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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策的惊人之语一出,园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安静。
将江策找来的海青恨不得将时间拨回几日前,后悔将江策接了来,与以前京中相比,江策的性子不仅没变好,反而变本加厉了。
徐敏庆一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淡淡的失望,如此血缘亲人……不要也罢。
难怪江奉同江策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在遇上他后会毅然离开,没有流露出丁点不舍,想来这其中不无江策为人处事的原由,同样长的时间,他却将自己当成真正的徐家人。
江奉来到他身边后,时常也会说起当年京中江家与他生父的往事,他虽然仍姓徐,但对江奉口中描述的江三公子还是有所向往,再加上常常捧着有生父注释的书籍,看着生父的笔迹,要说他心中没有去勾勒生父生前的形象,那是骗人的。三年来,随着江奉的到来,江家与生父也一点点地渗入到他的生活,对他产生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在这般情形下,对于生活在边城的唯一的血亲江策,他还是带着那么一丝期待。
可眼下所见所听让他失望之极,无论是江大学士还是江三公子,他相信二人的品行就算不及传闻,可也相去不远,他能从那些留下的字里行间窥见他们的所思所想,可他们的长子与兄长却只是一个偏执狭隘的虚伪之辈。
徐敏庆眼中闪过的失望与嘲讽,却让江策更加暴跳如雷,一样的容貌,一样的神情,活生生的三弟站在他面前扇他巴掌,瞧不起他这个大哥,凭什么?他才是江家的长子!
“我有说错吗?难道不是从三弟留下的书中找到的法子?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承认是江家的子孙,那就将法子上交给朝廷,让陛下相信我江家对朝廷的忠心耿耿,洗刷我江家的不白之冤,并从此断了与萧王府的联系,二,不承认是我江家的子孙,就该归还我江家之物,将从我江家窃取的法子交还回来,否则我定要上萧王府讨还一个公道,堂堂萧王府焉能任用如此卑劣小人!”
徐敏庆不仅没害怕,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地下的江大学士和生父有知,恐怕也会以之为耻。
从后面冲出一个妇人,对着江策怒骂道:“大少爷欺人太甚,小少爷的身份岂是大少爷说不是就不是的,而且主子他们和江家明明都是朝廷的人害死的,大少爷居然还指望那些人,我看大少爷不是为江家而是为的你自己,是你自己想仗着小少爷的法子好升官发财去!”
“混账!哪里混进来的泼妇,萧王府居然让这样的蛮横泼妇放进来,岂有此理!”被指着鼻子骂的江策气得脸色铁青。
妇人抬起头冷笑了一下:“大少爷不是想要证据吗?大少爷难道忘了三少奶奶身边的丫头绿袖了,奴婢就是绿袖,当年三少奶奶将小少爷交给了奴婢,让奴婢寻一个平常的百姓人家平安长大。十五年前,是奴婢亲手将襁褓中的小少爷交到家姐手中,家姐夫家正是姓徐。”
众人这才意识到,这妇人正是随徐敏庆一行人进来的,只是低着头站在后面让人容易疏忽。
海青听到这妇人自报身份来历,目露喜意,难怪江奉坚信徐小公子就是他的小主子,想来江奉也是知道这妇人的情况的,徐小公子果然是慎之的孩儿。
“绿袖?”江策神情恍惚了一下,他向来以君子自居,又怎会去关注弟妹身边的丫头,何况生活艰辛长年操劳,眼前的妇人身上哪里还有江府丫头的痕迹。
“的确是绿袖,小的认得,三年前我远远见过绿袖一眼,所以对小主子的身份确认无疑。”江奉上前证实道。妇人看着江奉感慨之极,万没料到三年前就被江奉摸上了门见过,她还以为小少爷的身份无人会知晓。
“那更应该认祖归宗,三年前为何不带着他前来拜见我这伯父?”江策铁青着脸问,连下人都不将他放在眼里,要是还是京中的江家,这些无法无天的下人早就打板子卖出去了。
“我说过我姓徐,徐家对我的养育之恩重如山。至于江先生说我的法子来自江三公子的书籍,那就请江先生暂留几日好好研读,尽早找出江家之物。”徐敏庆冷眼说着,不留一点情面。
“江奉,将那箱子书都搬来此地,江三公子曾说,不应该让它们蒙尘,这三年我陆续印刷了一些,剩下的今后也会不断推出,各位前辈若有印刷需求,我慎之书肆有求必应。”徐敏庆转身对在座的文士恭敬地行了一礼。
“是,小少爷。”江奉奉命离去,他心里对大老爷越发不耻,居然会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小少爷凭什么要听大老爷的,还让小老爷将那么珍贵的法子交给仇人?
见徐敏庆如此坦荡,众人越发不相信江策所言,而且就算如江策所说,是从那些书本中找出的法子,那也是徐敏庆本身的能力,之前又不是没人读过那些书,江三公子读过,江策拿到那些书难道没有读过?他们都没有找出来偏偏徐敏庆找到了,这说明了什么。
那妇人的话虽糙,可细细一想,却不得不让人起疑,江策的目的还是为了他自己吧,他想要摆脱罪身想要重回京城,那将这法子献给朝廷岂不是大大功劳一件,说不得还能加官进爵,获益人自然是他江策。可现在的朝廷,从南地过来的文士心中都暗暗摇头,江策的想法是好,只怕未必能如愿。
江策在北地待的时间太长,又没有从南地来的消息渠道,哪里知道现在朝廷的形势,恐怕就连北地的情形知晓得都不多,这样的江策……不及他父亲与江三公子多矣。
难怪他的亲侄子都对他流露出失望之色,且不愿意承认江家之子。
以徐家人行事要自在得多,一旦归了江家就成了罪人之后,三代不得入仕,徐敏庆就无法参加科考走上仕途。
况他虽不承认江家之子,但以慎之为名的书肆,却将他的态度表明得清清楚楚。
有些人原本见江策咄咄逼人与对方相持不下想要避让,可现在却不想走了,那箱子书他们也有兴趣,倒不是认同江策的说法,而是能让江三公子珍而重之收藏的,必定都是少有的孤本,何况还有江三公子本人以及江大学士的手稿,冲着这些手稿,此次北地之行就没有白来了。
徐敏庆小小年纪没有将之束之高阁的态度也让人欣赏,那一箱子书不管落到谁手里,恐都会被人当成传家宝一样传下去,甚少会有人将之刊印发行,孤本之所以价值更高引无数人追捧收藏,数量少不免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
作为颇有些名声的文士,手中都不缺少珍贵的孤本,此时觉得让天下更多读书人接到这些珍贵的书籍,也是善事一桩,虽说徐敏庆年纪小,可作为慎之书肆的主人,有些人就寻了过来,合作刊印书本。
海青是第一个找上来的,原本就觉得愧疚,现在全力支持才能稍稍弥补。将珍贵的孤本交给书商印刷本就是件冒险的事,孤本存放时间不短,纸张脆弱,稍有不留意容易造成破损。不过在徐敏庆看来手抄本便足够了,虽然无法还原孤本的字体,但对读书人来说,其中的内容才是重要的,若孤本有所损失,徐敏庆也担不起。
围在徐敏庆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了,徐敏庆当场拿来了纸和笔,将需求一一记录下来,这是于双方均有益的合作,书肆可以扩张影响,对方则可借助慎之之名,而读书人则更加受惠,这样的善事谁会出言阻止?
柳山长看徐敏庆就这么化解了一场纠纷不由捋须而笑,他虽没承认自己是江家的血脉,可在场的人谁不清楚他的身世,他虽姓徐,可待他的态度同江三公子亲子无异。
徐北依旧愤怒呢,恨不得上去揍上几拳,什么玩意儿,居然自以为是地把敏庆的功劳归到他江家头上,凭什么啊,敏庆早承认了,之所以会琢磨这印刷术还是听了他的话后产生的念头,再由经验丰富的匠人一次次的试验才小有成就,直到现在依旧有匠人在不断地改良印刷之法。
他当初是怎么会说起的他自己都忘记了,还是敏庆说自己看到他有一次在抄书时,无意说起印刷方面的事,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在徐北看来,这完全是敏庆自己和那些匠人的功劳,可不是什么现成的摆在那儿让人伸手可取的东西。
江策看到不仅没能如愿将那小子压下屈服,反而让旁人舍他而去围绕在那手段卑劣的小子身边,气得浑身哆嗦,手指发颤地指向那边:“他……他……”
“江兄,算了,”有南地过来的文士劝道,“江三公子有后,这是好事,况且徐家人将他抚养长大又送他进学,这教养之恩的确重如山。”言下之意,不认回江家也是情由可原的,生恩与养恩如何比较,而且徐敏庆也不是将生恩抛之脑后的。
江策身体打晃,那人赶紧扶他坐下,再看向徐敏庆那边的情形,心下暗自摇头,江策怎就看不开呢,如果不是这般执拗,徐敏庆未必不会将他当大伯般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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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敏庆留在园子里,徐北送姨母离开。
徐北劝道:“姨妈,那些事情早就过去了,你和外婆可以搬来滟州跟我们住在一起,这样也可以就近照顾敏庆。”
妇人摇头说:“不必了,看你们都好,我和你外婆也就放心了,没想到北小子你会这么争气,你娘知道也会高兴得掉眼泪的,说来还是我们对不起你们徐家,要不是来看我们,你爹娘也不会遇上那样的祸事。”
徐北阻止她的自责:“不怪姨妈,谁也不想发生那样的事的,何况我和敏庆已经给爹娘报了仇。”徐北凑近她耳边,将那在坟前烧了的人头告诉了她,好让她安心。
果然,听了后妇人眼睛红了,心里有释然:“萧王府是个好的,四公子也是好人,你们不要听江策的,让小……敏庆不要回江家,否则他就是罪人之后,而且江策也不是好的,他教养的孩子我也不信任。现在敏庆的身世曝露了,你们千万不要离开北地,我担心那边的人仍不放过敏庆。”
“我知道了,姨妈放心吧,我会保护好敏庆的。”徐北承诺道,不会用敏庆的生命去冒险的。
妇人不愿意多留,亲眼见到小少爷比她以为的还要会保护自己,并且成长得极为出色,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除了将小少爷交给姐夫一家抚养,她并没有做过什么。
徐北见姨妈坚持也没再多劝,叫了人送她回去,随车带了不少东西,这两年自己日子过好了徐北并没忘记外公一家,逢年过节时礼都送得非常足,换成银子也足够添上一些良田,好好操持过上小富的日子不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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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公子听允之与他说了园子里的情况,并不意外徐敏庆的表现,从三年前书信往来就知道这少年非池中之物。
只要徐敏庆名义上不是江家人,萧王府就能用他,而且是放在明面上的,否则就是跟朝廷对着干了。
可现在外面谁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世。
这消息要是传到朝廷尤其是陈王那里,只怕要气得吐血了吧。
想到那些人可能有的表情,四公子忍不住低笑。
“可惜了,我没能亲去,没能见识到徐敏庆的风采。”万秋实从四公子身后走出,遗憾地说,他也是对江三公子极其向往的,万没想到江三公子的后人离自己这么近。
“秋实你过来看看这份东西,”四公子招手道,“你与你父亲万家主商量一下,如果可行的话尽快回复我。”
万秋实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再从纸上抬起头时,已面带惊喜之色:“四公子,真的让我们万家加入进来?”与四公子私交虽好,可万家到底是南边起家的,四公子对他不避讳这样机密的事让他感动不已。
四公子靠在椅背上,手里捧着茶碗,笑着解释:“我们现在手里没有一支完整的船队,造船技术也不及南地,想要重新整合费时费力,徐北跟我提了你们万家的船队,我也觉得可行。另外,我想开船厂造船,靠我们自己人,不行。”
四公子明白北地的弱势,河海航运上与南地相比的确差得远,所以才想从南地入手借力行事,而万家在这方面掌握着优势,与万家合作不是不可行。
至于万家可不可靠,对四公子来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况他是相信万秋实的,秋实与徐北一样,身上都发生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但好在二人都不是心思深沉复杂之人。
“好,我马上去和父亲说。”万秋实喜道。
路允之悄然退了出去,公子与万家九少相处的情景他看在眼里,觉得没什么不好,在九少面前,他能感觉得出公子眼里都带着轻松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