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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中关于罗家小姐的不实传闻,竟然出自自家人之手。貌似天方夜谭的消息一传出,多数人第一时间竟是信了。
想那太夫人光天化日之下都敢杀人,为人霸道蛮横不说,也定是恨极了府中庶支。比起传点流言蜚语,今日发生在眼前的一切才真正算是骇人听闻。
前一刻还亲热地姐妹相称,后一刻就敢直接谋杀。
或许正如那与传闻中大相径庭的庶支孙女所言,即便老人横死伯府门前,除却名声不好听点以外,府中又有何人敢指责老封君?
大齐多数人家皆有妻妾,但碍于前朝少数民族统治时的礼崩乐坏,太-祖制定了十分严苛的律法。妾者,立女也,其地位与丫鬟无异,生来便是伺候主子的。大齐可没有贵妾那一套,故而多数人家,妾再心大也爬不到正妻头上。
如安昌侯府那般任由姨娘做主的人家实乃少数,不过侯府情况特殊,正妻早已亡故不说,又加之安昌侯世子狼藉之名满金陵,由唯一生出子嗣的妾照料下后院也在情理之中。
言归正传,多数人家正妻处于绝对优势地位。但人非草木,尤其是男人总会对自己喜爱的女子多几分偏爱。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之后能否一见钟情或日久生情,那只能上天注定。
故而难免有风流浪荡子,或狠辣妒妇人,此事无关哪方对错,不过是造化弄人。不过有些事虽然没明说,但在金陵人心中,妾室遇上正妻,前者总是弱势的一方。不过谁叫正妻出身好且带着丰厚嫁妆进夫家,强妾一头也在情理之中。
但要强总得有个限度,如伯府太夫人这般,妾所在庶支想用点新鲜蔬菜都得自己躬身种植,且正妻又散播流言、光天化日之下便敢行谋杀之事,其狠毒当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杀人不过头点地,再厌恶寻个由头一杯鸩酒灌下去,也好过这番百般折辱。且她折辱的人中,还包括一位朝廷武官。听说刚才磕头的那人,这些年在外面已经做到了正四品,甚至比现任文襄伯还要有出息。
听到四品武官的议论之声,面对常太夫人的徐氏稍微顿了顿,面上笑容越发得意。
“污蔑?太夫人当真是反咬一口。”
“老身不过是为了伯府,”常太夫人努力回忆着当年荣氏凛然不可侵犯地模样,满脸正色地说道。
站在台阶上环顾四周,正满意于这句话造成的效果,目光一转她恰好看到被孙女扶着同样站在下面的荣氏。她双唇紧绷目光中满是清冷,神色中毫不掩饰的鄙夷丝毫不亚当年。
本就有意模仿,这会亲眼见到正主,她险些绷不住脸上神色。好在也只是险些,趁热打铁她厉声说道:“即便再看不惯你们,便是为了伯府名誉,老身也断不会做出此事。荣氏,如今你孙子成器,便张狂无度,可曾将祖宗家法放在眼里。”
说完常太夫人咳嗽两声,一旁的小常氏赶紧扶住她。倚再最信任的孙媳身上,她看向角落中的老文襄伯罗晋。夫妻多年她算是全天下最了解这个男人之人,即便他心里有荣氏那贱人又如何,今日他依旧会做出自己最期待的选择。
“四海这些年官越做越大,你们便越发不把老身放在眼里。嫌菜肴不合口味,便擅自拆掉花园改种菜。老身一再隐忍未曾说什么,反倒成了你们编排的借口。”
说到最后常太夫人声音有些哽咽,眼圈泛红地看着下面:“这么多人看着,老身实在看不得这一支污蔑伯府。即便老身掌家再不济,也不至于连口饭都不给。即便老身如此,府里不还有伯爷。方才夫君说妾身是毒妇,这些年妾身掌家确有不周之处,但今日您说句公道话,妾身可否有过分苛待四海他们这一房。”
常太夫人这么一说,多数人目光聚焦在老文襄伯身上。方才他挺身护住荣氏的事还历历在目,且月前还是他发话放走庶长房,袒护之心可见一斑。如今若他证实此事,那九成以上可能是真。
“阿荣,我……”
罗晋脸涨得通红,虽然年过七旬,但此刻他却紧张地像个毛头小子。他已经在阿荣心口插了一把刀,虽然百草堂大火起因她至今还蒙在鼓里,但不代表他可以肆无忌惮地两肋插刀。
“罗晋。”
荣氏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只有站在身旁的罗炜彤察觉出她指尖的颤动。这一刻,绵延了大半辈子的恩怨情仇,通过血缘在指尖传动,她有些明白荣氏感情。
两人毕竟有过年少新婚燕尔时的欢乐时光,甚至留下了祖父这个儿子。不过家族的仇恨、无情地背叛犹如一把把利剑,早已将浓密的情丝割裂的支离破碎。仅存的一丝丝,缺如一柄柄尖细的利刃般残留心间,带来日夜蚀骨的痛楚。
这几十年曾祖母究竟经历了什么,就这样面对老文襄伯时她还能如此平静。心下吃惊,罗炜彤手下却将曾祖母抓得紧些、再紧些,甚至她暗自调动内力借助手心传递些温度,希望藉此安慰曾祖母千疮百孔的心。
“阿荣……”
看到面色冷然的荣氏,老文襄伯心如刀割。一瞬间他甚至有股冲动,公开当年百草堂之事,让他和常氏下地狱,也算补偿这些年的亏欠。
可当视线转移至台阶上那一大帮人时,冲动立刻化为无形。常氏身后那些人也是他的子孙,四海如今已是三品大员,即日起将启程前往西北。此时骂他的这些人,日后自会因他战功彪炳而闭嘴。
“对不住。”
荣氏露出轻松地笑意:“果然还是我熟悉的那个罗晋,你且随意说。”
这么多年看清罗晋为人的又何止常太夫人一个,荣氏也不是傻的,加之她不像常太夫人那般对其还深藏爱意,故而对罗晋的自私,她看得比谁都清楚。
今日前来,她就没打算罗晋能帮忙。方才情急之下他骂常氏两句毒妇,已经出乎她意料之外。可以说这两句已经够本,这会她倒是盼着他颠倒黑白。毕竟若是他支支吾吾心生不忍,多数人指不定会想怀疑他隐瞒什么,进而相信常氏那番漏洞百出的说辞。
面露嘲讽她轻嗤道:“别在这装模作样,也别指望我会接受你这些小恩小惠。鸦有反哺之谊,羊有跪乳之恩,罗晋,你当真连畜生都不如。”
本来心存不忍的罗晋在听到最后一句时陡然变了脸色,阿荣是在影射什么,难不成她知晓当年百草堂出事有他的手笔?
而荣氏适时露出仇恨的眼神,正是这抹眼神,如报恩寺晨钟般敲在罗晋心头,一时间震得他几乎内伤。阿荣当真知道了,所以她恨他。
若是今日为其开脱,过后不仅常氏,连他都会成为报复对象。想着伯府内雕梁画栋锦衣玉食,再想着幼时苦日子。他受了那么多苦才有今日地位,这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荣家覆灭也不能全怪他,凭什么他要牺牲伯府一大家子来成全荣氏。
一瞬间他坚定了信心,登上台阶站在常太夫人跟前,面带愧疚地看着她:“这些年掌家辛苦你了。”
即便知晓这是虚情假意,常氏还是几乎溺毙在他的温柔里:“妾身终究有不周之处,委屈了荣姐姐。”
原来常氏还有柔软的一面,罗晋大为感动,两双满是老年斑的手交握:“人非圣贤,英明如太-祖都曾下过罪己诏,更何况我等凡夫俗子。”
说完他看向下面:“荣氏,虽然这些年夫人对你百般容忍,但如今事关伯府名声,却是不能再退。今日当着金陵城所有人的面,本伯爷作证,夫人未曾在吃穿上苛责你。嫡庶本就有别,此乃祖宗家法,你若硬是因庶支一应用度比不得嫡支而心怀怨恨,出言辱没夫人名声,那伯府也只能请应天府主持公道。”
毕竟是文人出身,老文襄伯一番装模作样,还是很像那么回事。
听着四周逐渐偏移的议论声,罗炜彤暗自着急。都怪那凉国公世子,好巧不巧恰好抓走伯府散布流言之人。他们倒可以临时伪造一个,但常太夫人也不是傻的,不抓到真凭实据她定会百般抵赖。
|“娇娇莫急。”
徐氏走到祖孙俩旁边,低声安慰女儿同时,与荣氏对个眼色。后者找到常太夫人背后服侍的丫鬟,四目相对间她不经意地点点头,手朝下做出个奇怪的动作。
那丫鬟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面露哀色张开嘴,还没等出声,本来议论纷纷的人群自动分出一条路。
“这边竟如此热闹,本世子也来凑趣。”
听到熟悉的声音,罗炜彤确是一个头两个大。传言中的另一人,安昌侯世子竟然在这时候出现,他是嫌事情还不够大?
“罗小姐有礼,那日秦淮河畔,小姐仁慈及时命丫鬟救下醉酒几乎跌入河里的本世子,并出言告知要多与人为善。本世子向来言而有信,既然承了你的情,便日行一善。”
边说他边自后面拉出一人,那人脚步虚浮,走路几乎不稳,一看便是受了重伤,不过单看脸上他却是安然无恙。
见到此人罗炜彤眯起眼,荣氏也忙朝丫鬟打个暂停手势。祖孙俩皆认出来,这便是进城时被应天府捉去的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