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不知名的恐惧

徐渣渣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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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许褚正琢磨着编几个故事,好讲给大家听。

    毕竟他来到这里这么久,自己记得的故事都讲完了,要是老是重复讲,那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而长在他裙边上的小叶子,最近总是维持着一个古怪的姿势,身体打了个270度的弯,总是头朝下往他身下看,还是不是伸手摸一摸。

    身体下面总是摆着一个硬邦邦的蛋,总归是有点膈的。所以许褚坐一段时间,就会换一个姿势,省得血脉不和,脚下发麻——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身体还还有没有血脉之类的东西。

    不过他每一次翻身转动,小叶子总是比他刚紧绷,每一次都紧张兮兮地伸出两条细细的胳膊,紧紧搂着那颗蛋,似乎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把这颗蛋给坐碎了。

    其实许褚觉得这颗蛋大概率应该已经死了,这段时间里面已经没有什么响动,更是连他熟悉的气息也都已经消失了。可是小叶子却坚持说,这个蛋还活着。许褚最终也没能拗过它,于是就每天将卵放在身下,时间一长膈着膈着,他也就习惯了。

    许褚随手拿了骨刀,将自己想出来的故事,三言两语刻在了一块木板上。反正讲的时候,他可以随意扩充,如今只要写个大概帮助记忆就行。毕竟他每天的事情太多,时间一长恐怕就会将这些故事遗忘——每天都要吃下成吨的食物,他能不忙吗?

    将故事刻完,许褚另外几只触手上的活也刚好干完。

    他顺手捞了一把小叶子,一边说道:“你就好好站着,反正短时间内它也出不来。你老这样看着它,也看不出朵花儿来。我每次看到你弯腰身子朝下看的样子,看得我自己的腰都快都疼起来了。”

    虽然他其实根本就没有腰。

    被硬生生掰直了个小叶子,可怜巴巴地看了许褚一眼,不过多少还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它最近乖巧得很,也知道自己理亏,不太敢逆着许褚的意思来。于是它只能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左手右手绞在一块儿,一副委屈巴拉的样子。

    其实它也不是非得看着那颗卵,它就是想弄明白,那卵到底是不是活着。奇怪的是,之前它能毫无障碍地进入这颗卵内部,等到它发现这颗卵不对劲,还想再次进去看看情况时,却发现它已经进不去了。

    所以这几天,它总是在想方设法地想要再次进入到里面,看一看情况。但是这件事情看在许褚眼里,便就成了它不务正业了。

    其实它是在办正事,可是之前出了那样的事情,它现在也不敢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了,于是只能憋在肚子里,一句话不敢辩驳。

    正当它泪眼汪汪,暗自觉得自己受了冤枉时,忽然眼前却出现了一件绿色的东西。

    它抬眼一瞧,却看到许褚正笑眯眯地看着它。

    之前许褚给众人准备毛衣的时候,正做了一半,便搬到了这个温暖的洞穴中。一号它们身上都是有皮毛的,保暖能力一流,在这样的环境里也用不上毛衣了。

    不过之后它们闲着没事的时候,还是会将他织的毛衣拿出来穿在身上的。他看着觉得挺可爱,却也没当一回事。直到有一次他看到小叶子绞着手,一脸羡慕地看着4号身上的毛衣,甚至还背着他偷偷伸爪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他那时既觉得好笑,又有些心酸。

    他其实完全不知道小叶子到底是怎么来的,可是显然对方是寄生在他身上,是他生存资源的竞争者。大概小叶子心中对此也有所明了,所以当它逐渐有了自我意识,融入到了这个家庭中之后,就显得乖巧无比。

    许褚对于小叶子,当然感情也很复杂。没有人一开始就会喜欢上这样一个存在,他也一样。最初他对于小叶子所表现出来的欢喜,就像是他一开始,对那些从他体内爬出来的甲虫们,所表现出来的生硬的温柔一样——都是装出来的。

    许褚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整天披着假面的贱人,拿着一副温柔善良的脸孔,去欺骗其他人的感情,利用它们以求生存,

    可感情这种事情永远都是一把双刃剑。

    许褚一边想着,一边看着小叶子手舞足蹈地缠上他的触手,接过毛衣努力想将自己塞进去。

    可是它完全不得要诀,找了个袖口往里面钻。

    许褚见状,只觉好笑。随后帮它调整了角度,让它顺利的穿上了属于它的那件又细又长的小毛衣。

    随后小叶子低下头,使劲瞧了瞧自己穿着衣服的样子,还伸长了身体跑到他眼前,特地向他展示了许久,一脸期待地等着他的夸奖。

    “好看极了,”许褚笑着夸道,“小叶子长得真好,穿上毛衣更好看了。”

    小叶子闻言,唯一的那片叶子害羞似地卷了卷,然后又伸直了,像是在观察许褚脸上的表情,来确认对方话里的可信度。

    最后,它竟然趁着许褚不备,猛地朝他脸上贴了贴,随后瞬间躲到了他背后。

    许褚愣了一下,直到小叶子的身影在他眼前消失,他才反应过来对方刚刚做了什么。他脸上忍不住逐渐露出笑意,最后竟哈哈大笑起来。

    而这时一号从外面带着人走了进来,见许褚如此高兴,一号有些诧异地脚步一顿,随后才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

    最近一号它们都挺忙,除了在训练那些小虫子们,似乎还在忙其他的事情。

    现在他们在过冬,外面冰天雪地的,呆久一点就能冻出命来,出去也做不了什么事情。所以他也不明白,它们在忙些什么事。

    只是在它们进来的瞬间,许褚便闻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血腥味。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转头看向了进来的人,却发现它们身上一个个的看起来都干干净净,也没有什么伤口。不像是出去狩猎或者打了架的样子。

    许褚略略安下心,但是依旧将这件事情放在了心里。他之前经历过同族间的自相残杀,对这种事情特别警觉。

    于是他脸上还带着之前的笑意,问道:“你们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其他几人没有办法回答他,它们难以使用太过复杂的语言。所以大多数情况下,这样的问题一般是由一号来回答的。

    不过一号也没有开口,它只是上前几步,将叫一个用干草裹着的东西递给了他。

    许褚疑惑地接了过去,打开一看,却发现里面是一个晶莹剔透的果子,他的眼睛瞬间亮了亮。

    这段时间躲在这个洞里猫冬,虽然环境温暖,但是呆久了,却很容易感到干渴。大概是因为这是个拥有地热源的地洞,空气比较干燥,所以他平日里都会多喝水。

    而这种情况下,人往往对水果之类的东西会特别感兴趣,但是在冬天又哪里来的水果呢?即便有也不好保存。

    所以此时看到这个果子,许褚略微惊讶之后,便微笑着抬起头对它们说道:“以后不要出去了。外面太冷,这东西肯定也很难找。”

    说着他便笑眯眯地将果子拿起来,尝了一口。本打算之后让它们一起分吃掉,可是随后他脸色一顿,而后却若无其事地将整颗果子吃完了。

    这果子看起来美味,没想到吃进嘴巴里却毫无甜味,还有种涩涩的怪味。可是看着一号它们几人脸上的表情,许褚最后还是笑眯眯地说道:“很好吃,水分多,味道又甜。”

    听到他的话,其他几人也都跟着开心地笑了起来。

    4号还走到许褚身边,蹭了蹭他向他撒娇。随后它将自己的尾巴尖递到了许褚眼前,那上面有一个细小的伤口。

    许褚见状笑了笑,伸出触须摸了摸,还从触须尖端释放了点粘稠的液体,将那个伤口覆盖住了。

    4号显得很高兴,又蹦又跳地走了,还跑到同伴面前炫耀似的向它们展示自己的尾巴尖。不过其他几人看起来却不是赞同它的行为。

    一号倒是没管,只是从许褚手中收走了那片草叶子之后,便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许褚看着它的背影,有些欲言又止,不过最后还是叹息了声,并没有叫住他。

    一号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他不知道是由于什么原因,对方看起来越来越沉默。也许每个孩子成长的过程中,都会遇上青春期、叛逆期。又或许一号大概已经成年,不再像其他人那样爱玩爱笑,成了一个默默守护家人的成年人。

    无论对方变得怎么样,许褚对它的信任始终是最为坚定的。而一号所做的一切,也正一再地证明着它对这个族群以及对许褚的忠诚。

    虽然日子过得还算舒服,不过许褚还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食欲。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快就再次感受到了自然的召唤。

    这天晚上,许褚正在给它们讲个故事。

    昏暗的灯光下,许褚声音低沉而柔柔地讲述着一个美好的故事。其他人或认真聆听,或已昏昏欲睡。许褚非常享受每天的这一刻时光,这让他感觉自己依旧还生活在一个文明社会里,周围都是与他一样的人。他们虽然不会说话,但拥有智慧,能够理解他的意思,能够与他用言语之外的方式交流。

    可是气氛正好时,许褚却忽然倒了下去。众人都吓了一跳,纷纷跑上来查看,然后它们便熟练地开始安排起生产的事情来。

    可是许褚却感到很莫名。

    他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生产过两次。无论如何,他也就吃了那么点东西,哪里来的能量供给体内的那些小生命孕育呢?

    可是很快他就没有精力再去思考这有的没的了,疼痛完全攥住了他的思绪。这次的生育来得如此的突然又磅礴,好像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他体内翻涌,一股脑地要从他的身下涌出。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滚,甚至忍不住惊声尖叫出来。此时他已经完全忘却了作为男人的尊严,疼痛削去了他所有的理智,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洞穴。

    而他身旁的人也开始不知所措起来。大家都没有想到这次的痛苦,比上一次更为剧烈。它们从来没有应付过这样的情况。

    以前它们只知道去执行许褚交给他们的命令,比如说准备孵化箱,再比如按照母虫或者是一号的指示去训练新的同伴们。可是现在,在没有别的命令的情况下,除了依旧如往常般准备孵化箱,它们还学不会自主思考其他事情。

    可是它们心中有一股想要做些什么的冲动,但脑中却空空如也。因为它们体内的基因、血脉中的本能里,都没有关于这方面的内容。

    当然一号也没有。

    可是此刻,他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的人,用一种它从未见过的姿态疯狂的宣泄着身体上的痛苦。他心中既有震惊,又隐隐有一种不知名的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可是这种恐惧,产生得是如此突然,生长得是如此快速,随后紧紧攥住它的心脏,让他那冷静皮囊下的灵魂瑟瑟发抖。他完全不敢靠近眼前这正在痛苦挣扎着的人,他甚至想闭上双眼,捂住耳朵,转头从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洞穴中奔逃而出,再也不想看到这样的情景。

    因为他知道,眼前人身上的这些痛苦,都是他加诸到他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