的,他的心魔被压制下去,魔气彻底消失后,这封印就会自动解开。
就在这时,那小家伙用软乎乎的小手从荷包里掏出铜钱,正儿八经道:“掌柜的,给我画个大将军。”
“阿暥你有钱?”身后的魏曦惊讶道。
这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平时想要什么就跟家仆说,连钱都没摸过。萧暥不一样,他从小就自己觅食,没有使唤人的习惯。想要什么也憋着不说,被魏西陵看出来了。
方宁哼了声,“别是偷的吧,真是家贼难防。”
“西陵给我的。”萧暥晃了晃他的小荷包,荷包软软的,上面还绣了个‘暥’字。
然后他转过身,不理他们了,一门心思看着掌柜的画糖将军。
方宁扁扁嘴,忽然眼珠子转了转,拉着魏曦走到一边:“今早,我好像听西陵哥说让你去找他。好像说要教你箭术。”
魏曦老早就想跟魏西陵学箭了,这一听有点激动:“真的?可他没跟我说过?”
“魏燮也听到了,是吧?”说着就朝魏燮挤眼睛。
魏燮愣了下,点点头。
“他早上说的,不过他现在还没找你,指不定都快忘了。”方宁遗憾道。
魏曦被他说的脸色一紧。
萧暥刚来到永安城,路头不熟,所以要出去玩都是魏曦带着,几个孩子一块儿,还有家仆跟着。
方宁一副急人所急的样子,“你快回去。这里有我们在。”
这会儿萧暥正专注地盯着师傅画糖画,等他接过糖将军一转过身来,发现一个人都没了。
他小手里攥着糖将军,茫然失措地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双大眼睛盈盈的,显得无措。
斜对街的一个凉茶铺子后,
魏燮看着怪可怜的,“这不好罢。”
方宁道:“你就放心吧,他精怪得很,就是扔到山贼窝里,他都吃不了亏,再说了,他不过就是西陵哥捡回来的,现在自己跑掉了,皆大欢喜。”
街道上车水马龙,萧暥茫然地站在人群里。
永安城太大,他太小了。陌生的人流在身边熙攘而过。
他不认识回去的路,他只知道他住在侯府,但是永安城里达官贵人太多了,哪个侯府?
“西陵。”他叫了一声。
魏瑄不由看向前方魏西陵的背影。隔着时空,那小狐狸站在簇拥的人群里,就像在叫他的名字。
但魏西陵听不见,也没有回头。
“西陵……”萧暥又叫了一声。细小的声音被暮风吹散了。
有那么一瞬间,魏瑄甚至觉得萧暥看得到魏西陵,他手中的糖将军被挤掉在了地上,沾满尘土都没有去捡,委屈地望着那人的背影,在视线里渐行渐远。
魏瑄对嘉宁快速道:“阿姐,我肚子饿了,买点东西吃,你们先走,我马上就会跟上。”
说完不等嘉宁回答,他就跳下马,匆匆挤进人群。却发现那小家伙不见了。
魏瑄心急如焚,“苍青,帮我找找,那块三生石在哪里?”
“魏瑄,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帮我找。”
苍青:……
片刻后,在一家卖玉石玩器的摊铺前,魏瑄找到了一枚晶莹剔透的石头,摊主正在收摊回家吃饭,所以就扔进了一个篓子里。
掌柜的很豪爽:“这就是个好看的石头,不值什么钱,公子喜欢就拿去,以后记得照顾我生意。”
魏瑄赶紧说了谢,揣着三生石就走了。顺便在一家铺子里买了一个捏好的糖人。
透过三生石,魏瑄看到天下起了雨,店铺都打烊关门了。
萧暥抱着膝盖,坐在刚才那店铺的屋檐下,风雨中小小的身影,显得楚楚可怜。
魏瑄在他身边坐下,试着叫:“阿暥?给你糖人。”
魏瑄把糖人递到他白嫩的小手里,却只从他手心穿了过去。
苍青道:“魏瑄你痴啊,你和他不在一个时间上,他看不到你。你这是三生石的幻境里。你看到的是很多年前的事。”
不多时,天已经全黑了。大街上人来车往。
魏瑄陪着那小团子坐在店铺前,手中的糖人也化了。
苍青叹了口气:“魏瑄,说真的,几百年了,我没见过你那么痴傻的人。”
隔着那么多年的时空,陪着一个人。
***
公侯府里,华灯初上。
太夫人问:“嘉宁,阿季怎么还没回来?”
嘉宁道:“他说要买东西,永安城里人多,怕不会是迷路了罢。”
太夫人道,“我怕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魏西陵道:“已经派人去找了。太奶奶放心。”
这时管家进来报道:“太夫人,家宴已经备好。”
太夫人道:“晚些开席,再等等。”
……
过了酉时。
老人家年纪大了,等着等着就打起瞌睡了。
魏西陵让人取来锦袄披在老夫人肩上。
方宁看了看外面擦黑的天色,道:“不懂规矩的就是不懂规矩,让所有人等着他,架子还真是大。”
嘉宁听不下去了:“阿季初次来永安城,城里又那么多人,一时找不到路也是可能。”
方宁尖刻道:“他多大了?五岁还是八岁?永安城里谁不知道公侯府,打听一下也不会?”
魏西陵冷冷看了他一眼,方宁才闭了嘴。
夜幕初降,永安城的街道上人来客往,夜市开始了。
魏瑄坐在那萧暥身边,和他说话,那小狐狸乖巧地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扑霎着,也许能感觉到有人陪着他罢。
也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雨都渐渐停了,街市上的人也渐渐少了,身边的小狐狸蓦地抬起头来。
眼前站在一个眉目清俊的孩子,他俯下身,那奶唧唧的小狐狸立即就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脖子。
“西陵!”那声音又软又糯,带着点委屈的意味。
夜色中,魏瑄站起身,目送他们离开,那小狐狸竟趴在魏西陵肩上,歪着脑袋睡着了。
***
“无论我跑到哪里,总是他能找到我。”半梦半醒中,萧暥迷迷糊糊地想。
初入夜时,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卷了卷被褥。长夜漫漫衾枕寒,现在他连只暖床的猫都没有了……
萧暥睡得很不踏实,翻来覆去间,眼前的画面不断切换。
阴寒彻骨的宫殿里弥漫着沉郁冷香,一个老迈的官员耷垂着眼皮,拖着声调道:“陛下,魏将军既然入京,就不要再放他回去了。”
睡梦中,他眉心跟着蹙了蹙。
接着,画面又是一转。
那是大梁城的上元夜,火树银花,血溅长街。
耀眼的焰色照亮了森然的铠甲,他持剑直闯入熊熊燃烧的撷芳阁:“西陵在哪里?”
萧暥猛地惊醒,接连不断的梦让他脊上冷汗涔涔。
胸口又传来阵阵隐痛,呼吸起伏,每一下都能牵扯出更深邃的痛。
此次西征耗损过度,这几天谢映之亲自监督他,刚过酉时就得吃药,歇下。
但他即使睡着了,不是梦到儿时逝去如风的往事,就是无休止的恶战。雪夜、大火、阴森的宫廷和寒狱。
他压抑着低声的咳嗽,想找点水喝,探手胡乱地在案头摸索着,啪地一声,铜灯摔到了地上,他有点绝望地闻到烛油的气味。这灯废了。
就在这时,门悄无声息地开阖,带进一缕湿凉的风。
黑暗中一点烛光亮起,就像浮在浩瀚的海面的一缕波光。
谢映之身着一袭雪白的单衣,长发未束如流墨委在肩头,手中托着一盏雁足灯。
烛光淡淡,如斜阳余韵,在他清皎的脸颊上染了一抹妍色。
“主公又做噩梦了?”他把灯烛搁在案上。
烛光下萧暥脸色苍白,骨节突兀的手攥紧了衾被又松开,他不知道该如何跟谢映之提起。
谢映之前日的谋划面面俱到。可是他不想让魏西陵进京,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且魏西陵如果称帝,那么他以前为这国家所做的一切,都会被标上明确的目的性,功利性。斯人皎皎,却无端染上泥尘。
更何况魏西陵为人磊落,他不想看到他在这勾心斗角的朝廷里,和那些心机叵测、老奸巨猾的朝臣们周旋。
私心里,他想把那人一直留在江南。留在杏花烟雨中,不要来这北国的霜雪之地。
萧暥道:“西陵无心于帝位,我不想强人所难。”
谢映之似是知道他这个反应,道:“让魏将军称帝,不仅是为天下有一明君,也是为了主公。”
他注视着萧暥,眼中有恻怜之意:“你可知,你不能再损耗下去了。”
萧暥明白,魏西陵如果成为帝王,自己身上的重担终于可以卸下。
今后哪怕是在朝堂的波诡云谲中,他们也可以并肩作战,君臣一心。无论什么流言蜚语,暗箭中伤,都无法撼动他们之间的信任。君知臣,臣知君。
但他不想让魏西陵当皇帝。不想看他坐在冰冷孤寂的王座上。
萧暥试探道:“魏氏皇族旁系支脉并不少。是否可以挑选其他端正之人?”
谢映之心中微微一叹,知道他已经做了决定。
“正是因为魏氏皇族支脉不少,才是隐患。譬如主公立魏珂,北宫达就可立魏祁、魏疏等人,再把燕州的首府定为都城也未尝不可。”
萧暥现在对于北宫达有一个最明显的优势,就是他手中有皇帝,占着朝廷正统的名义。可以名正言顺地奉天子以令诸侯,率王师以讨不臣。
但萧暥若废黜桓帝,新君又不能服众,那么天下任何一个魏氏皇族的子弟都可以被拉出来当皇帝。
他萧暥可以立皇帝,北宫达也可以立皇帝,并同时宣称他立的皇帝不合法。
这两都两帝之争一旦兴起,法理混淆,统一天下就难了。
萧暥寻思道,“还有个办法。”
谢映之目光微微一闪,一语道破:“主公想在除灭北宫达之后,再行废立。”
萧暥道:“加快备战,两年内拿下北宫,再于皇族中另择一品行端方之人为帝。”
这是退而求其次之法。
谢映之道:“这倒不是不可。”
北宫达若败,余下虞策赵崇之辈,没有胆量和实力立帝。不足为虑。
只是这两年内,时事就份外艰辛,既要防着朝中的桓帝和王氏居心叵测搞事情,又要整军备战,对付北宫达,内外交困。
两人都心领神会,这实在是舍近求远、舍易取难的一步棋。
谢映之坐在塌边沉默不语,烛火勾勒出他的侧颜,半明半晦之间如琼似玉,暗影幽柔。
萧暥暗搓搓地把一个狐狸靠枕塞过去,心虚道,“我没有采用先生提议,舍近而求远,负了先生万全谋划。”
谢映之讶异地微微转过脸来,“世间哪有什么万全的谋划,不过取舍之间而已。”
其实萧暥明白,魏西陵若能为帝,便是君臣一心,军政一体,朝内再也不会有反对的声音,而对外,北宫达要同时与朝廷对抗,与魏西陵和他对抗。
萧暥歉疚道:“先生为我谋一条坦途,我却选了荆棘蔽履之路。”
谢映之莞尔:“主公什么时候走过坦途?”
被他那么一说,萧暥心中艰涩,这一路走来,艰难险阻,什么时候不在玩命。
“无论你选择哪一条路,玄门都会追随你。”
萧暥闻言,猛地看向他,
“主公还记得我当年除夕夜跟你说的吗?”
萧暥怎么可能忘记,大战前夕,他站在窗前淡淡地说出,若将军有志扶危救乱之志,玄门愿为驱使。
“那是与你说的。”谢映之的眸光沉静如渊,“且无论你是谁。”
萧暥心中微微一震,果然谢映之早就怀疑他的身份了。
谢映之这是告诉他,无论他是谁,选择什么道路,他和玄门都会追随他走到最后。当年一诺,死不旋踵。
***
永安城,公侯府,已近戌时。
太夫人年岁已高,不能再等下去,魏西陵让家宴先开始。
满桌的菜肴丰盛,江南水网密集,即使是冬日也少不了河鲜。以往萧暥最喜欢吃鱼。
太夫人又叹息道:“西陵,阿暥原本说好的,回来过除夕。怎么又不回来了。”
魏西陵道:“太奶奶,他京中还有事情。”
老夫人道:“瞎说,是你把他气跑了罢。整天只知道你军务忙,你什么时候对阿暥上过心?”
魏西陵沉默。
一旁的嘉宁乖甜道:“太奶奶,除夕不是还没到嘛,别急。”
老夫人嗔道:“你也别忙着帮腔,”
然后又看向魏西陵,“他就这个样子,我说他,不管是说对了,还是说错了,反正他都不吭声。阿暥就不一样了,谁冤枉他,他就跟谁争,谁对他好,他也都惦记着,悄悄地给送好吃的。”
所到这里老夫人用巾帕拭了拭眼角,“结果,你们一个个都不想让他回来。”
“姑母,话不能这么说。”说话的是漳平侯方胤,他是方宁的父亲,四十多岁,儒雅中透着世故,说话四平八稳,让人抓不到错漏。
“西陵前番兵发北狄,逐蛮人千里,扫荡王庭,这也是不世之功。”方胤不动声色看向魏西陵,又道,“这也不是为了帮阿暥吗?”
这话听起来,一边赞扬了魏西陵的功劳,一边也替他在老夫人面前圆了场。两头都安抚。
魏西陵生硬道:“伯父不要听他人之言,我进军北狄,只为国事,与阿暥无关。”
“你看他。”老夫人摇头道,“整天只知道国事,家事就不管了?”
方宁见机道:“太奶奶说的对,家事国事都重要。”
说着悄悄地看向他父亲。
方胤立即顺着老夫人话道:“姑母说的有道理,我是修儒的,讲的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然后他温和笑了笑,“今天是家宴,我就姑且一说。西陵啊,国事重要,家事也该提一提了。”
他这话说得极为圆滑含蓄,太夫人是方家的家长,这弦外之音一听就听出来了。
在江州,魏方两姓长期联姻,是江州稳定的根基。
太夫人道:“西陵,你可有心仪之人?”
这句话其实明知故问。
魏西陵整日在军营,和一群大老粗军士在一起。不是征战就是剿匪、练兵,除此之外就是办不完的庶务。不可能有时间去考虑婚事。
而且他从小就一本正经,极为自律,冷峻到不近人情,跟风花雪月也是沾不上边,不可能有私传心意的女子。
所以太夫人这话只是象征性地询问一下魏西陵的意思,接下去他们也好安排。
所有人都看向魏西陵,一时席间鸦雀无声。方胤想着家族中还有哪几位待字闺中的姑娘。他的姐姐方婳是幽帝的皇后,贵不可言,他的女儿或者侄女,这公侯夫人也是应该的。
只听魏西陵道:“回太奶奶,我尚不想成亲。”
众人皆是瞠目结舌,太夫人诧道,“西陵,这是为何?”
魏西陵道:“天下未定,兵事未休,何以家为。”
方胤着实怔了下,道:“西陵你这是什么意思?只要天下还未一统,你就不成家了?”
可是九州诸侯割据,想要统一天下,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甚至有可能十年二十年都统一不了,所以魏西陵就一直不娶妻?他想做什么?
太夫人叹了口气:“罢了。那就先等等。”
“太奶奶!”方宁急道。
太夫人道:“西陵说的也没错,他是君候,家国之事,考虑得要比我们通透。”
方宁还想说什么,被方胤用眼神制止了。
就在这时,外面家仆来报:“晋王回来了。”
“阿季来了!”嘉宁欢快站起来,“我去接他!”
魏瑄在街上坐了近一个时辰,染了一身夜露的湿寒,一进堂屋,又明显感觉到氛围的僵冷。
但他不慌不忙,给各位长辈拜礼,举止优雅,说话得体。
太夫人很是喜欢,夸赞道:“这孩子生得龙章凤质,端的又是皇家的气派。”
方宁另有所指道:“听闻皇家最讲究规矩。”
魏瑄立即明白,这是在暗示他迟到了近一个时辰。
他恳切道:“我刚到永安城,路途不熟,疏于考虑,耽误了时辰,让大家久等。”
方宁见他认了,心中正得意。就听魏瑄又道,“我初来,也不知道各位叔伯长辈的喜好,就随了些太奶奶平日喜欢的糕点。”
说着他打开随身带来的棉纸包,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放着的广悦斋的桂枣糕、芙蓉酥。
众人恍然,原来他是途中去给太夫人买糕点了。这孩子真是有心了。
太夫人颜开道:“阿季真是比我这些个嫡亲的曾孙儿孙女们都想着太奶奶。”
魏瑄乖巧道:“都是阿姐告诉我的。”
嘉宁愣住了:我什么?
太夫人听了更加高兴 :“难得嘉宁那么多年,还记着我这老太太的喜好,算你也有心了。”
方宁冷眼看向魏瑄,这小子伶牙俐齿,把老夫人哄得眉开眼笑,连刚才席间僵冷的气氛都热闹起来。
而且魏瑄不仅说话彬彬有礼,还见多识广,从大梁城的风物说到塞外的广袤,很快族中的兄弟姐妹都被他吸引了。简直就像当年的萧暥,明明都是身份一样低贱,得给他点苦头尝尝。
***
入夜,回到府中。
方宁忍无可忍问道:“父亲,魏西陵今天什么意思?”
方胤不紧不慢翻开整理案头的古籍书卷,“你稍安勿躁。”
方宁道:“父亲,他太不把我们方家放在眼里了,想当初,他们魏氏从中原迁来,在江州毫无根基,若没有和我们方家联姻,他们怎么立足的?现在和我们方家联姻,倒似是辱了他?”
方胤眼皮都没抬, “等到你有他一半的能耐,你再来数落他。”
“他战无不胜了不起?”方宁像被戳到痛处,“我只是想跟父亲学儒,不屑兵事而已。”
方胤放下书卷,“你既然说你不屑兵事,那我问你,我不在那一阵,你为何和魏燮去楚州剿匪?”
他眼中掠过一丝狐疑,“魏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魏燮坠崖之事,魏西陵在尚没有定论前压了下去,仅是说在楚州还有军务。
方宁心中骤然一紧,立即道,“我是参军,打仗的事情我不懂。都是西陵哥在安排。”
好在方胤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我知道你从小就和魏燮合好,但你既不懂军事,打仗剿匪的事情不要掺和。你将来是方氏的宗长,做事要三思而后行。”
方宁被父亲教训了一顿,回到自己的屋里,翻来覆去又气得睡不着,正想起身挑灯寻基本辞话看看。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幽咽的箫声。
那箫声诡谲凄凉不说,还吹得时断时续,冬夜听来就像鬼夜哭,让方宁从头冷到脚。
他烦躁地披衣踱步出去,庭院里寒风萧瑟,夜深露重。
一道瘦长的影子被石灯映在假山石上,旁边有几支零落的寒梅。
“先生不要吹这曲调了,听的我浑身冷。”方宁道,
那人却似乎未闻,似乎完全沉浸在诡谲的曲调中,直到一曲终了,才收上一个悠长的尾音。
他用瘦长的手指拨开花枝,慢条斯理,“公子有心事?”
方宁早就等得不耐烦,沉着气道,“东方先生,我用魏燮把你替出来,藏在这里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东方冉闲闲道:“公子觉得冒险,可给我另辟一处居所,我早就是孤云野鹤之身,也住不惯深宅大院,有个破庙都安之若素。”
方宁道:“你还没教我秘术。”
东方冉幽暗的眼中精光一闪:“学秘术,公子是想对付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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