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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端端的一个太傅公子,怎么一发配就是发配到边疆?”我几步趋过去,在谢长风跟前蹲下,微微仰头望着他。
谢长风只是淡淡一笑:“我们身在军营,朝堂上的事,也无需多操心。”
我听着觉得有道理,半晌,又咬牙切齿:“死昏君谢杳离,敢让你置身险境,我就该与他势不两立的!”
谢长风叹气,将我揽入怀中,说了一句我觉得高深莫测的话:“轻柳,你要记得,你只能相信我这个人、我这个人。”他重复一遍,又道:“其它的,包括以我之名留给你的任何东西,你都不要全盘信任。”
“……嘎?”
谢长风的大掌顺势抚上我的发,一道一道地顺着:“用过午膳了吗?”
这不说还没想起来,一说,我便恍然大悟我的肚子很饿了!这军营中的将与兵待遇都差不多,早晨每人三个白馒头,每十个人一碗咸菜;中午是大米饭,以及三道正菜;傍晚就是浓粥,粥中配有午时未用完的菜料,切成小碎块投进粥中煮烂,直到散出一股馥郁的粥香,百吃不厌。
正巧,楚青痕差人进来通报,与谢长风有要事相商,我便站起身,与他草草道了个别,转身掀了帐帘离开将营。一出去就见到两日不见的楚青痕,感觉一瞬之间,我在他眼中看到了那么多的感情。
我浅笑着与他打招呼,二人擦身而过时,我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我只觉得有些异样的感觉,下意识地转身回望,楚青痕已然入了将营。我眨眨眼,朝着伙房的方向走去。
胡子阿四对我特别好,总是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给我开小灶。他看上去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为人老实憨厚,十五岁就参了军,直到现在,已是数十个年头。
阿四见是我来,本在给灶下添木柴的他笑着站起了身:“夫人来了。夫人这几日可吃饱了?”
我迎着阿四的面转了一圈:“看我,不瘦反胖。阿四的手艺能将糟糠做成山珍海味,每天开的小灶量又那么足,我哪有吃不饱的道理。”
阿四闻言叹了口气,目光往两侧望着,语气有些悲凉:“也不知军中的粮草能撑多久了。再不破城,怕是将士们不战死也会饿死。长夏一日不退兵,我这个伙夫心中也不得安宁。”
我眉头一紧,忧心忡忡:“朝廷的粮草尚未到南疆吗?”
阿四摇头,又给灶下添了柴火:“本来半月前尚有粮草派运,可到最后不知道怎的就断了粮草。那一批粮草也没能到达军中,在途中被朝廷撤了回去。”
我惊恐,脸色一变:“怎么会这样?”
阿四叹气:“谁知道朝廷那帮人怎么想的。明明钦州如今是被长夏控制,钦州城里的粮草运不出来,我们除了朝廷,哪里有粮草相济?慕王爷为大月国奔走南北数十年,从未想过夺权易位,这一点,我深深看在心里。否则王爷又怎么会毫不吝惜生命,每每征战亦随军一同浴血沙场……人都说王爷只恋沙场不羡皇权,我却知,王爷只是在守护大月国一片宁静。这该死的朝廷啊,疑心误国啊。”
我心头有些难受,仿佛心口被人握在手中任意搓圆捏扁。我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仰面迎着上了中天的太阳,阳光有些刺人,我眯着眼:“将军他知道这事儿吗?”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阿四掀开锅盖,浓浓的香气扑面而来,他给我盛了一份今日将士们的午餐。,
我捧着大碗,在我心中一直是山珍海味的东西,我如今竟然没了食欲。
草草扒了几口饭,我向阿四道了别,阿四叮嘱我不可将这事儿告诉给营中的将士,怕因此泄了士气。我点头,深吸一口气,强压心头闷意,转身迈步离开。
军营中的帐子大同小异,我一路走一路出神,等到回过神来,竟然是忽然就忘了来路。我向来方向感不太好,此时凭着我敏锐的直觉——东南方,是这个方向吧?对,就是了。
我沿着这条道儿七拐八拐,竟然误来到军营出口。一排高大的铁栏杆拔地矗立,上面有倒刺反射着凛冽寒光。铁栏杆上有藤类植物顽强地于倒刺间小心翼翼向上爬,那浅薄的绿色,仿佛是唯一的生机。
这里宣告着铁栏杆内外的两重天地,出了营地,你便是个大月国沦陷城池的游民;进了营地,你便是在沙场出生入死,保家卫国的好男儿。
铁栏杆两边是搭建到四五米高的瞭望哨。头顶两个哨兵顶着烈阳,在仅仅一层薄薄的草甸下守护着整个营地。顺着栏杆的方向望出去,很远的地方,有亭台楼阁犹如海市蜃楼,营地外的红沙似血,仿佛还弥漫着前些日子战争留下的令人作呕的气味,红沙之上有生长出丛丛低矮无力的绿蔓,红与绿之间,似是用鲜明的反差嘲笑世人战争的无情。
我的心头仍被粮草一事压得沉沉闷闷,军中将士们待我都好,每日有一搭没一搭的馅料,让戍边生活添了许多色彩,也不知不觉结下非同寻常的友情。
都是为大月国出生入死的好男儿啊,朝廷为什么要放弃他们?我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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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荷殿这边忙乱了。皇帝大人黑着脸在皇后*榻不远处踱来踱去,*榻边跪了一群身着藏蓝色宫装的御医,一个二个缩成了一团,就是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第八位御医为皇后把了脉,下了同样的结论:“恭贺陛下,皇后娘娘确实是喜脉。”
皇帝大人拂袖,有些不确定地道:“真是喜脉?要是出了差池看朕不取了你们的小命!”
一干御医立马吓得叩了好些个头:“臣等不敢妄言!”
皇帝陛下又发话:“几个月了?”
“依臣所见,应是三个月左右。”
三个月左右这几个字可谓是圆滑至极。方才有些御医说是两个月,有些御医说是四个月,而这第八位御医实在是机智至极,三个月左呢,便是两个月;三个月右呢,便是四个月。不管是几个月,皇帝总不能把他的脑袋取了呗。
皇帝陛下一张冷脸这才缓了神色,几步踏到皇后*边,皇后的面色苍白,听见御医们最后下的定论,终于是展露笑颜,抓着皇帝的手,显得娇弱无力。
皇帝大人挥退了那一群即将吓得尿裤子的御医,待众人都走了个干净,皇帝陛下握着皇后的手,笑得又激动又纯良无害:“素荷,朕要当爹了?!这简直让朕不敢相信!”
林素荷淡淡地笑着,心里也是高兴不已。一来,皇帝是她喜欢的男子,能为他添个一男半女,也真是很好的。二来,若肚子里是个幌子,那日后这太后之位便非她莫属。诚然,她有个与她心照不宣的父亲,父亲也盼着肚里的孩子是个皇子,能早日出世,待到兵变,逼迫谢杳离退位,再伪造谢杳离主动禅让的痕迹,这江山就只属于他们林家,林家也能多享受着如画江山几世几年。
林素荷近日来总是昏昏沉沉,食欲不振,还以为是自己休息不够或者是患了什么小病,请了御医也没查出来个什么病痛,没想到是来了这么一出好事。想她与谢杳离鱼/水之欢行过数次也未有龙胎入腹,还以为是他们夫妻之间谁有隐疾,如今,如此一来,可算是了却了她与父亲的一桩心愿了。
林素荷仰首望着谢杳离漾着笑意的俊脸,娇弱无力地提请:“陛下,臣妾想宣胡月侄女进宫陪臣妾解解闷。”
皇帝大人自是应允:“如今皇后这肚皮金贵着呢,养得好与不好,关键还是看皇后的心情好坏。这些小事儿就不用向朕通禀了,皇后愉悦最为重要。”语毕,皇帝大人高声豪笑着离开了西荷殿,殿中喜怀龙子的皇后见皇帝走远,面色变得沉稳,唤来心腹取了纸笔,向父亲修书一封。
林素荷派出去的心腹自是将信件稳妥地送到了国丈大人手中,轻功去,轻功回。可这心腹回来的路却与出去时的路线有所偏差,她速度极快,在中宫甬道时调转方向,那是与西荷殿完全相反的方向——金阳殿。
彼时皇帝陛下正召了丞相有怒气要撒,丞相还未到,这信使便先来了。
来者跪倒在地上,声音平静低沉,是道铿锵有力的女声:“陛下。”
皇帝陛下不疾不徐地转过身去,居高临下睨着她:“朝生,进展如何?”
名为朝生的女子低了头,耳根子动了动:“陛下,有外人靠近。”
话音刚落,包子脸丞相推开了金阳殿的大门,急急地奔了进来跪下:“陛下!恕臣怠慢来迟!”
皇帝陛下原本毫无表情的脸色因为包子丞相的到来而发生细微的动容,他提了提唇角:
“既是知错……还不把大门关好,让朕好好训斥你一番?”
丞相的包子脸隐隐抽动,极不情愿地起身关紧了门,外头一群阉人掩嘴偷笑,不知今日的丞相回去时处境会有多惨。
皇帝陛下走近了两名姑娘,声音轻如蚊呐:“朝生,丞相是自己人。”
朝生垂了眼帘,毕恭毕敬:“近日朝生给皇后下的药剂量稍微猛了些,加之近日皇后获闻怀龙子,疏忽了警惕,露了马脚。送给外戚的信上,落笔‘义父’而非‘父亲’。但所用信封仍是稍有人动便会显现奇异纹路的材质,朝生不敢轻举妄动。”
丞相面色一沉,不知是因为其中的哪一句话。
皇帝陛下面色舒缓了些许,赞扬朝生:“做得不错。暮生那边的情况呢?”
“暮生摸清了国丈的生活习惯,凡是国丈所收之信,均会固定封存在一个布满八卦阵的房间,期间机关重重,稍有错步,便会被凌空飞箭射成刺猬。”
说起这国丈啊,若是放诚实一些、看图说话那样描述他,便仅需一个字即可概括其人——丑。
国丈的身形高大魁梧,脸和脖子被一场大火烧得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识模样。不过根据皇帝陛下多年审视美丑的经验和锐利的眼光来判断,国丈就算是没有被烧伤也是奇丑无比。因此,有个让皇帝陛下纠结多年的问题来了……
人都说生女像父多,国丈大人您那么丑,是怎么生出一个如花似玉娇小玲珑的小美人儿来的?
今日才知,原来义父与父亲一字之差,就能让整个阴谋渐渐清晰。
皇帝陛下伸手拍了拍丞相的脑袋,丞相一惊,抬起头来,皇帝陛下这才发现丞相苍白透了的小脸儿。他的手直接握住了丞相冰冷的小手,有些不悦:“身体欠佳不会向朕禀告吗?请个假?不会?傻包子,真犟。”
其实那个时候的丞相很不屑皇帝陛下的关爱,她在心里默默腹诽:犟的话不会死,请假的话说不定就下去见父亲了……
然后皇帝陛下就做了一件丞相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皇帝陛下沉着一张脸,将丞相颇为温柔地抱了起来,一步一步向高处阶梯走,直到将丞相就近稳稳当当地放在龙椅上。
期间丞相一双圆润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手心捏得死死,后背早已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当她意识到皇帝陛下是要将她放在何处时,丞相的大脑一片空白。
皇帝陛下松了手的瞬间,丞相也一膝盖从龙椅上跪了下来:“陛下,臣惶恐!这万万不可!”
皇帝陛下的脸黑了,“丞相,这还有外人在呢,丞相是不想给朕面子?”
丞相一抹冷汗,被逼无奈地坐回龙椅上,忐忑不安。她觉得圣旨总比龙椅要人命,果断是遵从了圣旨。
皇帝陛下嘴角微扬,握住丞相柔若无骨的小手:“告诉朕,你在难过些什么?”
丞相咬紧了下唇:“陛下,微臣并未难过。”
皇帝陛下一挑黛眉,约摸着是想到了什么,他望着朝生:“写两封信,一封让国丈有能力截下,一封要安全送往边疆。给国丈那封就书面赞扬一下东都之狼,怎么赞扬你自己看着办,再在信中提醒谢长风尽早败敌军,不惜一切;给谢长风那封,就报告一下朝堂外戚一党的情况吧,朝廷不派运粮草了,让他们多加派兵力防守在营前,准备接纳富商们的物资。就这样写。另外,放出风声集结一些愿意给军队提供粮食的江南富户,支援军粮。切记要秘密进行,支援军队的富户,来年税收减一半。”
朝生领命而去,平视前方,走路带着冷风,一张脸波澜不惊。丞相今日才算见识了什么才是皇帝陛下的得力助手,并为其素养深深折服。
偌大的金阳殿只剩他们两人。
皇帝陛下转过俊脸,继续刚才的话题:“告诉朕,在难过些什么?”
丞相依旧是咬着下唇,面无表情:“是微臣思念家父罢了。还有,恭贺陛下天赐麟儿,真乃皇上皇后、大月国臣民之福。”
荒地大人闻言嘴角勾了起来,表面上看起来是一脸感激:“多谢丞相吉言,等孩子生了,一定让你第一个抱他。”
皇帝陛下的内心其实是这样的:丞相呀,你真是嘴硬!你不就是吃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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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早朝。
时日已近六月,小满已过。
一朝大臣嫌热,纷纷换上轻薄一些的夏令官服。
胡进与国丈大人对视一眼,胡进上前参奏:“启禀陛下,时近六月,江南地区水患将即,还请陛下拨款下放,做好预备工作,防水患于未然,以免补给过迟,损失惨重。”
皇帝陛下大袖一拂:“准了。拨款万两!”
丞相一听,急了,赶忙上前跪地:“陛下,万两着实过多,还请陛下三思!”
丞相内心有苦难言,这朝中廉臣虽多,可污臣也不少。能进金阳殿上早朝的,大多是三品以上的高官,哪一个不是深喑官场的?外戚一党污了国库多少钱不是没有人知道的。可从来无人敢参国丈一本。说得好听些,是官场中水至清则无鱼,大家都不想管;说难听些,就是忌惮国丈党羽势已涌天的权力,不敢轻举妄动。陛下一拨款就是万两,也不知他们的手会伸多长、伸到哪里去,又只有多少两银子会真正使百姓受益?
皇帝陛下觉得自己一心向善,又觉得自己是个体恤臣子的好皇帝,他朗声道:“丞相,你瞧你一个姑娘家的,体弱多病,老是跪啊跪的,以后落下病根可就大事不妙了,赶紧起来,起来。”
丞相冷着小脸,这下那张胖乎乎如同包子的脸蛋越来越鼓,“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减少拨款!”
胡进有些被气着,“你”了几个字愣是没“你”出个啥。
国丈上前一步,似是有话要说。不巧,皇帝陛下突然笑开:“丞相越来越长大,脾气也是越来越大了啊。准了,依你所言,拨款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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