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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大雨。
雨声淅沥里,水珠由寺庙的斜檐串泻下来,在我面前织出一面活动的水,雨水带来的清寒,使我灵台一片清爽,就像这所山中寺庙的超然于尘俗之上。
雨点打在泥上、植物上、水珠溅飞,每一个景象,都似包含着某一种不能形容的真理。
平静的女音在我身后严肃地道:“施主小心晨雨秋寒,稍一不慎着了凉,于你的身体,并无好处。”
我眼光由下往上移,跨过了庙墙顶的绿瓦,送往山雨蒙蒙的深远里,淡淡道:“师太有心了,一叹一啄,均有前定,若上天确要亡我林坤,谁也没法挽回。”
姒玮瑜淡淡道:“若施主如此意气消沉,怎对得起江湖人对你的赞许。”
我虽没有回头,却可以想象到姒玮瑜清丽的俏脸。
我来到这太湖之畔,当然是为了寻找姒玮瑜而来。本来嘛,她不来找我,我也要找她,这样倒是省了不少事。临走之时,姒若寒特地交代,对姒玮瑜要好言相劝,不可示若仇敌,我虽对姒玮瑜此人无甚好感,但是念及亲情血缘,也当礼让三分。
我叹了一口气道:“大恩不言谢。”
姒玮瑜柔声道:“你此次前来,想必是有事情要说吧?”
我蓦地转身,道:“说的一点不错!”
“既然来了,就进来说吧。”
“师太,人世间的恩怨交缠,若蚕之吐丝,至死方休,岂不是可惜?”
姒玮瑜冷哼一声,“怎么,摸金少帅怎么也有了怜惜和慈悲心。”
“既然师太问了,那我就有话直说了。”
姒玮瑜并没有反对。
我环目四顾这处独立院落,清清寂寂。
姒玮瑜最使人印象深刻的是清丽挺拔的秀眉、明亮的眼神,和似乎从未经过情绪波动的容颜,这令人联想起一张没有人曾书写染污过的美丽雪白的纸张,她那身素色的袈裟,更突出了她不染俗尘的超然身分。
“你来我这里不就是有话要对我说嘛。”姒玮瑜不动声色,双手合什,挂在指隙闲的佛珠串一阵轻响,低头道:“只是我听的废话多了,希望你不要说些废话来打扰我修行。”
我心中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暗忖即使身入空门,是否就须如此压制自己的真情性,她若能嫣然一笑,必是非常好看。
“我虽然平常不太正经,但今天说的却是句句慎重。”
姒玮瑜淡然道:“那就请说吧。”
“我这次前来,只为了一件事,师太这段时间来,一直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无论是我去了五脉也好,回到禹陵也罢,都逃不过你的眼线。”
姒玮瑜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形容的神色,轻轻道:“这么说你是来兴师问罪的了。”
我哈哈一笑道:“岂敢岂敢,我来这里,是来与你分享情报的。”
“什么情报?”
“当然是师太关心的情报。”
我故意卖了一个关子,引导她继续听下去,“我和你的人一样,在龙陵下面一无所获,虽然我得到了一个尸玉古镯,也不算是空手而归,但是帛书的下落却成了一个谜团。有关这尸玉古镯的来历,我想不必我赘述,我借着这古镯的线索,找到了五脉刘家,从他们那里得知了一个可能连你也不知道的消息。”
姒玮瑜看了我一眼,说道:“你不妨直说。”
“这尸玉古镯其实是一对四只,但是真迹存世的仅有两只,我从古墓中带回的那只并不是真迹,而这真迹其实一直都藏在五脉。”
姒玮瑜似乎来了兴致,问道:“这又能说明什么?”
“你不知道的是,关于这镯子的线索,恰恰与你的母亲有关。”
姒玮瑜眉头一皱,“我的母亲?”
“没错,其实当年这个古镯是你母亲姒月如冒死从一个土司墓中取得的,连同这个古镯一起问世的,便是真正的龙陵帛书。我们一直以为帛书在龙陵,其实,帛书早就被土司家族盗取成了别人的陪葬品。但是,你母亲得到帛书之后,却并没有立即回去,而是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两人郎情妾意,私定终身,却没想到,那个男人看上
的并不是姒月如这个人,而是觊觎她的帛书,终于有一天,他设计盗取了帛书,而蒙在鼓里的姒月如带着假帛书回到禹陵复命,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你的母亲不光输掉了赌约,还被逐出了禹陵,这就是师太你对禹陵耿耿于怀的原因,是你想要讨回的公道!”
“啪!”
捏着佛珠串的纤手硬生生的捏断了佛珠串和一颗佛珠子。
数十伙佛珠泻落地上。
像廊外面的水珠般弹起。
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
可是她犹似不知。
只定眼看着我站在蒙蒙细雨之中。
“你胡说!”
“我就知道你不信。”我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这是三姨写给你的信,其中原委已经写得一清二楚,你看过便明白了。”
我当然知道,姒玮瑜心中的几十年的仇恨不可能靠着姒若寒的一纸书信就能消弭的,但是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姒玮瑜不信,她虽然极力否认,却只是在徒劳罢了。
就在此时,“嘣”地一声,庵堂的大门被人从外面踢开。
一个文士装束,英秀俊美但却体格轩昂魁捂的年轻人缓缓从外面进来。
“什么人感到这里撒野?”姒玮瑜瞪了我一眼,以为是我带来的人。
我连忙摇头,“这不是我的人,我是一个人来的。”
“鬼才信你,除了你谁还会知道这里!”
那人温和一笑道:“本人屠新永,受七舅姥之命前来处决祸患,失敬了。”
“七舅姥?”我大吃一惊,“你说是七舅姥派你来的,这怎么可能,我前些日子还见过他!”
“你还说不是你带来的,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屠新永哈哈笑道:“师太,你确实错怪他了,他并不是我的同谋。”
我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道:“你倒是实话实说,可你来这里干嘛,不是越帮越乱吗!”
屠新永道:“此人是禹陵祸患,今日若留着她,难道还要她来日再来寻仇吗?”
姒玮瑜从从容容,微笑道:“来的正好,你们不来,我还要找你们呢!”
我想不到大家说得好好的,竟然说打就打。骇然退后一步,插手道:“不可,千万不可!”
我千算万算没有想到七舅姥竟然会下这么一手。
屠新永忽地长啸一声。
手动。
白芒闪。
长三尺八寸的精钢短戟,插在姒玮瑜脚前三寸,戟尖没入泥土的深度,不多不少,恰好支持起挺插的戟身。
我心中大懔。
只是这一手,已知敌手难惹。
我伸出手,握在短戟的把手上,却拔不出来。一股奇异至难以形容的感觉,由戟身传入我的手里,令人感觉到短戟的杀气,感觉到短戟曾经历过的每一次拚杀,心中泛起一种惨烈的情绪。
“看来禹陵这一次派出的不是什么无名小卒了。”姒玮瑜冷笑一声,“那就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只见这屠新永舞动短戟时有着一种潇酒和从容,便若拿起一枚绣花针在虚空中缝出最细致精巧的图案。
听到姒玮瑜这么一说,我的心里更加七上八跳了,要是来的是一个无名小卒也就罢了,大不了被姒玮瑜教训一顿,但是若是来的是一个绝顶高手,姒玮瑜未必有胜算不说,刀剑无眼,要是伤到了人那才是真出事啦。
屠新永其人我闻所未闻,但是七舅姥既然派他来执行这个任务,必然是高手中的高手。姒玮瑜与他斗了几十回合,脸色由沉转寒,渐渐处于下风,我看场上的局势,再过五十回合,姒玮瑜可能就要落败。
就在这时,姒玮瑜忽然冷冷望着我。
“还不帮忙!”
我猛然醒悟,道:“好嘞!”
屠新永哈哈一笑,道:“林坤,你也要插手?”
我缓缓道:“没错,今日要不你杀了我们两个,要不就是......”
“就是什么?”
“是非黑白,自有公论。”我自知并不是他的敌手,也不敢说什么豪言壮语,我虽未清楚事起因由,但已猜到几分,喝
道:“反正我只能已死想拼了!”
身旁的姒玮瑜也愕然,“你少在这里假惺惺地,先对付完他再跟你算账!”
姒玮瑜的身手已然算是绝顶,即便是姒玮琪出手也未必能胜过她。这个屠新永却能够克制姒玮瑜,这一点倒是令人防不胜防。再交手之后,我才逐渐明白,一来是这个屠新永所用的武器攻防兼备,而姒玮瑜徒手相抗,已经处于了劣势,二来他的套路诡异,姒玮瑜初次对垒,一时间还没有摸清,故而吃亏。此时,我加入战局,正好可以帮她抵消一部分的攻击,也好令她腾出时间来寻找破绽。
屠新永仗着自己的优势,连续下死手,却不想自己也落入彀中。
姒玮瑜毕竟不是寻常之辈,他若能一鼓作气,或许还有可乘之机,此时,以一敌二,便是强弩之末。姒玮瑜一个近身,使出一招咏春听桥,屠新永正要回身,不想我已经杀到了他的侧后,眼看着他已经到山穷水尽之地,忽地,我看到姒玮瑜手掌一翻,一枚银针夹在指缝中,直刺屠新永的眼睛而去。
我大惊失色,连忙收手。
而此时,屠新永也借机可以回身反击,姒玮瑜本来与我配合默契,可以一招制敌,但是我见她下了杀手,于心不忍,反而令她陷入了被动。
屠新永手里的短戟瞬也不瞬地直刺她的胸前。
“小心!”我霍地站起,扑了上去。
我将姒玮瑜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替她当了一刀。
姒玮瑜一愕道:“你......”
“快走!”我知道屠新永不可能手下留情,若有迟疑,必定我俩都有姓名之虞。
姒玮瑜怎么会想到我会舍身相救,自是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就在此时,屠新永的短戟又刺来,再晚一秒,我这条小命就魂归西天了。
亏得是她反应敏捷,倏地一个鲤鱼打挺,将我拉过一边,说时迟那时快,一记撒堂腿将屠新永暂时逼退,与此同时,手里的银针也没有闲着,精准地射在了他的肩膀上。
屠新永吃了哑巴亏,正想要追击,没想到银针上淬了毒药,一时间左半边肩膀都失去了知觉,手里短戟掉落。
我和姒玮瑜两人乘机逃离出去。
一路上姒玮瑜都默不作声,眼神闪着忧色。
我微微一笑道:“没事,我不碍事,死不了。”
“你为何救我?我们可是冤家死对头。”
我料想姒玮瑜必然有此一问,便回答道:“我们的赌约还没有结束,你怎么可以死呢。”
姒玮瑜愕然望着我。
“好了,别想这些没用的了。”我笑了笑,“当务之急是将帛书找到。”
“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
“你少装蒜,你今天特意登门,不就是要说这件事吗?”
我摇了摇头,说道:“真假有这么重要吗?当年就是因为一卷假的帛书,才遭至你母亲这样的遭遇,假作真时真亦假,有时候,真假与对错无关,你应该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而不是执迷于真假。”
我情绪一激动,伤口裂开,吃痛道:“阿呀,好痛。”
姒玮瑜看了我一眼,似是有些不忍,然后将我的衣服掀开,竟然替我包扎了伤口。我转头看她,她却将头垂下,避过我的目光。
“你打算如何寻找?”
“白弼翮此人阴险狡诈,这么多年来,身居深山老林,江湖上早已没有了他的踪迹,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但是,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露出蛛丝马迹。不久前,我得知了白弼翮欺骗你母亲盗取帛书的事情,就发动龙骨堂的弟兄多方打探此人消息,无奈,还是石沉大海。但是其中有一个消息却是有些可疑,多年前,在云南的一个苗族村落里,有个药商进村采购药草,意外地撞见过一个药农,他自称白笔鹤,以经营草药为生,因为他的药材质量好,药商打算与他长期合作,白笔鹤虽然口头答应,但是当药商再次找上门来的时候,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的意思是这个白笔鹤就是白弼翮?”
“是与不是,我也不好下定论,但是总比大海捞针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