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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云还在无意识地抓外衫,企图用那件残破的衣服遮挡住自己露在外边的半边肩背。侍卫已经高举起刀,初云惊恐地挪开视线,毫无目标地在人群中扫视。她目光涣散,根本没有对焦,视线从梦言身上掠过而不自知,只是在口中喊着“救命”。
从一开始她就不如晚烟镇定,情绪就一种,简简单单,全放在脸上。大概也是和年纪有关,她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
自己十四岁的时候,还在想怎么把乌雅闲的零花钱骗出来去买肉串吃,吃饱喝足之后就要琢磨该怎么把作业混到乌雅闲的卷纸中间让她顺手替自己写了。活了十八年,十七年都顺风顺水,没受过半点磨难。
相比较起来,初云也是可怜。
可是可怜之后呢?生死之间,人人都是平等的,谁都帮不了谁。
初云吓得根本不知道往后躲,环视四周之后,又把虚空的视线放在面前高大的男人身上。侍卫的手臂向下,梦言也忘了继续保命逃窜,站在原地观看。
身上那些早就凉透的血液像是又回了温,贴着皮肤,开始发烫。心被揪到了半空中,捏着那么一个小尖尖,吊着,也开始疼。
侍卫的刀向下,初云一直红通通的眼眶中终于有泪开始滢晕,只要眨个眼就能往下落。
说“你们是我的人”,还说“谁都不能死”。
但是现在晚烟已经死了,剩初云一个。
梦言手指插|进杂乱的头发中,将挡在脸前的发丝拢到脑后。视野骤然开朗,梦言拼尽全力吼道:“初云!”
初云回头的动作猛烈,头发在空中打出些微的弧度,双眼终于聚上焦,在看到梦言的瞬间,泪全部涌出来。
那是……希望。是欢欣,激动,以及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
初云嚎啕大哭起来:“公主救我!”
侍卫听闻,惊疑不定地顺着目光看过来,刀的去势略缓,却未停止。梦言挥着手臂大喊:“躲开!”
初云才手忙脚乱地蹭着地面往后退,动作笨拙缓慢。有乌青明光甲的侍卫挑起长枪,在离初云两掌的地方,格挡下那一刀。初云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地上。
梦言急得跳脚,冲她大喊:“跑啊!快跑!”
四周开始有人高呼:“言公主在此!殿内是假的!言公主在此!活捉言公主!”
与之相对应的是几乎相同的语调:“保护公主!”
梦言抽出匕首,反手握住,同样嘶吼:“暗红细鳞甲的人头!夺得一颗赏黄金百两!”
最近的人先聚到自己身边,刀剑一致对外,将梦言团在中间。也有细鳞甲的侍卫先靠近,激战越发惨烈。一个长脸细眉的侍卫拉住梦言的手臂,发音铿锵有力:“我等护公主离开!”
梦言点点头。细眉打了声口哨,尾音高挑,尖利刺耳。围成圆圈的侍卫迅速变换队形,有另两人靠过来,背对梦言站在另一侧。另有几个人往同一个方向聚集,圆圈变得松散,破开一个口。
梦言拽着裙摆,率先往那个缺口走去。细眉高呼一声“挡住他们!”,和那两个侍卫护梦言左右,一同往前走。
梦言往侧边看过去,一个明光甲侍卫拉着初云疾奔。身后,那些不认识的侍卫,拼死给自己断出一条路。
这些,都是要记住的。如果有可能……嗯,等有可能的时候再说。
后来的那两个侍卫开路,细眉一直跟在梦言左后方。这宫中地形复杂,梦言一眼看过去分不清哪儿是哪儿,但走过一遍之后又觉得好像是熟悉的。不知道这是不是留在公主身体里的记忆,要再触发一次才能为自己所用。
细眉挥刀斩了一个想靠过来的太监,血溅三尺高,梦言的裙摆已经完全变成红色的了,沉甸甸的。
梦言疾走中,气喘吁吁地开口:“你杀他干嘛?他就是个太监!”
细眉敛目:“保护公主是我等的职责!任何人不得靠近公主半步!”
梦言气怒,偏又不能不分好歹地怪他们,做足了威严下令:“那我现在告诉你们,遇上逃命的人用刀警示一下,不听话的再砍不迟!”
“是!”
梦言没力气再多说话,只能跟着往西,方向不对,但人却是越来越少。梦言换了口气,费劲儿地问:“现在是去哪儿?”
细眉一路带着个拖油瓶拼杀,到这会儿气息也有些不平稳:“西门有人接应!”
“接去哪儿?”
话音刚落,身后又追来一批人,脚步声踏得梦言心慌。他们一路连躲再战,中途有人加入又有人落下,到这会儿就只剩细眉一个人了。听声儿就知道这次来的人又不少,能不能脱险全看细眉有多能打。
梦言担忧地看过去一眼,细眉定了定神,把手中的刀塞给梦言:“匕首以出其不备来用,拼杀还是用刀——公主只管往西门去!”
说完,细眉就拔出腰间另一把刀,折身杀了回去。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说得也不全对,自己是被逼到绝境了,但也有人护着自己护到这种程度。
也算幸事。
梦言一直握着匕首的手指终于松开一些,长久保持一个姿态,到变换时才觉得酸痛僵硬。梦言一边跑,把匕首插|回中鞘,胡乱地塞进怀里,双手提着长刀继续奔。
即使是相似到可以完全适应的地步,但运动起来就发现这具身体根本不是自己的。娇弱,无力,提把刀都费劲儿。那个细眉够衷心,但是忽略了公主的娇贵程度。估计她活到这么大连自己穿衣服都没有过几次,喝个茶、吃个点心都要别人伺候着,给自己一把刀,能提起来也不见得能挥动。纯属是个累赘。
但是梦言也舍不得丢掉这件死沉巴脑的东西,握在手里就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后方有真心为自己好的人在帮自己。这样会安心一些。
脸上的汗浸到被指甲戳破的伤口上,蛰得生疼。梦言想起来以前乌雅闲总嫌自己幼稚,妈妈就会替自己说话,说十五岁就该有十五岁的固执,那些理智、考量是留给成人的。
要是自己这副样子被她们看到,妈妈还会这么说么?乌雅闲大概会露出鄙视、不屑的神情吧?
梦言胡思乱想,路途就不觉得那么漫长了。眼瞅着西门近在眼前,梦言心下大喜,脚下更快了几分。
但……梦言眯起眼往那边看,见乌青明光甲的侍卫之中有一个身着戎装长发束起的女人。身姿高挑,目光锐利,偏偏左眼下有颗泪痣,衬得一双冷厉凤眼多了丝妩媚之态。很惹眼的一个女人,即使站在一群男人之间也丝毫不逊色。
不对!
梦言心念急转,这人……好像见过。跟二皇子无关,跟那个殷将军也无关。
脑子里似乎残留有公主生前的记忆,但却琢磨不清,只有一股模棱两可的感觉——公主与这人似乎曾纠缠不明,这个人,不是善类。
梦言立刻停下脚步。女人的目光循动静而来,在看到梦言的刹那眯起眼睛,充满危险的味道。梦言心跳漏了半拍,见那个女人盯着这边抬起上臂,掌心向前,食指并中指,手腕晃动,做一个“出发”的信号。
身边立刻有人朝这边迅速移动,全程都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一双双眼冷漠狠绝。
果然是被骗了!
那个细眉做的一场好戏!自己还说他是祸中福,来帮自己的!
梦言松开手,长刀落地的时候她转身就跑。原先只是疾走的侍卫也破了伪装,紧跟了上来
梦言闷着头,只要有岔路就拐,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里。肺部被挤压得刺痛,呼吸都变得艰难。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梦言冲开一扇小门,进了一个偏静的院落,绕着九曲回肠的庭廊躲躲藏藏。
这院子里有不少屋子,梦言就近选了一间,进去之后立马关紧门。
插|上门栓之后,梦言才顾得上回头打量这间屋子。入目是一道珠帘,穿过柔润光滑的颗颗珠子,面前是一堵墙。绕过去之后还有两道珠帘,越往里玉石的色泽越发艳丽,沁了水似的,苍翠欲滴。
最后是一道精致的玉雕屏风,密闭的室内光线昏暗,看不清上边的图案,只隐约觉得是很多人。梦言走进去见到一个百合花开精心雕琢的池子,边缘同样嵌了牙白玉石,池中修葺了石椅、圆桌。这里没有窗户,只点了几盏烛火。水还氤氲着热气,蒸腾着整间屋子都如梦潮湿,像是入了世外仙境。
没有时间犹豫,梦言抚平呼吸,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