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谛听的话给骆琅提了醒,他突然意识到戚卜阳的灵魂或许还留在身体里。这个想法让他心里鼓噪起来——他要找到苏皖,找到那个占了戚卜阳身体的女人,把他的小天师带回来。
然而,没等他走出戚家,就见到等在路口的那个女人。
苏皖看着迎面走来的骆琅——身材高大修长,一头浓墨般妖异的黑发披在身后,轮廓分明的面容,还有那双闪动着暗红色光泽的眼睛——他的身上带着不属于这个世间的气息,苏皖能感觉得到,这不是一个普通人,甚至,不是一个人类。
但他却是戚卜阳珍视的人。
女人目光坚定,她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事,是时候离开了,但离开之前,她要和这个人谈谈。
“我们去花园里说话吧。”骆琅走近时,苏皖对他说。
骆琅看见她和小天师一模一样的脸,却全然陌生的表情,心里只觉得厌恶,看也不想看她,惜字如金道:“就在这。”
苏皖却没有让步,她的眼神透出一股固执,倒是和戚卜阳有七八分相像,“到花园去,那里的结界更牢固,对卜阳更安全。”
这话说出来,等于承认了她知道戚卜阳灵魂的下落,骆琅目光陡然锐利,直视着对面人的眼睛,耳边却似乎听到小天师在生气地提醒他——
“骆先生!不要这样,她是我妈妈!”
心一软,骆琅移开视线,勉为其难同意移驾。
于是苏皖在前面带路,找了个花园里的僻静角落,骆琅已经不想再等,直截了当问:“戚卜阳的魂魄是不是还在身体里?”
苏皖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像唠家常似的开口道:“卜阳告诉我,你是他的朋友,这十七年来,除了那个叫祁穆的孩子,你是他最重视的朋友,这让我很欣慰。”
骆琅挑起眉,他搞不懂这个女人到底想说什么,也不满意在戚卜阳心中,她将祁穆和自己放在同样的位置,顿时不耐烦起来。
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苏皖笑了笑,缓缓说道:“不过我觉得,也许在卜阳心里,你和祁穆毕竟是不一样的。”她虽然不能与戚卜阳的身体融合,却能多多少少看到这具身体的记忆,其中最鲜明的就是他和骆琅这半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甚至包括小时候几乎被戚卜阳遗忘的几次短暂相遇,都在他心里留下了印记。他们一个懵懂,一个从不知爱为何物,到了最后别说没有察觉到彼此的心意,竟然连自己的心思也模模糊糊搞不清楚。但作为过来的人的苏皖,却看得分明。
她知道戚卜阳很在乎骆琅,恐怕自己儿子心中早已生出些无法言明的情愫,但却不知道骆琅心中怎么想。或许这个人也对戚卜阳有了想法,但喜欢和相守是不一样的,在今后漫长的时光里,她不确定这个人能不能保有初心,而自己那个单纯可爱的儿子付出的真心会不会遭到背弃。更何况,这个家伙看起来就是一副信用极低、没什么道德感的样子。
身为戚卜阳的母亲,苏皖表示很担心。这种担心甚至于超越了性别——比起儿子喜欢的对象是个男人,似乎这个对象会不会始乱终弃的问题更让人不放心。反正谁知道骆琅来自哪里,也许他们那边的人虽然看起来是男的,实际上却是女的呢?这样一想还提醒了苏皖,他们那边有“忠诚”的概念吗?他们的伴侣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还是说说,根本没有什么伴侣,全是无节操地瞎搞?
越想越可怕,苏皖忧心忡忡,看骆琅的眼神也古怪起来,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骆琅就更没有好脸色了,他可看不到苏皖的脑洞,哪知道这个女人自己在那边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用电视剧里面丈母娘看“负心汉”的表情看着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女人到底什么毛病?!
“喂!你赶快从戚卜阳的身体里滚出来!”骆琅彻底失去耐心,不客气道:“听见没有?把他的灵魂还回来!”
“我自然会这么做。”苏皖毫不畏惧他的不满,绷着脸,用审视的眼光打量骆琅,“可是,我要先弄清楚一件事。”顿了顿,她说:“我能放心把卜阳交给你吗?”
闻言,骆琅眯起眼睛,有些明白这个女人是什么意思了,但就算她是戚卜阳的母亲,这种怀疑的口气还是让他火大。
“这由不得你。”他冷冷回道:“不管你同不同意,戚卜阳都是我的。”
不容置疑的语气让苏皖愣了一下,却没有生气,只是定定看了骆琅一会儿,然后勾起嘴角,笑容里带了些警告意味,“你听说过道家偏门的秘传法术——‘誓魂术’吗?不同于天师之间签订的那种灵魂契约,实际上,那是一种咒术。如果违背了誓言,灵魂就会被自己的言灵吞噬,所以有人也叫它‘噬魂术’。”
这个法术其实很少有人知道,因为它是一个偏门小家族的独门秘术,而苏皖正是来自于那个家族。她和戚繁荫,虽然是自由恋爱,但归根结底,他们的婚姻还是有一些联姻的成分。她所在的家族是一个母系氏族,传到现在早已门丁凋零,法术式微,她的母亲只求子孙平安,不再期望光耀门楣,所以苏皖也没有被要求修习什么法术,但只有一样,是家族里的女人口耳相授,代代相传的秘法,就是这个“誓魂术”。
“我要你发誓。”苏皖看着骆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尽你全力护卜阳平安,让他幸福,永不辜负。”
她的声音里似乎带着魔力,让人忍不住跟着重复。骆琅心头一震,差点也着了道,终于还是稳住心神,有些恼火道:“收起那些小把戏,这不用你来说。”
面对骆琅毫不收敛的威压,苏皖没有退缩,她不能常伴戚卜阳左右,总要在最后为自己的孩子留下一点保障。
“发誓!”她严肃地说:“否则我不会让你见他。”
“你敢!”骆琅竖起眉毛,“只要有我在一天,戚卜阳就只能跟我在一起,就算你将他藏到深渊,我也会把他找出来!你不妨试试。”见苏皖白了脸色,顿了一顿,又不屑地补充道:“我可不像你们人类,寿命比谁都短,心却比谁都大,永远不知道满足。”在他眼里,只有一个人类是不一样的。想到那个一根筋的小天师,他得意一笑,态度傲慢又自大。
“我已经找到了最好的。”
苏皖并没有生气,反而像是认同了他的说法,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卜阳的魂魄从‘夺舍’以后便陷入沉睡,我也是不久前才察觉到的,试着唤醒他,但是没有成功。”
骆琅得意的表情迅速淡了下去。
“如果三天之内不能唤醒,他的魂魄也许就会随着这具身体一起死亡,再也无法醒过来。”
见对方脸上似乎结起一层冰霜,她语气缓和了些,补充道:“不过这些尝试应该有产生一点作用,我能感觉到他的魂魄正在逐渐恢复意识......”
“那还不快继续!”骆琅粗暴地打断她。
“所以,”苏皖深吸一口气,“我需要你的帮忙。”
苏皖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戚老怪,她怕这只是又一个终会幻灭的希望,白白让老人伤心,但却选择了告诉骆琅,因为她知道,这个人需要希望,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会牢牢抓住。
果然,骆琅二话没说,马上让她继续尝试。花园毕竟不是一个好地点,他们决定去戚家的闭关室里。骆琅把谛听叫来帮忙,谛听又拖着毛毛,于是两人两狗一起进|入那间铺着竹地板,只有一扇小小窗户的空荡房间,吩咐任何人不许来打扰。
来不及耽搁,几乎是马上,苏皖的灵魂便沉入身体寻找戚卜阳,骆琅则一直持续给这具身体输送能量,试图让它在短时间内回复一些体温,以维持生机。谛听和毛毛却没什么可做的,只能趴在戚卜阳的身体旁,给它一些稀薄的温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具身体却没有半点活过来的迹象,输送进去的热量很快流失,体温始终升不上去,甚至还越来越低,骆琅紧锁眉头,仍不放弃。
到第二天傍晚,此时已经是戚卜阳魂魄消失后的第三天了,他的皮肤开始大面积泛青,原本白|皙粉|嫩的脖颈上青紫色的血管越来越明显,嘴唇也完全失去活人的色彩,就像已经死去一段时间的尸体一样,光看着就令人揪心。
骆琅看了一眼窗外西沉的夕阳,心似乎也跟着它一点点沉下去,他紧紧攥住戚卜阳的手腕,看着那张紧闭双眼的脸,无声地绷紧了嘴角,眸光晦暗不明。他不敢想象如果戚卜阳醒不过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没有了小天师,他该怎么度过接下来漫长的生命?
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那天渊蛭的诅咒,一字一句似乎言犹在耳——
“骆琅,像你这种人,注定永远是孤家寡人一个!”
他咬了咬牙,难道真如那条臭虫所说,他会失去戚卜阳吗?一想到这里,泛着红光的瞳孔骤然紧缩,不,不会的!他已经独自走过了几千几万年,足迹踏遍三界,见过数不清的生灵,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样一个人,绝不允许就这么失去他!
就算下地狱,他也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喂!快放手!要断了!”谛听大呼小叫地提醒。
骆琅终于回过神,才发现戚卜阳的手腕上已经被自己捏出了几道青黑的指印,他忙松开手,却发现自己的指尖竟然在微微颤抖。而那几道指印,根本不像留在活人身上的淤青,反而像是死亡一段时间的尸体受到挤压产生的伤痕,略微凹陷的皮肉好长时间也没有回复原状,说明皮肤正在失去水分。
橘红色的夕照透过小小的窗户,洒在戚卜阳青灰色死气沉沉的脸上,看起来似乎有了一点暖意,但骆琅却感觉不到,他僵硬着身体,指尖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