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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顺着周航指的方向瞧,果见一片火红花瓣之间掩映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匣子。花是红的, 匣子也是红的, 几乎浑然一体。亏她近来耳聪目明,目力远超从前, 换了旁人, 只怕还瞧不见呢。此为意外之喜,黛玉怔了半天, 难掩内心的兴奋,激动的微微攥紧了拳头,想回头瞧周航一眼, 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此只是垂着头绞手帕子。
将那一方板板整整的丝帕一圈一圈的缠在手指头上, 然后再解开,缠的现出挑挑纵纹。
半天,她才咬了咬唇,低低的问:“这也是你们那里的花样?”
她说的你们那里,自然只得是周航说的他出身的世界。
周航明知她脸皮薄, 也不点破, 只是笑笑说:“是的, 你可喜欢?”
黛玉没说喜欢, 也没说不喜欢,只咕哝了句:“你们那里的人可真有意思。”
然后便不理周航,一径往花丛中去。花丛间还特意留了一条小径,约莫一尺来宽, 堪堪只能容下一个人通过。黛玉左顾右盼谨慎小心,唯恐一个不慎伤了那些花花草草,岂不可惜了的。她留心细瞧了一瞧,发现这山坡上的花儿少说也有上百种,有春天开的,有秋天开的,也有本该秋冬裁开的,此刻竟然都上赶着的竞相开放,真是自古未闻的奇观呢。
也不知周航是怎么种的这些子东西,竟能改变其时令。而且,这么多的花草,也不知他是何时偷偷摸摸种下的。黛玉心中暗暗呐罕,只是此刻不好意思问出口。
周航却从她的表情中看出来了,便自顾自的说:“空间自成一个系统,有别于外面的。这些花花草草的,但凡进了空间,便可不受节令的限制,只要水分充足,便看成活开花。何况我还是引的灵泉之水来灌溉,比寻常的水更是好上千倍万倍。所以,不过是这短短的时间,就长这么大,也开花了,并不奇怪。”
黛玉抿了抿唇,没有搭话,许久才问:
“你喜欢玫瑰?”
周航不答,反故意的问:“为什么这样问?”
黛玉把眼往周围一扫,没有说话,意思却不言而喻,不喜欢的话怎么玫瑰花最多。
周航笑道:“这个花儿好看。”
黛玉道:“就是因为过于好看了,不免有些妖艳,我倒更喜欢茶花、兰花等素雅的。不过,今儿我才见识了,原来玫瑰也可以素雅,可以高洁,纯净的让人眼眶发烫。这红红火火的一片,倒喜庆!”
周航其实也不十分喜欢玫瑰,尤其是红玫瑰,只所以弄了这么多,乃是因为自己那点鬼心思作祟。在21世纪,玫瑰可是有某些特殊的含义的。不过黛玉发自内心的喜欢他倒是感觉到了,让一个不喜欢某样东西的人看到这样东西之后,心里也能升起喜悦之意,周航觉得自己内心圆满了。
穿过丛丛花簇,终于走到匣子旁。
黛玉弯下腰,刚要拿,周航道:“黛玉妹妹且慢,玫瑰花枝上有刺,小心伤到你,让我来吧。”
黛玉道:“我自己来吧。”胖胖送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她要自己取。
周航见她兴致勃勃,不忍心拂她的意,只好自己伸手掰开那花丛,让黛玉自己伸手取,并一再的叮嘱她小心,别扎了手。取了匣子,黛玉见上面上这一把小锁,便看向周航。后者一笑,摸出一把要是递过去,黛玉那里刚要往锁眼里插,却碍于正处在玫瑰花丛中,无坐卧站立之地,便四顾一看,指着不远处的一片草丛,道:“咱们去那里吧。”
周航说好,又道:“那里草丛十分青翠,你今儿穿的又是桃红色的衣裳,一会子沾上草汁倒不好。不如这样,你先过去,我去取件毡子来,扑在地上,坐着既舒服又不会弄脏衣裳。”说着便走了。他适时离开一会儿,既是取东西也是给黛玉一个独处的空间好看匣子里的东西的意思。
那礼物他准备了许久,他相信黛玉看了必然有许多的感触。未免他在旁边林妹妹不好意思,倒不如留她一个细细的品味。横竖这里是空间,除了他们两个再无旁人了,黛玉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走到草地那,等了一会子不见周航过来,黛玉便取出手帕子铺在地上,坐了去开那匣子。她十分好奇,周航送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其实,就算没有这个匣子,她也觉得自己收到了迄今为止最好的礼物。
想起先前自己因误会还单方面的跟周航怄气,心中十分气恼,由不得越加羞愤起来。“哼,这个胖胖,既有礼物还不早点拿出来,让人家胡思乱想的,真是恼人!”黛玉自言自语的哼了声,往周航离去的方向瞅了瞅,只觉得两边脸又火辣辣起来。
摇摇头,驱散内心的纷乱,黛玉不敢再多想,索性拿钥匙开了匣子。
入目的是一本装帧精美的书册,与寻常书册稍有些不同。封皮是绸布的,两个烫金的大字:回忆。那两个字写的也与别个不同,既非楷书,也非行书,也非隶书,确切的说是用五色颜料勾画出的一种新的字体,既像字又像画,看不出是出自哪家,却是十分的飘逸好看。
只这两个字便看得黛玉出了神,她竟从不知道原来字也可以这样随心所欲的些。可以像花、像鸟、像游鱼似凤凰,怎样好看怎样写,只要你瞧着舒心就成。
字的旁边是一幅画,一人一猫,便是她和胖胖两个。不知用什么笔什么墨勾勒的,笔尖十分的细腻,涂上各色的颜料,有些西洋的特色,竟跟真的一样,瞧着似乎人虽是能从画里走出来一样。
黛玉抚着封面,心中颇有些触动。
等翻看一看,触动更大。
里面一页页宣纸里面涂画的也都是各色人物,也是跟封皮的画一样,用细腻的比出勾勒出人物清晰的轮廓,以她和胖胖为主。仔细看竟是将他们从见面到如今的点点滴滴都用画笔记录了下来,她捡回来奄奄一息的他,遭虐待后浑身鲜血的他,回扬州马车上的他,船上的他……
他们从陌生到熟悉,到如今亲人般的身后情谊。
看着看着,黛玉不由落下泪来。
周航过来的时候黛玉正在擦泪。怕周航看见笑她,黛玉不由得把头扭了过去。
“你哭了?”凑过去,周航有些心疼,关切的问。他是想让林妹妹感动一下的,但没想把她弄哭。看来贾宝玉那句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倒也没说错,他从前亲戚家的一个小表妹也是,禁不住逗,动不动就哭。想想,他似乎长大就没再哭过了。
黛玉揉揉眼,勉强笑道:“谁哭了!我才没哭,你看差了!”
周航觉得她这种小女儿之态十分好笑。
“好好,你没哭,是我哭了好不好?”他道。
“你!”黛玉伸出一个指头指着他,只说了一个字,“你”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样。明明是自己哭了不承认再先,他顺着自己,自己再说他,越发显得她林黛玉无理取闹了。可不说吧,心里又委屈,竟是不知该怎么样,急的跺跺脚,不觉又滚下泪珠来。倒把周航吓了一跳,忙去哄她。
“黛玉妹妹,我错了,我给你赔罪,最求你别哭好不好?”
黛玉一边擦泪一边说:“赔什么罪?你没错,我心里是知道的。”
“那你就别哭了。”
黛玉道:“你当我想哭呢,我这是有感而发,不是说控制就控制得住的。”
一句有感而发让周航没了反驳的理由。他默默的铺好毡子,从食盒里取出一碗面来,对黛玉道:“你既是控制不住,也别坐在草地里,一来容易脏了衣裳,二来那地上潮湿,一会子你又不舒服了。方才取毡子的时候我顺便煮了一碗面,我们那里过生日有吃长寿面的习俗,你好歹吃些,也算我尽了心。”
听她这么说,黛玉默默的收了画册,仍旧放匣子里锁好,珍重的抚了抚,便慢慢的起身挪过去。
此刻她有感而发的泪水已经收住了,周航放置好碗筷瞧着黛玉。
黛玉本已用过饭,这会子肚里还饱胀着呢,因此只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周航接过碗道:“我吃了吧,别浪费。”
黛玉忙止住道:“且慢,我吃过的,你不要吃了。你若饿了,这会子我们就出去,让她们给你做些新的饭菜了。”
周航道:“他们也都劳乏了一天了,就别折腾他们了。再说吃点你的剩饭又怎么了,你就当我是你的猫好了。你看外面的那些猫哪个能像我这样整日不愁吃不愁喝的,它们哪,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还挑什么剩的不剩的。”
黛玉心想,并非因为如此,只是究竟你是男子……
想了想,终究没把这话说出来。
周航虽然那样说,她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不好再阻止了,没的反倒像是自己多想了似的。
就这样,黛玉眼睁睁的看着周航以节约粮食为名将她剩的大半碗面吃的一干二净。吃饱喝足后二人一道坐在毡子上说话,黛玉因问周航是用什么笔画的画,笔锋那般的尖锐强劲。周航告诉她自己不擅长用毛笔作画,他从前用的都是铅笔,因黛玉不知铅笔为何物,免不得又解释了一番。因这里并无铅笔,周航一时也制作不出来像21世纪那样的铅笔,因此只好用一根削减了的木棍沾着墨和各样颜料画。
黛玉听完心下十分感动,暗道他如此真心待我,倒叫我无以为报。
——
丫头们发现自家姑娘睡了一觉后明显心情好了很多,也都跟着欢喜。黛玉并未将周航送的画册带出来,毕竟她屋子里丫头们进进出出的,被她们看见不好解释。黛玉叫人问了时辰,原来已经是寅时二刻了,紫鹃进来换香炉的时候告诉黛玉受到的东西都已经清点好了,问黛玉可好看看单子。
黛玉道:“你先拿来,放在我床头的梳妆匣上,等晚上再瞧吧。”
紫鹃便出去叫小丫头拿单子,她见黛玉的裙子边上有些皱了,便蹲下身子给黛玉整理。突然她叫道:“哎呀,这裙子破了!今儿才换上的,竟不知在哪里刮了,我一直跟着姑娘,没见姑娘往刮蹭到哪呀?”
黛玉低头一看,颇得正好就是绣着几朵梅花的裙角,说起来这件衣裳她最出挑的便是那几朵梅花。心知是在玫瑰花从里走得时候刮破的,只是此刻不能说破,便道:“今儿如此忙忙乱乱的,哪能事事顾及。何况咱们还一起在花园子里挂了许久的彩带,那些花草都有些年头了,花枝招展的开,不小心蹭到也是有的。”
紫鹃道:“必不是那时候刮的,那时候我一只跟着姑娘,若是刮了,必定知道的。”
黛玉道:“我的好紫鹃,你管她何时刮的呢。”
紫鹃也笑着点点头,道:“姑娘说的是,咱家也不差这一件衣裳,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绣工。”
黛玉道:“这也不可惜,你请绣这件衣裳的绣娘来,把破的这块织补了。我听说熟练的绣娘都会巧妙的在破了的地方织补出新鲜花样来,往往比原来的更好呢。咱们家这个绣娘技术如此了得,必定也会的。”
紫鹃忙说有理,便服侍黛玉换了衣裳,叫来一个二等丫头,命她送去针线房修补,嘱咐一定要绣这件衣裳的绣娘修补。丫头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回来说:“紫鹃姐姐点名的那个绣娘病了,暂时修补不得了。”
紫鹃进来回黛玉,黛玉问好端端的如何病了,又命叫来那个二等丫头询问。
那丫头是林家的今生女儿,对林家下人的情况知之甚详,便道:“姑娘不问,奴婢也不敢说。姑娘点名的绣娘名叫慧儿,是五年前卖到咱们家的,。慧儿原有爹妈兄弟,因有一年闹灾荒一家子住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只好把女儿卖了换几个钱使。后来他们家的日子渐渐过得去了,慧儿有时求了恩典也回去看看的。听来听说她哥哥做生意赔了,她老子娘寻思林家是慈善人家,想求了恩典把她赎回去再买好价钱呢,慧儿又气又急,就病了,已经好几天不曾下床了。”
黛玉听得怒火攻心,道:“这是什么事儿,好好的一个女孩,难道就仗着生了她,就说卖便卖说赎便赎么?怎么,林家难道有这样的先例么,不然她怎么想出这样的坏主意?”
那丫头见黛玉动气,便忙跪下道:“姑娘息怒。咱们家自然没有这样的先例,只是老爷一向宽怀。去年一个丫头也是当年家里贫困是卖进来的,后来她家里有些余钱,她老子娘又十分的想女儿,便想赎女儿回去,哭得泪人似的,老爷便连赎身银子也没要放了她出去。奴婢想着慧儿的爹娘必定是看到这个,才想出的这个巧宗儿,打算靠着女儿再赚一笔银子。”
黛玉咬牙道:“这算哪门子的老子娘?”
那丫头道:“姑娘长在深闺之中不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比这过分的多着呢。”
黛玉因问:“一个丫头能买多少银子。”
那丫头道:“小的没什么手艺技能的丫头五两银子就能买一个。若是年纪大些懂得伺候人的贵些,再会些手艺,比如刺绣、做饭等等的,更贵些,差不多得五六十两银子。我听说外面小门小户的有几个余钱的人家,有些子便会买五六岁什么都不懂的丫头,调*教个几年,教她些技艺,过个几年,转手就能翻好几倍的价钱。像慧儿这样刺绣手艺如此高超的,少说也得上百两才行。”
黛玉冷笑一声,感情慧儿的娘当她林黛玉傻得不成。
她若真是疼爱女儿,想接她回去享天伦之乐倒也罢了,黛玉索性发还了她的卖身契,也不要她的钱。慧儿虽然是林府最好的绣娘,但偌大的林府,去了这个,自然还有更好的来,也不算什么。但她老子娘赎她回去竟是为了二次发卖,便是可恨了。
想着,黛玉一面命人去请大夫给慧儿诊治,一面又让丫头过去宽慰她。说让她不要忧心,姑娘老爷定不会让她娘将她赎回去的。
晚间黛玉看完礼品单子,坐在灯下叹息。
周航情知她是为下午慧儿的事伤感,逗趣耍宝了一番,好容易把黛玉逗笑。
周航有心再好好劝慰黛玉一番,因此拉着进了空间。劝了一会子,周航忍不住说:“唉,古代真是没有人权啊,若是21世纪,这样的父母,早被拉去坐牢了。”
黛玉好奇道:“这是怎么说,难道你们那里不许卖自己的女儿不成?”
“当然,拐卖妇女儿童是犯法的,别管是不是亲爹亲妈,一样得坐牢。”
于是周航给黛玉说起了21的事,说起了男女平等。黛玉听得怔住了,她想,若是自己生活在胖胖口中的时代便好了,那么,她也可以毫无顾忌的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想着,不知不觉竟把这话说了出来。
周航道:“便是现在你也可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没人规定女孩子就不能出去的。”为了怕黛玉一时接受不了,他解释道,“我听我得那些小弟说,扬州城可是一等繁华富贵之地,外头街上可热闹了。那些大家闺秀们有时候也出来逛的,像那些香料铺子、首饰铺子、古董铺子之类的店铺里,常有带着丫头们来逛的姑娘小姐们,外人也不说什么的,只注意戴着帷帽便可。”
说到这周航顿了顿,想了想又说,“我记得林家在扬州城也有许多的各色铺子,如今你是名义上的管家,这些生意自然是要亲自去瞧瞧的,只天天看账册,能看出什么名头?”
黛玉本就是冰清玉洁的女孩,只要她肯出去看看,眼界就会更开阔。虽然知道黛玉的命运已经从根本上改变了,但他总是不放心,总想觉得只有更多的改变才能将她彻底跟之前书中的黛玉区别开来。
黛玉也觉得他说的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