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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啊……”腹中突然加剧的疼痛让唐三藏不由得叫出声来,那感觉像是一把刀插进了肚子里,还恶劣地搅拌了一下,叫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琵琶也被落胎泉太过猛烈的效果吓了一跳,眼睁睁地看着黑红的血从唐三藏的两腿间流出,一时间只觉得自己也腿软得厉害。
他沉沉地躺在那里,气息弱得叫琵琶不敢上前,只能勉强站稳身子,却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好半天,琵琶才缓过神来,慢慢走到唐三藏的石床边,想查看一下他的情况。
还没等她碰到他,床上的人就嘤咛一声,醒了过来,琵琶正要关切地问上几句,却对上了他那犹如大梦初醒般懵懂,看到她时又划过几分了然的眼睛。
琵琶还停在半空的手,不自觉地颤了颤,胸口剧烈起伏着,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一步,看向他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竟被泪光蒙住。
是他。
分明还是唐三藏那张秀气有余,英气不足的脸,却因为他那双淡然如风云,坦荡如朗日的眼睛,而有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
是他,是往生池边那惊鸿一瞥,一个眼神,便让她苦寻一百多年的人。
琵琶被心尖拥挤的酸涩和情绪哽住了喉,痴痴地站在那里,挥泪如雨。
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你一面,真好。
金蝉子尽量忽视掉身下的不适感,从床上坐了起来,扫视了一下四周,又把目光落在琵琶身上,微笑道:“说起来,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
琵琶被这突然的问话惊到了,尽管陪伴过他十世,她却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一天,他也会微笑着问她的名字。
心底涌出让人酥麻的喜悦,她从怀里掏出手帕,胡乱地擦掉脸上的泪珠,声音还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琵琶,我叫琵琶。”
金蝉子笑着点头,见她远远站着,拘束得不行,便伸手拍拍身边的位置,温声道:“过来坐吧。”
琵琶腿一软,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又在原地抖了一小会儿,才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石床边,挨着床沿,颤巍巍地坐下。
她并不是那些无用的闺阁女子,相反,她是自在惯了的妖精,从不拿名节贞洁来约束自己,也从不曾在意别人的眼光。她在遇到素九之前,行事虽算不上放荡,但也称得上是完全随心而为,说不上身经百战,却也绝对不是不懂人事的黄毛丫头。
可如今,她坐在心上人的身边,手心冒汗,舌头似乎被打上了结,不敢吭声,不敢搭话,甚至不敢看他,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惊扰了他。
金蝉子轻笑一声,显然感觉到了她紧张不安的情绪,道:“不必如此,如何自在,便如何罢。”
他分明是有意安抚,却不料,让琵琶更加慌乱了起来,纠结了半天,才敢偷偷摸摸地看他一眼,又像是受到了惊吓般,把头埋得更低。
“那唤灵草,是小九给你的?”金蝉子见状,便岔开话题,问起了那碗落胎泉水里加的料。
听他问起了这个,琵琶的注意力也被转移到了这上面,心里的紧张倒是减了两分,忙摇头道:“我……”她想要否认,她怕因着自己的事情,连累素九在他心目中的印象也受了影响,可又不愿在他面前撒谎,只好讷讷地闭了嘴,不知所措地搅着手里的帕子。
金蝉子笑了笑,道:“你也不必替她遮掩,必是那丫头又在胡闹了。”这唤灵草只有灵山才有,昔年他还未下界时,曾亲自带着抄几页经书便头疼的小姑娘进到灵山的密林里,领着她去采那些稀奇的药草。
他提起素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不容忽视的宠爱,让琵琶竟无法抑制地嫉妒起素九来,又在下一刻,为自己这样的心思感到不齿和愧疚。
她正自己闷闷不乐着,又听到金蝉子道:“我如今法力全无,还请琵琶为我施一个清洗的法术。”
琵琶抬起头,才发现他的下身还沾着血,衣衫湿湿地浸在血水中,十分难受的样子,一边暗骂着自己的疏忽,一边飞快地为他清理干净。
身下糟糕的感觉终于消失了,金蝉子笑得神清气爽,道:“多谢。”
琵琶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红着脸摇了摇头,好半天才鼓起勇气找回自己的声音,道:“没什么的,你,你不用跟我说这个。”
金蝉子看着她,破天荒地收起了笑,带着难得的严肃和认真,轻声道:“这一路,多谢了。”
琵琶恍遭雷击。
张张嘴,比声音更先冒出来的,是数不清的眼泪。
她那起帕子,手忙脚乱地擦着眼睛,不想在他面前如此狼狈,却丢脸地哽咽了一声。
“莫哭啊,莫哭。”金蝉子伸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却又犹豫着,将手收了回去。
他如今灵魂在唐三藏的身体里苏醒,那十世的记忆便一点一点地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那美得惑人的蝴蝶,灰扑扑的兔子,灵巧的雀儿……十世里最让他触动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
眼前这个哭得眼睛通红,想要看他,又不敢看他的姑娘,就是那固执地陪着他,走过了整整十世的人啊。
饶是风淡云轻如金蝉子,也不由得从心底溢出一声叹息。
何必呢?何苦呢?
鬼使神差的,金蝉子竟无法免俗地问出了,素九也曾问过的问题:“值得吗?”
琵琶擦眼泪的手一顿,深呼吸着平复着太过激烈的情绪,即使还有些羞赧,却仍然转过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粲然笑道:“值得啊。”
值得了,全都值得了。
所有的痴望和付出,都在他唤出她名字的时候,得到了全部回报。
甚至,她还收获了意外之喜。
他并不是毫无触动的,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
哪怕他心里只有一丝丝,可以忽略不计的困惑,也叫琵琶开心地想要笑出声来。
这并不是一场从头到尾的独角戏,至少,他也曾有过这样叫她惊喜和满足的回应。
她的笑容太过耀眼和突然,脸上甚至还挂着泪,叫金蝉子也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又是一声叹息。
“第二次了。”琵琶掰着手指头,心满意足地数着。
“什么?”
琵琶比了个二的手势,笑着晃了晃手,道:“你为我叹了两次气。”见金蝉子低笑一声,又要说些什么,她连忙将他的话拦住。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无非是些劝我不要执着于你、你是不可能动凡心的大道理,可是你能不能先听我说几句。”她说着询问的话,却并没有让他开口的打算,凭着那股好不容易因为他的回应而聚集的勇气,咬了咬唇,横了横心,道:
“我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得到你的感情,更没有奢望过能一直呆在你的身边,我只是……我只是想再贪心一回,就这最后一回了,求你,再跟我呆两天好么?我只是……我知道,你是注定要成大道的人,灵山才是你的去处,我只是想,最后再跟你相处两天,就两天。至少,让你不要那么快忘记我,不要那么快地忘记,曾经有一个人,她让你叹了两次气。好么?”
她有些语无伦次,一开始赌上一切的坚定,也慢慢变得有些没了底气,到后来甚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哭音。
她又哭了起来,眼泪似乎永远也掉不完,而那一张哭得让人有些不忍的脸,前一刻,才绽放出夺目的笑容。
这个姑娘,比他想象的,更加难缠。
金蝉子破天荒地心一软,毫无原则地点了头:“好。”
两天的时间,似乎眨眼就能过去,又似乎漫长得像一辈子。
琵琶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她争分夺秒地,想要多看看他。
金蝉子宿于唐三藏一介凡人之躯,三餐五谷,睡眠休整都缺一不可。于是琵琶认真地为他做素斋,为他煮羹汤,心满意足地,看着他将自己做的饭菜一扫而光。
她把所有时间都用来看他,白天看,晚上看,他睡觉的时候,她便隐身在空气里,凑到离他很近的地方,痴看一整夜。
这样的日子,幸福得让她又要落泪。
她并不是爱哭的人,修炼成妖几千年,哭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可如今,却成了个爱哭鬼,三天两头的掉眼泪。
真没出息。
她如此嗤笑自己,却又将一切风骨抛之脑后,守着他,恨不得将时间的尾巴死死拖住,但求日子,能再慢一点,再慢一点。
可惜,不管她如何祈求,第三天清晨,太阳已然照常升起。
金蝉子跟在琵琶的身后走出了阴沉的山洞,被温暖的阳光晒得打了个激灵。
远处已有人影飞奔而来,是素九与悟空。
“该说再见了。”金蝉子收回目光,看向身边那已经将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的姑娘,心里暗叹,面上却仍是那般温温和和的样子,道:“回去魔域吧,莫要再到人间来了。”
分离在即,琵琶才清晰地感觉到,什么“最后的奢望”、什么“呆两天就潇洒地放他走”全是他娘的放狗屁。
她不想放他走,她后悔了。
可还不等她伸手将金蝉子拉住,他便闭上了眼睛,往地上倒去,一碰到地面,又醒了过来,这一次,睁开眼的,不是他。
想去扶他的手在半空中一顿,颤抖着捏成一个拳头,琵琶喘了一口粗气,用尽了所有力气,收回了手。
这么一会儿功夫,素九已经到了近前。
“你快走吧,拿着我送你的玉钗回魔域去,蘼芜会帮助你的。”素九单手拎起趴在地上摸不清状况的唐三藏,急声道。
琵琶最后深深地看了唐三藏一眼,难掩失望和难过地转过身,一步千斤重地,消失在了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