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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沉稳儒雅, 生着锐利的刀眉,眉梢斜飞入鬓, 古潭一般深沉的双眼, 眼中微微含着笑意, 而显得温柔多情。
他看面相才三十出头,但再看那两鬓灰白的头发, 眼角眉梢烙刻的风霜历练之色, 约莫却已经五十出头了。
引起萧暥注意的是他的衣品,对的,萧暥想到的词是衣品。
实在太有特色了,让人过目不忘。
他穿着一身松花色衣袍, 腰系金缕带,上面还挂着一枚蟠螭纹玉佩, 那玉纹理细腻, 光泽水润, 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但更吸引萧暥注意的是他袍服的袖子, 原本的宽袍大袖被改成胡服的窄袖,显得既潇洒又利落。
这是最近新流行起来的一种服饰, 在大梁城的纨绔子弟里非常受欢迎。但在正经高门大户里,却颇受非议。
卫道之士尤其是对其口诛笔伐。
理由很简单,泱泱大国, 居然学习蛮族胡人的服饰,还把华服改得不伦不类。
所以很多世家子弟,虽然心里好奇, 但也不敢真穿出来招摇。他们会悄悄订做一套在屋子里镜子前自己穿着玩儿,或者小型的友人聚会上,几个人穿着玩玩过把瘾。
当真把这衣服堂而皇之穿出来的人其实为数不多。除非是早就名声在外的浪荡子弟或者富贵纨绔,既不想走仕途,也不用爱惜名声,倒是无所谓。
但此人年过五旬,居然还穿着青年浪子的服饰,这使得他的儒雅中透着点玩世不恭的痞气。
萧暥细细回想起前天,他召集大梁城内的所有商贾来宝琼阁,这人若来过,此等品貌,他没有理由毫无映像。
所以这人应该不是大梁城内的商贾。
那人的眼睛微微一眯,看着他的目光中似带桃花:“鄙人乃朱璧居主人容绪,久闻萧将军风仪出众,如今一见真是惊为天人。”
萧暥一边回礼,一边寻思:朱璧居?什么地方?
云越小助手不在,真的不方便。
好在这赵掌柜非常有眼力见儿,悄声道:“朱璧居乃是九州风流雅士集会,探讨文章学问乐曲之所,将军不知道也是正常。”
萧暥心想,所以……这应该算是个文艺协会吧?
但这名字起的,听起来怎么却透着风月之地的韵味?隐隐有一股绯色暗香的风流气。
还有,他的目的是招商引资,招来个名士算怎么回事?
虽然以往他还是很欣赏名士的,疏狂不羁,自由放浪,比如竹林七贤的阮籍,嵇康。
可经过猎场这一番闹腾,萧暥对现实中的名士的印象就是除了一张嘴能怼人,其他一无是处。
比如那个何琰,真是他走到哪儿,这货就跟着怼到哪儿。他只要稍微哪里表现出一点不妥,这货不管三七二十一怼了再说,揪住吊打,绝不放过。
偏生你还动不得他,这些人都自带流量,迫害名士的罪名,口水都能把你淹死。
这就是一群狂热掐架份子。
萧暥最不想和名士打交道,但是人都来了,只能聊聊呗?
不然这位容绪大名士还是朱璧居的主人,等等一回头就说萧暥倨傲无礼,轻狂慢士。
赵掌柜赶紧让人把桌面收拾赶紧,然后上了一壶清茶,点了熏香,又拉下珠帘,珠帘后袅袅婷婷来了抱着琵琶的女子。
这氛围立即就完全不同了。
萧暥想了想,这赵掌柜如此娴熟,看来这一套清茶雅乐美女在旁,应该是这位容绪先生的标配了。
看起来这位名士和何琰这样的白手书生不同,这人应该很有钱。
他敏锐地嗅到了金钱的气息。
双方入座,萧暥问道:“前日未见容绪先生来,先生不是大梁人士罢?”
容绪道:“我乃西京人士,此来大梁是来参与云渊云先生的冬日雅集之筹备,途径此处,听说萧将军在这宝琼阁里招商欲修建尚元城,故而进来一观。”
萧暥心道,看热闹的……
只可惜他这人气太差了,门可罗雀,连个热闹都看不到。
容绪饮了口茶道:“萧将军可否跟我说说这尚元城,我听传言,将军想把它建成一个容纳教坊雅乐佳丽,集南北商货、美食、品香、游赏、会友之包罗万象之所在,若真是如此,实在是海内仅有一家,前所未闻,极为引人期待了。”
萧暥心中一顿:原来休闲美食购物娱乐一体化商城还可以有这么个文雅的说法噢!
果然是名士,同样的东西,从这容绪嘴里说出来,怎么听着就陡然高雅脱俗有品位了?
萧暥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撸顺了毛的猫,浑身都舒畅。兴致也起来了,于是详细地跟这位容绪先生介绍了他的尚元城建设计划。
容绪凝视他神采熠熠的眼睛,听得很着迷。
萧暥发现,此人尤其对乐舞、佳丽、会友这一块感兴趣。
容绪道:“天下皆知,江南有十里桃花渡,萧将军是否有意在大梁也建成一个?”
一听到桃花渡,萧暥眼梢微微一撩。
那一次酒后的深睡里,萧暥几乎是同原主共享着记忆,完全是感同身受地在桃花渡走了一遭,所以这印象深刻。
还有……女装大佬……咳……他也亲身体验了一回。
只听容绪道,“若尚元城里也能辟出那么一块风月怡人之所,如此这北方的名士们,若要寻花访香,便不用远下江南了。”
萧暥道:“这修建的具体事宜,我还没有思考妥当,容绪先生若有什么好的建议,愿闻其详。”
容绪道:“如果要学桃花渡,萧将军最好去江南择美,江南女子姿容秀美,肤如凝脂,聪明颖悟,再配以良师教导,习琴棋书画,在其中遴选花魁,若得一妙人,芳名远播,天下世家名士皆争相前来……”
萧暥不解:“为何要远去江南寻访,这北方也有佳人。”
容绪失笑,抱歉道:“是我自己的一方念想了,将军见笑了,想那当年桃花渡的清邈姑娘,神姿仙貌,见之难忘。”
伊清邈?萧暥心中微微一震,不禁问道,“容绪先生见过?”
容绪抿了口茶,叹道:“惊才绝羡,美人一见误终身啊。”
伊清邈,萧暥是借着原主的记忆见过的,色艺双绝,为人亲和,与之相处如沐春风,确实让人留恋难忘,难怪原主整天往桃花渡跑。恐怕只有魏西陵那种万年不化的冰山,才会对其无动于衷。
萧暥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这位五十有余的容绪先生为了清邈姑娘,至今未娶妻?
但这种问题不能问,太无礼。所以他也跟着低头喝了口茶,闲闲看向珠帘后弹琵琶的佳人。
不料容绪先生却自己淡淡道,“我妻子已亡故多年,我也已过不惑之年,不想续弦了,何况这乱世之中,人如飘萍,不想再有家室拖累。除非……”
“除非什么?”
容绪看着他的眼睛一笑:“没什么。”
然后他就岔开了话题,道:“我虽然不是商贾,无法给将军投资银钱,但是一旦将军的尚元城要建,我朱璧居里有著名的画师,精通土木的大匠,都可以为将军效力,除此以外,将军的尚元城建成后,我拟将来年的开春雅集的地点设在尚元城。”
萧暥心中不禁一动。
原本他听到容绪无意投资的时候,还小失落了一下。但听到容绪虽不出钱,但愿意出力,建筑设计,建造这方面可以大力支持。
除此之外,他若将开春雅集放在新开张的尚元城,那么到时候天下文人名士云集尚元城,吃喝住玩一条龙,他这尚元城立马就能火遍九州啊。赚的钱也绝对不会比他搞除夕上元灯会要少。
这样接下来,他的下一步计划的启动资金足够了,对,他想建兵工厂。
阿迦罗的草原铁骑不仅是马匹彪壮,还有一个强悍的优势,他们的弯刀是非常致命的武器,用西域的玄铁打造,锐利异常。
所以萧暥接下来的计划,还要为他的骑兵部队装配最好的兵器。
建造兵工厂是一笔庞大的军费开支,但是他等不了慢慢筹集了。必须明年开春后就把这件事情办起来。
一来,安阳城之约时间只剩下几个月,二来,阿迦罗这头草原狼,如果真的以雷霆之势统一了十八部落,到时候草原铁蹄大兵压境,他若还没有准备好,中原将土地沦陷,生灵涂炭。具体可以参照多年前兰台之变,北狄呼邪单于率领各蛮族铁骑捣毁京城的例子。那可真是惨,烧杀掳掠,人间地狱。
他不会相信只要他‘嫁’过去阿迦罗就会收兵的鬼话。
此人野心勃勃,恐怕到时候比呼邪单于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军在手,一看到中原的锦绣河山,怎么可能为了他收兵?
怕是江山也要,人也要。
萧暥一想到这里,心头就像压着一座大山。留给他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将军,面有忧色。”容绪道。
萧暥刚才想到阿迦罗的事情,一失神,居然被看出来了,赶紧敷衍道:“哦,我是在想这筹建尚元城的银钱尚且没有头绪。”
容绪闻言,解下了腰带上的那枚蟠螭玉佩:“我非商贾,不能解将军之忧,这枚玉佩聊表一点心意罢。”
萧暥谢过了,接过来,倒也没有推辞。这东西应该挺值钱。
这时,一个蓝衣侍女端上了水果点心。这点心做得极为精致,水果都切成了细细的薄片,刀功快赶上那次山洞里魏瑄给他切的狼肉饼干了。
接着萧暥注意到,这宝琼阁的侍女,颜值是非常地高啊!
那女子身材高挑,瓜子脸蛋,娥眉杏目,走起路来盈盈款款,眼波流转顾盼神飞。
自从萧暥穿越到这个乱世,除了一言不合就拔剑的嘉宁公主,就没有见过几个女子,不由得就多看了几眼。
他倒没有别的意思,是真的太久没看到姑娘了。
苍天可鉴,他整天在一群糙汉子里,都要把云越当成姑娘了。再这样长久下去可不大妙。所以趁着有姑娘,就多瞅几眼。
容绪彬彬有礼起身相迎,轻声跟那姑娘说了什么。
萧暥猜测该是夸赞的话语,只见那姑娘桃腮带笑,眼波含情一转。
这容绪先生果真风流坯子,很有一手,三言两语间,那姑娘已经娇羞地在他耳边切切低语。
难道是约了?这么快?
萧暥目瞪口呆。
送那姑娘出去时,容绪很优雅地揽着她的腰,还折下一支花,插在女子发间。
这种举动放在别人身上,可能就是耍牛氓了,可是偏生在容绪做来,却是让人觉得无比自然,风流倜傥。
萧暥眼睁睁看着,才片刻,那姑娘已经被容绪迷得魂不守舍。
萧暥莫名想到一部电影的名字《那个迷人的混蛋》。
这容绪优雅中带着痞气,深沉里略带沧桑,杀伤力实在太强。
萧暥感叹,看来自己没有妹子,撇除环境因素,还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啊。
又闲聊了片刻,容绪似乎对他要筹建商行的想法也很感兴趣,萧暥心里苦,你感兴趣也没用,我现在可是寸步难行,连筹资造一个尚元楼,到现在为止,还只筹到了一块玉璧,眼看明年开春后,安阳城练兵迫在眉睫,他心里犯愁啊。
但这些他也不想跟容绪详谈,毕竟此人不是商贾,能把自己随身佩戴之玉割爱给他,萧暥已经很感念,不能再强人所难。
此时已过了午后,不知不觉已经谈了一个多时辰。
萧暥想到自己出来有些时间,便想告辞。
容绪道:“今日有幸结识将军,一见如故,我在大梁也会住一阵子,他日可否到将军府上拜会?”
萧暥微笑:“先生若来,是我之幸。”
容绪大喜,起身送他离开。
出门的时候,萧暥注意到,这位容绪先生依旧很自然地伸出手,虚扶着他的腰。
萧暥:……
他这是扶女孩子的腰习惯了么?
萧暥回到府邸已经快到申时了,他才刚刚进门,就听闻家中有客。
正寻思着,难道是秦羽?他不算客吧?小魏瑄?更不对,这孩子不会在客厅等他,这个时间点,肯定是在厨房啊……
他便寻思着就进了厅堂。
只见一个圆脸微胖的中年人,身着绸袍,上来就行礼道,“鄙人是大梁绸缎商行的东家邱嵩。此来是思前想后,觉得将军的尚元城颇有商机,想投些银钱,希望将军不要嫌少。”
然后曹璋便把这位邱东家的银钱票据呈递了上来。
萧暥瞥了一眼,呦,这还叫少,大手笔啊!
等等?邱嵩,这名字有点熟悉。
他的记性也是很好的,稍微一想就记起来了,这人不是媳妇生产吗?怎么了?忽然来了?
不过既然人来了,钱也投了,萧暥不想追计较什么。只是他觉得这事情蹊跷,正待寻思。外面徐翁来报,千香酒庄的东家吴籍来了。
吴籍?经水不利的那位?
只见那吴籍满头大汗,生怕落人之后一般匆匆进门,还差点被门槛绊倒好不狼狈。
怎么好像是赶着来投诚的?
这边他还未来得及和吴籍说上话,外面又来报道燕丰钱庄的东家周臣备礼前来……
不消片刻,就是一茬接一茬,一波接一波人,萧暥来不及接待,就让曹璋帮忙统计人员和投资的银钱。
他真的有点懵,怎么了这是,忽然一窝蜂全涌来了?早上你们不是一个个都递了请假条吗?
他这是真正体会了一把,从门可罗雀忽然变成了门庭若市。
这感觉太诡异了,一定有什么环节出现了变化。
可这几个时辰他没做什么啊,就是跟赵掌柜吃了顿饭,打听了一下老王家,按照赵掌柜对他谨小慎微的态度,此人最多就是提供些消息,不至于让这些商贾们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还一个个争先恐后是怎么回事?
那么就剩下那位容绪先生了。
但他只是和这位容绪先生喝茶聊天,容绪本人并没有银钱投资给他,只是给了他一块玉璧。
难道这玉璧有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