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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墨把大部分醒神药都用在了自己和茜茜的身上,剩下的药量少得可怜,临时取药容易引起怀疑。白墨只好将就着把剩的药喂给张洋,然后使劲儿地给他灌水。没多久张洋的眼睛就瞪了起来,跑到没人的地方又吐了一气。计划中的每个环节都不容出错,白墨必须让张洋尽快恢复到最佳状态,赶在大部分人清醒之前……
张洋吐了两次之后看起来轻松了一些,不过舌头还是有点打结:
“我没四……不用、用扶!”
白墨连拉带背,好不容易把张洋弄回卧室。卧室的光线被刻意调暗,床上躺着不省人事的茜茜,张洋再次被安排到床脚的空地上坐下。白墨累坏了,坐在张洋的身边靠着他的肩膀。
“没事儿吧?我的活儿干完了,能量有限,你可千万别把地址搞错了。”
白墨小声说完歪头一看,张洋嘴角挂着长长的口水,闭着眼睛就这么坐着睡着了。白墨叹了口气,心想让张洋休息一会儿也好,迟些总比忙中出错要强的多。醒神药的效果很赞,白墨的头脑很久没有这么清灵了。他担心给茜茜下的安眠药剂量不够,站起身又调了一杯混合着安眠药的水,捏开茜茜的嘴巴打算再给她灌点下去。
“小兔崽子够狠的啊,不是说不杀人吗?这杯要是都灌下去,这姑娘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安静的卧室突然有人说话,吓得白墨汗毛都竖了起来。很快他认出了这个声音,不是智能管家的电子音,是先生“自己”的声音。白墨有点意外,不明白一向谨慎的先生为什么用了这么高调的方式出场。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把混合了安眠药的水杯随手放在床边。卧室稍微变亮了点,白墨自然地回头查看,结果又被吓了一跳。
白墨的身后站着一个浑身散发微光的男人。看上去像是个白种男人,三十左右岁的样子,瘦瘦高高,满脸的络腮胡子,棕褐色的须发浓密蓬乱。全身穿着早就过时的条纹西式套装,里面的衬衫散着领口。大大圆圆的眼睛,配着大大圆圆的黑色眼镜框。在白墨的视线对上他的那一刻,这个男人的脸上露出了腼腆且礼貌的笑容。因为惊吓躲开半步的白墨,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并不是真人,而是一个经过精心设计的影像。
“先生?”
“怎么样?帅不帅?”
“挺好。这是你年轻时候的样子?”
“对。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我转个身你看看。怎么样?”
“真不错。编了多久?”
“上次聊完之后开始编的。”
“你的速度可真不是一般快,顶级团队也得半年才能做出来。”
“切!不看看我是谁。你好好看着,都记住了。以后如果有机会能把我的故事讲出去,就按照这个形象描述。”
“没问题。”
先生的影子盯盯地看着白墨呆住了两秒,白墨还以为先生的信号出了问题,刚想伸手去触碰影像,先生又开口说起了话:
“除了这个影像之外,我还做了点别的东西。”
先生的影像一挥手,卧室的墙壁立刻转变成屏幕,显示出密密麻麻的代码。
“程序分为两个部分,你和张洋的手环都存一份。手环的功率小,你们各自只能激活一部分程序。前半部分作用于安防系统,能让武器暂时休眠;后半部分作用于单元,可以控制单元的连接、开启和闭合。记住,手环的负载有限,两部分程序需要同时作用在出入口单元上,你们只能到了出入口单元内部以后才可以激活。激活时间太久的话手环会过载发热,太热的话可能还会爆炸。实际上还有一个设计方案效果可能更好,但就是因为会给手环太高的负荷,启动瞬间手环就会引爆……”
“这……”
“这什么这?你有别的办法吗?不想少一只手就按我说的做,速战速决。你没问题,张洋脑子不太灵活,关键时刻你要替他果断。”
“哎?!你怎么知道我也要走?”
“哼!活的久了,就更容易看清每个皮囊里面都是什么货色。以你的性格,宁可作死也不愿意受委屈。而且刚才你答应替我传播故事的时候,答应的那么利索。你要是打算留在这个监狱里面,你给谁传播去?”
“姜还是老的辣呀!就是感觉有点儿对不住您,我要是走了,您就又没伴儿了……”
“切,别把自己那么当回事儿。我巴不得你走呢!你走了正好我进入休眠模式赖在主机边上,不管他们怎么用能源涌动,也耗不死我!”
“那万一他们提前把数据备份,连主机也断供了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你管那么多干嘛?我老人家还能让那帮孙子给难为住了?!”
“是是,您英明。”
白墨嘴上佩服,心里却不这么觉得。几轮能源涌动后,储能设备的状态应该已经接近报废了。如果这时全基地切断能源供应,先生肯定不能像从前那样靠自身的生命力,耗过基地的自然下沉时限。先生表现的如此淡定,莫非他手里还有什么杀手锏?在白墨合计的功夫,先生的影像闪了一下。
“果然这个状态耗能太高了,多亏之前一直没用过……抓紧时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在我‘躺着’的这些年,我一直没有放弃最初的任务。关于破解智芯的第二步,多少总结出来了一些东西。”
“我天!先生你不会是做到了吧?!”
“没有。或者说至少我不知道我做到了没有。因为很明显我的状态,没法做任何实际的操作。”
“那倒是……”
“不过我觉得,不,我相信我的思路是对的。而且不是盲目相信,是在实践的基础上,有一定把握的相信。”
“能直说吗?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这个事情如果不是到这种时候,我确实不愿意承认。即便现在,也还是心里愧疚。第一步的所有破解者,你、我、还有那两个死了的倒霉蛋,用的办法都差不多。先在目标智芯中植入程序,让程序在智芯内激活,分类整理数据、还原再抽取。但这个办法对第二步的思维数据破解就没有用了,因为思维数据是在人脑内部产生的,第一步的分类后,思维数据依旧是一个无序的乱码团。”
“没错,机器最多就能做到这儿了。”
“是的。原本就不是机器制造出来的数据,机器无法还原。”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人脑孕育出来的数据,只能靠人脑来再次解析。”
“那不可能!很多尝试过这个办法的人都疯了或者瘫痪了。”
“没错。但在你写对诱导程序之前,机器不是也无法抽取出有效的数据吗?那会不会是之前那些‘疯掉’的人们,只不过是没写对相应的诱导程序,海量的思维数据乱码在他们的大脑中炸开,让他们的大脑超载了呢?”
“可是,这么明摆着的逻辑,你不觉得太简单了吗?”
“简单吗?你觉得逻辑简单的事情,就一定是容易的事情吗?!我有这个思路的时候,就是现在这个影子看起来这么大。年龄也没比你大多少,三十三岁而已。我用了很长时间研习代码和脑科学,编辑出了一套自认为可行的程序。”
“你……尝试了?”
“没错。不过可耻的是我并不是自己尝试的,而是在议会的安排下又找了二十名志愿者。他们都是议会成员的亲属或是孩子,愿意为了智慧之光的崇高理想献身。于是他们真的献身了,程序是失败的,每个插入写着预设程序的回收智芯的志愿者,都在一瞬间崩溃了。”
“也不能都怪你……”
“你别误会,我当时并没有任何负罪感。当时的我认为这些都是值得的,必要的牺牲。我甚至还训斥了那些为此悲伤的议会成员,让他们把眼光放长远一些,要为了人类着想,而不是自己的小家庭。”
“那你还真是挺严酷的。启明星能那么做吗?我怎么不知道。”
“在我那个时代,启明星确实可以那么做。哪怕再过分些也没关系。你知道感同身受这四个字实际上,除非自己也经历过同样的遭遇,否则只是一句空话而已。在我自己的家人遭遇不幸之前,我连那样的空话都懒得讲。接下来我做了更多的实验,毁了更多的人。不论是志愿者,还是强行被执行的人,在我的眼里统统都只是试验品,是工具。如果最后不是被失去家人的伤痛打醒,我想我可能最终会变成议会里的那些妄人的一员,或者好一点变成个虐待狂之类的。”
“没想到你的故事还有这么猛的料……”
白墨的心情十分复杂,如果这些是真的,那么先生其实没比那些议会里的人好多少。先生的生命过于漫长,尤其是痛苦的后期让他终于有了更深刻的领悟,可这并不能抵消他曾经犯下的那些罪行。
“没想到吧,其实我也是个混蛋。只不过现在老了,是个折腾不起来的老混蛋……不过这个老混蛋拥有数不清的失败经验,在多年的冥想推演中,我相信我在那些无辜的生命里,找到了破解思维密码的钥匙。但是我再也不想多浪费一条生命,不能面对那种差点把自己也逼疯了的实验了。所以,我想把它,‘亲手’交给你。”
一条机械臂在白墨身边缓缓伸出,机械臂绕过白墨,完美地和先生的影像融合。先生夸张地做了个从头上取出智芯的动作,然后对着白墨摊开手掌。在他的手掌里,放着一枚看起来时代久远但依然质感鲜明的智芯。
白墨抱着肩膀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先生一动不动,好像定了格。终于,白墨快速拿起先生的智芯,握着拳头对先生的影像挥了几下:
“我可不会让任何人来参加你这个实验,这东西我就算是帮你留着了。”
先生的影子郑重地给白墨鞠了个躬,微笑说道:
“从今以后它就是你的了,你想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作为一个大魔头,你还挺客气的哈。”
白墨的嘲讽并没有让先生感到不快,反而他很放松,好像终于完成了一生的使命。
“如果我还有能力的话,我会用自己做这个实验。失败了正好就承担了后果。不过呢,我对自己很有信心,我想的更多的是如果成功了该怎么办。交给议会?或者自己利用起来?或者干脆毁了?毕竟这个东西如果用不好的话,不仅不会帮助人类,反而会毁了人类。你说呢?白墨先生?”
“哟!不容易呀!您老人家都跟我这么客气了!您这是想让我上套儿啊!美的你!你这玩意儿,幸运的话我帮你带进我的坟里。不幸的话它跟我一起死无葬身之地,或者说不定哪天一高兴我就把它给扔了!”
“当然当然,往后都是您说了算。我已经从这件事儿里解脱出来了,以后的世界就不是我应该考虑的事情了。”
“对喽!您老人家还是想想怎么气死白赖地多活几十几百年吧!不过智芯拿出来之后,您老那记性可还行啊?”
“谁知道呢?我还指望着这记性差点儿更好,那我就清净了!”
“这境界还真是不一样了啊!佩服佩服!”
“太多年没离开过智芯了,感觉靠自己的记忆力回想一些事情,还挺缥缈浪漫的。”
白墨记得那种感觉,确实就如先生所说的一样。自然的回忆没有声音,也没有清晰的画面,但是能体会到美妙的情感。当那份情感在心头融化,脸上会不自觉地留下微笑。
“时间过得真快。一百多年好像一转眼就过去了,能在最后碰到你,我愿意相信这是上天赐予的邂逅。”
“老人家别这么肉麻啊,我鸡皮疙瘩都掉地上了。”
“呵呵,好。那咱们就此别过吧。希望一切顺利,就不要再见了。我也该进入休眠状态了,能量波动就要开始了。”
“好嘞,那您睡个好觉?”
“我走了。照顾好你这个朋友,这孩子人不错。”
“有机会的话,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先生的影子已经消失了,在影子刚才的位置上剩下了一支孤零零的机械臂。白墨不知道先生是不是听到了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想到以后真的不会再见,心里有点酸酸的。这么长时间以来,白墨还是第一次和可以称为长辈的男人交朋友。虽然只是在一段互相需要的时间里聊天作伴,先生的形象却在白墨的心里一点点丰满生动着,不仅填补了白墨生命中的某个空缺,也让白墨对生命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想到如果计划失败了,说不定白墨还能继续被困在这里和先生聊天作伴。白墨赶忙摇头,让自己不要有这种想法。这是一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任务,失败意味着张洋会死,对白墨来说,这绝对不能接受。
又过了一会儿,张洋终于醒了过来。他擦干净口水,伸着懒腰说:
“我刚才梦见你和一个男的说话来着,说的什么没记住。”
“清醒了?”
“无比清醒。”
“赶紧!千万可别搞错地址啊,能量不多了。”
“哎?这个女孩怎么办?”
“你别管她,赶紧的!”
白墨拉起张洋,按照茜茜的说明谨慎地启动装置。张洋也不敢怠慢,连忙一边回想威尔森展示过的那个地址,一边小心翼翼地输入连线。几秒钟的安静后,通讯器传出一阵嘈杂刺耳的噪音,随后是一个连性别都听不出来的电子音应答:
“说出上次分别的地点。”
张洋挠了挠脑袋:
“洞里?”
“说出分别时我身上的细节。”
张洋回想了一下:
“袖口有点脏,应该是食物的油污。”
“张洋。”
通讯器传出了老鬼的声音,张洋高兴的握住了双拳。
“师父!终于联系上你了,我刚才还以为拨错了呢!我现在和我朋友白墨在一起,我们需要帮助!”
“怎么回事?”
“我刚睡醒,喝了点酒太渴了。我喝口水慢慢给你说啊师父,这个事儿有点复杂……”
“哎!你别喝这个水!”
白墨一把拨掉张洋手里的水杯,不过张洋还是喝下去了一小口。“咕咚”的一下,张洋咽下肚子:
“怎么了?喝你口水都不行,你个小气……”
话没说完,张洋一翻白眼儿倒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臭小子!说话!你没事吧?!”
白墨气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接老鬼的话:
“老鬼先生您好,我是张洋的朋友白墨。他刚刚不小心喝了安眠药,睡一会儿就没事儿了。看来只能由我来给您说明一下情况了。”
片刻沉默之后,老鬼在另一端叹了口气:
“行啊,这智商确实是张洋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