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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暥在谢宅住了一晚。
因为他白天心力损耗过甚, 又受了寒。睡前谢映之给他配了一副安神补气的汤药。
安神的汤药哈?为什么他一晚上都在做梦!
这一晚萧暥睡得格外地不踏实,仿佛是谢映之提及了噬心咒唤醒了原主的记忆, 在睡梦中一层层地浮现出来。
拔出噬心咒剔骨刺髓的痛苦后, 他昏迷了好几天, 之后是没日没夜地泡在药罐子里,痛昏过去又强行让自己醒来, 如果他倒下, 整个军心就会散,就全完了。
画面倏地一转,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云越披着铠甲, 脸色紧绷。
那完全不像是他熟悉的那个云越,那个会自作主张, 会胡乱脑补的娇养小公子。
穿着重甲的云越脸色严峻, 细眉紧凝, 面带杀气, 眼睛通红,似乎几天都没有合眼了, “主公,北宫达派大将左袭为先锋进攻高唐、博昌、曲河三城,自己率中军朝长广郡出发。”
萧暥心中一惊, 这是乘机偷袭,落井下石吗?
他这一念还没转过,就听到自己低哑的声音道:“备甲, 准备迎战。”
然后他挣扎地掀开被褥,沉重的铠甲压得他身形晃了一下,他提起一口气,咬着牙把血咽回去。
帐外寒风呼啸。
他猛地惊醒,就感觉到额头上凉冰冰地,睁开眼睛就见谢映之坐在床头,好奇地看着他。
谢映之收回搭在他额头的手,“额头有点热,做噩梦了?”
萧暥:唔……
谢映之挑了下眉,露出恍然的神情,“还是回忆到什么不好的了?”
不知道为什么,萧暥看到他那副好整以暇的看戏的表情,有种‘你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的直视感……
萧暥真的不想提,或者他根本没有力气说,那一层层的梦根本就不是梦,他觉得就是这个身体的记忆,或者就是他的记忆,太深刻了。
他不由心想,倘若原主当初中了术后,有谢映之在身边,怕会是完全不同的光景罢。
原主虽然彪悍,但是刚强易折,水滴才能穿石。
他现在要走的是一条和原主完全不同的路。虽然也不见得有多好走,但他打算试一试。
谢映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匣子,打开道:“这个蓝色的瓶子,每晚睡前服用一颗,朱色的瓶子每天早晨服一颗,以徐徐修复你的心脉。药方我虽然开了,但要彻底治愈噬心咒所造成的损害,还缺一味千叶冰蓝草,此物世所罕见,极难觅得,伯恭最近正好要去云游采药,我会让他找一找。”
萧暥刚想感谢他,忽然谢映之倾身靠近,那清幽玄冷的气息一下子包围了他,萧暥一诧,本能想退开,可床上没地方让他退啊!
谢映之抬手挑开了他遮着眼前的发丝,这一看之下,他微微抽了口气,道,“没想到你眉目如此隽妙,为何要化妆?”
萧暥不自在地拨开他的手,“容绪先生给画的。”
谢映之似明白了,看着他似笑非笑,“难怪,他要让你服焕容丹。”
萧暥一想到他说的焕容丹里含有凤髓草,整个人就不大好。
“也没什么,确实有男子服用的,以养颜滋容。”谢映之算是安慰了他一句。
萧暥这才发现谢映之还是穿着昨夜的衣衫,头发一丝不乱,等等……莫不是他一宿都没睡?在琢磨药方?
他刚想发问,只见谢映之站起身,道,“你身体虚弱,再多休息一会儿,这大梁城我还有几个故友,去拜访一下。”
“等等……”
“你不用等我回来,”谢映之淡淡道。
萧暥:……我不是这个意思。
“哦,这个也给你。”谢映之取出一只香囊,“我观你睡不安稳,此物有助眠之功效。”
说罢就飘飘然出门去了。
萧暥坐在床上想,所以……他昨晚确实没有睡吧?
这谢大名士果真是神仙中人,一夜未睡,非但毫无倦容,还神清气爽地跟他说话,现在也不用补觉,出门去访友了?
*** *** ***
萧暥刚回到府,就看到云越迎出门来,那孩子抑制不住激动,“主公!”
萧暥看到云越的第一反应是,这孩子怎么了?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这简直和他昨夜梦里一模一样,不带那么惊悚的罢!
等等……眼眶好像还有点浮肿。
萧暥想了想,约莫是明白了,问,“书抄完了?”
云越颇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萧暥恍然。估计就是自己昨天替他求情起作用了,这云渊大名士真是说到做到,回去就告诉云越书抄完就可以出门。于是这孩子一宿没合眼,熬夜把《忠孝经》抄完了。把眼睛都熬成了兔子。
云越红着眼睛,皱起细眉,娴熟地上前帮他解下披风,然后拿在手里垫了垫,幽幽问:“主公,这……谁送的?”
萧暥:……
为什么非得是别人送的?难道你家主公就穷得连个貂都买不起吗?
好罢,确实买不起这么大一件貂裘,还是毛色那么好的,这个估计连北宫达都未必有。
有钱都未必买得到!
容绪低调奢华有档次的品味不是北宫达这种暴发户能比的。
云越还在疑惑地等着他回答。
萧暥咳了声道,“是朱璧居的容绪先生送的。”
云越一听,脸色立即一紧,“主公,此人放浪不羁,作风败坏,风评不好。”
萧暥心道,但孩子你漏了关键的一点,这个容绪先生还很有钱啊!
……所以,他不禁想到一个问题,作为一个名士,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且不说生活豪奢低调有品位,坐的马车是景康年间的古董名车,貂裘随便送人。
他刚想让云越暗中派人去摸排一下容绪的底细。就见云越的脸色已经擦黑。
其实云越今天一早就来了,一来就看到曹璋在萧暥书房里忙碌,把他赶出去后,云越看到萧暥的案头放了很多账本,他才离开了五天,他家主公……好像发财了。
萧暥一看云越的脸色,就知道这孩子已经凭借脑补得出了结论。
他这个样子,几天暴富,实在是很像……被包养了啊……
萧暥立即解释道,“我是要重建东西市,这些钱都是借来用的。”
“借的?如何借?”云越问。
萧暥心道,打白条啊……
云越看着他片刻:“主公你真的缺钱,宛陵云氏也可以……”
萧暥摆摆手,云渊这次为了赈济火灾后无家可归的民众,已经带来了不少帐篷食物以及过冬的物资。
云越红着眼睛还想追问他不在的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就在这时,徐翁匆匆进屋,道:“主公,大司马来了。”
秦羽?萧暥这才想起他这个大哥来。
回京这几天,秦羽忙得不可开交,怎么这会儿忽然有空来他这里了?
只有一个可能,出了什么事,这事儿还不会小。
“请他到客厅稍待。”说完萧暥看了眼云越,果然那小子脸色就有点发虚。
他这是刚刚从禁闭被放出来,而云渊关了他五天,多半是因为秦羽把秋狩发生的事情告诉云渊了。
“云越,你就留在这儿罢。”萧暥道,“我看你气色不好,在这里补睡一会儿,有事我让徐翁叫你。”
不是谁都是谢映之那种谪仙中人,一晚上不睡觉神清气爽。
云越如获大赦地顶着双兔子眼睛点了点头。
书房东窗前有一张坐榻,把当中的矮桌挪开,就能当床榻。
萧暥让云越把貂裘披风取来当毯子凑合着盖一下。看他乖乖地睡了,他就轻轻合上门出去了。
他这前脚刚走,云越就挑着眉无比嫌弃地把那貂裘披风推开,然后又找了件萧暥的旧衣裳出来,当毯子盖了。
*** *** ***
魏瑄估摸着换岗的时辰到了,换好了衣裳,低着头刚走到宫门前的御道,就听到一个冷森森的声音,“这位小公公的手怎么了?”
魏瑄一回头就看到无相站在他身后。
魏瑄面不改色道:“被猫抓了。先生那只黑猫挺厉害。”
无相低声道:“殿下学得太操切,第一次驱使这只猫,就是靠的威压,而不是徐徐建立信任,这样来驱使兽,难免后来会有点小故障。兽也会有反抗。”
魏瑄急于控制那只灰毛小怪,确实学得非常操切。也没有心思慢慢地和一只兽磨合,建立信任。
可是明显那只灰毛小怪比人还精,不是单靠威压可以控制的。
魏瑄听无相如此说,正好见机问,“那如何才能和兽建立信任?”
无相道:“最好是从小喂养,或长期相处,不断给予好处和交流,跟它们说话……”
魏瑄心道,现在他和那只苏苏的关系算是彻底‘敌对’了罢,这些应该都行不通……
“还有其他的方法吗?”
无相仔细想了想道,“还有一法,但不大常用。”
“什么方法?”魏瑄急切问。
“有共同的趣味。”无相道,
然后他又摇头道,“这也是我胡说的,人和兽怎么可能有共同的趣味,人总不能去学兽的习性。”
魏瑄心想:那只小怪可不一样。有时候他觉得这只小怪简直比人还像人。
告别无相后,魏瑄立即去了一趟祈愿殿。
那里的祈愿台上常年用金玉珠宝供奉神明和祖先。魏瑄悄悄地‘借走’了一些金灿灿圆滚滚的东西。他记得那小妖怪就好这口。
他并没有进萧暥的府邸,而是轻轻跃上了院墙,他跟着黑猫学了一身轻捷无比高来高去的本事,他把拿来的金玉珠子搁置在屋脊的瓦片间。然后耐心等这只小怪出现。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他眼睛都盯得酸了,那只灰毛小怪才慢悠悠地沿着屋脊溜过来。
苏苏眯着一双宝石似的眼睛,盯着那堆金灿灿的东西看了一会儿。
魏瑄微笑着道:“苏苏,这些都给你了。”
那小猫歪了歪秃兮兮的脑袋,嗅了嗅。不屑地伸了个懒腰就要走。
魏瑄一懵。什么?都不喜欢?
他想了想,这小怪的藏宝洞了多得是这样金灿灿的东西,所以这东西它不缺?
那它还想要啥?
魏瑄一咬牙,“苏苏,等我一会儿。”
然后他翻身出了院墙。
挑灯巷是一条很窄的巷子,里面都是各类五花八门的铺子,巷口有一家画本铺子。
魏瑄穿着内侍的衣裳走了进去。
这掌柜的一看是宫里来的,赶紧笑着招呼:“这位小公公,想要买什么册子?”
魏瑄尴尬了一下,有点难以启齿,“有没有那种……册子?”
那掌柜的愣了下,狐疑地看着他,这个面目俊秀的少年,还是个公公,难不成……还想要那一类画本?
现在的公公私底下都如此放得开了?
但是既然人家给钱,他也没有不收的道理,于是立即赔上笑脸把魏瑄带到了里头的一层柜子。
这里的画本论质地感觉都是便宜货物,跟萧暥书房里的那几本不能相比。魏瑄装作镇定地打开一看,画工也糙了很多。
想到那只猫可不是一般地挑剔,于是问:“还有更好的吗?贵一点没关系。”
那掌柜的一寻思,肯定是宫里头有身份的人要的了,差遣这小公公出来买,这可是大客户。
于是悄咪咪地对他说:“还有几本,都是压箱底的,给公公拿来看看?”
一边还寻思着,难不成是这桓帝成了鳏夫,又没有世家大族敢再嫁女儿进宫了,憋久了想要翻翻册子?这可不能怠慢啊……
魏瑄跟着他来到了楼上,那掌柜的神秘兮兮地端出了个匣子,里面有几本册子,确实装帧精良,魏瑄前面也翻了不少画本了,有心理准备,就随便翻开一本,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脸顿时红得像熟透的桃子,粉嫩粉嫩的。
他赶紧扔下书,“不是这种!”
掌柜的眨着绿豆小眼睛,好奇道,“喔……陛下不是想要这种吗?”
坊间流传这皇帝身边没有妃嫔皇后,桓帝大概也许已经有些特殊偏好了……
最后,在掌柜奇异的注视下,魏瑄在楼下随便挑了两本,红着脸逃也似的离开了铺子。
为什么他要为一只猫买这种东西?
片刻后,魏瑄坐在一处屋檐上,苏苏惬意地趴在他怀里,伸着秃兮兮的小脑袋,两只一蓝一紫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魏瑄手里的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