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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墨当着张洋和王靖寒的面自言自语了好几分钟,最后两人终于鼓起勇气问白墨到底“抓着了”什么。尤其是王靖寒特别紧张,怀疑是不是私下破解的行为被当局给抓着证据了,或者更可怕的是白墨终于把自己给折磨疯了。白墨则好像刚从梦境返回现实还不太适应,他不让张洋和王靖寒乱动,眼神盯着屏幕,滚动的字符抓着他的全部注意力。
“你没动程序,你也没动程序……中间没有别人进来,我昨天晚上起来两次确实是在这坐了一会儿……”
白墨闭上眼睛,进入回想状态,他想详细搞清楚昨晚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最重要的是,到底是谁接触过程序。
过分纠结细节并不能使“回想”更加清晰,反而会因为主观情绪影响,导致“回想”片段发生扭曲失真。但只要端正心态,失真的片段也会慢慢自我校正,再次“回想”时可以重新正常读取。“回想”的诀窍在于顺其自然,每个人对自然的理解不同,对“回想”的感受也不尽相同。每个接受过智芯操作训练的中学生都被询问过他们的“回想”感受,并习惯于把回想时脑内的场景称为“内景”。有人形容回想的内景像是浩瀚的宇宙,每一颗星星后面都是一段回忆。有人形容内景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长河,记忆是里面数不清的水滴。沙漠,云海,等等宏大的景致都被拿来作比。有人写成诗歌,有人谱成乐曲,甚至还有影视作品,可惜因为口碑太差并没能得到认可。
在“回想”方面尤为擅长的白墨,曾在课上描述过他对“回想”的感受。他觉得内景像是一个黑色的漂浮空间,上下左右都漂浮着无数暖白色的房门。每打开一扇门就能看到一段回忆,每次当他回想特定的内容时,关着那段记忆的房门会自己飘到他的眼前,无需寻找。至于是怎么做到的,白墨也只能想到“自然”这个词。这样的描述在课上稍微引起了一阵骚动,同学们都认为白墨是故意迎合操作引导才这么描述的。白墨对大家的反应十分失望,后悔没有用类似张洋那句:“闭上眼睛一使劲儿就想到了!”这样朴实的描述让自己更受欢迎一些。不被人理解没有妨碍白墨继续尝试感受自我,反而让他相信每个人所理解的世界本就应该互相不同。也正因为此,白墨越来越精于探索自己的内景。
此时内景中的白墨打开了一扇漂浮的门:他看见围着烤肉桌举杯的同事们,神龙频频给自己倒酒,说的话比以往还要令人感觉亲切。场景切换到夜场包间,白墨的视野变小了一些,而且经常抖动偏移,是酒精的缘故。神龙不再倒酒,还反过来劝自己少喝几杯。但是白墨似乎毫不在意地开始了自斟自饮,直到跑去呕吐。场景再次切换,车里只有神龙和白墨两个人。神龙看出白墨已经很难自控,自顾自地讲述他的旅行奇遇,其中穿插了一些与旅行毫不相关的东西和感受。白墨在内景中重新认真听了神龙的说的话,没有觉得整个过程有任何反常,反而还在对话里受到了一些启发。
白墨睁开眼,整个“回想”过程不到一分钟。接下来的操作要比回想更加直观,白墨不无担心地调出了自己出于安全考虑安装的房间监控,王靖寒和张洋这时也在尽量不惊扰到白墨的情况下凑到屏幕附近观察:监控显示从白墨早晨离开公寓去上班,整个一个白天一点变化也没有,直到半夜白墨回家脱光衣服躺下。
起码说明白天楼道施工期间不存在什么有人入室的情况。白墨继续往后看,穿着内裤趴在床上的白墨先后起来去了两次卫生间,两次都是呕吐。最后一次吐完白墨没有马上回到床上,而是坐在屏幕前低头呆了一会儿。因为呕吐导致流了不少流眼泪和鼻涕,白墨用掉了大量纸巾。白墨看见自己双手扶额坐了好一会儿,他确定头疼就是从那个时间开始的。监控显示的是凌晨4点左右,是平时白墨抓紧时机小睡的时间。监控里的白墨慵懒地启动操作台,看起来很吃力地敲击了一阵。十分钟后白墨的动作停止,不知道是因为虚弱、困倦还是疾病或醉意,白墨在椅子上小睡了片刻。接着从画面判断应该是因为透过窗户的风力突然加大,白墨又醒了过来,眯着眼睛再次回到了床上趴着睡了。再次快进到早晨8点,白墨挣扎着起床关闭闹钟,静坐了好几分钟后点开手环请假,然后再回到床上。画面再次变化,就已经是中午张洋进入公寓了。进而王靖寒赶来一直到目前为止,除了白墨自己之外没有别人动过他的程序。
白墨有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看张洋和王靖寒,又闭上眼睛开始“回想”:门后的画面十分模糊,因为光线很差,周遭是混杂了设备嗡响的一片黑暗。视野不仅狭小不稳定,而且还蒙着一层水雾。几次擦拭之后稍微好了点,但屏幕的亮光在黑暗的对比下变得更加刺眼了。他看见自己的手凭借屏幕的亮光敲击代码。符号语言想要讲述的故事除了少量细节修缮之外,顺序上做出了比较大的改动。改变之后的故事条理更清晰,内容也更生动了。就好像神龙讲述他的旅行故事一样,变一变叙述顺序,听起来就变得有趣了许多。比平常手速慢了许多的敲击好容易结束了,白墨的视野消失瞬间,“回想”因为进入梦境戛然而止。
白墨再次回到现实,身体稍微放松了些,轻轻叹了一口气。一定是因为醉酒和发烧,他昨晚坐在这里修改程序的动机很难聚拢出一个清楚的印象,而“回想”也只能从视听角度观察经过,表象之下的情感基调很淡,淡到时间久一些甚至很难感觉得到。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强撑着身体对程序做出了如是修改,又是怎样得到的这些思路,恐怕一时半会儿白墨是没法搞清楚了。
“是不是咱们私下破解智芯的事情被发现了?咱们很快就要被抓住了?”王靖寒轻轻地问白墨,声音有点颤抖。
还没等张洋说出别的话来,白墨摆了摆手,听起来好像没了力气一样地用气声说:“我的意思是说,好像干成了,能破解了……”
王靖寒和张洋又愣了,两个人互相呆呆地对视了一会儿,又看向白墨。张洋想说话但是说不出来,半张着嘴歪头看着白墨的后脑勺,好像卡壳了一样。王靖寒也好奇地看着白墨,几次想开口说话又咽了回去。王靖寒左右查看,想在房间里找到可以让自己可以来回走动散步的空间,张洋干脆去了卫生间,很大声地洗脸。白墨瘫在唯一的那把椅子里,开始盯着屏幕逐渐露出笑容。很快卫生间里传出了张洋的欢呼声,随后他哈哈大笑着走了出来。王靖寒也憋不住了,趴在床上用被子捂着嘴笑了起来。三个人笑了不知道多久,王靖寒先缓过神来,在床上坐稳了之后用比之前轻松好几倍的语气问白墨。
“白胖,你有谱吗?什么情况?”
白墨从身边抄一瓶水,灌了几口清清嗓子。
“昨晚上实在是迷糊了,半夜起来我难受睡不着,又自己倒腾了一会儿。修改之后的程序看现在跑码的情况感觉有戏。不是有戏,是能行!昨天晚上程序完成之后,已经自动运行了一个白天的数据抽取了。看现在的进展应该明天凌晨就可以完成抽取,然后还原成型!”说到这里,白墨兴奋地抿着嘴笑,张洋过来拍了一下白墨的后背。
“我靠!你轻点儿,我这还病着呢!坏了,我……我怎么把饭给扔了……还没吃饱呢,靠!”
“你少扯淡!你现在看着比我俩还精神呢!早晨你那死样儿我俩都想把你送医院去了!我出去再给你买点儿,想吃什么?”
“不是,我刚刚攻破了世纪级难题,你就问我想吃什么?你这人怎么就不能有点儿追求呢?再说我就发个烧去医院干嘛呀?这大晚上的那一个个急诊接待员除了机器,就是和三流演员一样照着智芯往外蹦他们自己都不懂的那些医学术语的傻子,还赶不上王靖寒那两下子呢!哎别打别打!真扛不住了,我吃点水果就行。”
白墨好像一下子病全好了,开始能跟张洋打嘴架了。
“白胖,就这么看几眼,你就知道行了?”王靖寒问白墨。
“也不完全确定,抽取完成之后要检测健康度。我还打算用还原出来的条形码去比对一下集团数据,看看还原出来的是什么内容,应该还可以顺带查出来之前那位使用者的信息。而更关键的是,即便最后全都确认无误了,还是会需要通过二次导入的办法确认能否使用。也就是最后需要用人来测试。”
白墨一口气说完,张洋和王靖寒也安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所理解的突破和白墨所说的可能完全是两回事,如果最后的使用环节出了问题,前面的一切努力和成果就都白费了。白墨也看出来了王靖寒的想法,好像不想让他失去信心一样,白墨相对详细地解释了目前这一步突破,在白墨艰苦的破解过程中,乃至于整个智芯破解历史中的决定性意义。即便是最终的数据仍旧无法投入使用,但这仍旧是技术上的重大突破,意味着智芯的破解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白墨兴奋地给王靖寒解释,打比方,王靖寒尽量装出认可和理解的样子配合。与白墨所担心的不同,王靖寒并非因为后续的繁琐复杂程度担忧,也不是因为存在功败垂成的可能性而紧张。恰恰相反,王靖寒充分明白这一可以说得上震惊世界的突破,这也恰恰是他所担心的。这样继续下去,白墨就更不能停手了。白墨接下来将会面对的,恐怕就不是简单的身体健康这点困扰了。虽然取得了相当程度上的突破,但这件事仍旧需要严格保密。一旦暴露,法律层面上随时要面临牢狱之灾。而在法外之地,同样更不能为人所知。因为这项技术一旦被人知晓,就像传说中可以令人长生不老的仙丹妙药一般,会令太多的人垂涎三尺。这其中各式各样的人们,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对白墨有点过分的要求呢?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白墨这件事情越来越像是在高空中没有保护地走钢索,任何一个细节都容不得半点差错,否则很可能会粉身碎骨不得善终。王靖寒从一开始就不支持白墨做这件事情,也没期待白墨能成功。可现在白墨就在自己眼前兴奋、清楚地阐述着他真的做成了!王靖寒只为白墨的成功开心了短暂的几分钟,就马上又进入了顾虑重重的心境里。他没想到真会有这么一天,他会为了白墨的成功而感到失望。现在再对白墨说什么放弃的话,就连王靖寒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了。和一开始一样,他只能暗自期待后面的环节出现一些无法逾越的障碍,到时候再劝白墨放弃。再或者,退一步来讲,如果白墨真把所有环节的问题都解决了,完成了数据提取并且可用。到时候王靖寒一定会赌上一切劝说白墨立刻提交报备,走正规流程。哪怕成果会被官方推翻或是雪藏,但起码在法律层面不出问题。如果官方有深入研究的意向,在集团的庇护下,白墨的人身安全也就自然得到了保障。在白墨就着水果滔滔不绝地给王靖寒解说成果的这段时间里,王靖寒已经在脑子里做出了一系列的推想。暂时算是有了一份预案,王靖寒稍微安心了一些。白墨还以为是自己的论述和口才安抚了王靖寒,也十分满意。
王靖寒决定,与其追问白墨后续的细节帮他梳理流程,还不如就装作心安理得的样子,真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问题才是正中了自己的下怀。无论如何,不出乱子就好。风平浪静的顺当日子比什么都实在,没必要去做出格的事情来证明什么。
张洋对一切都满不在乎,满以为白墨和王靖寒单纯地就是在讨论后续的计划。一会儿看着白墨傻笑,一会儿看着王靖寒点点头。他只觉得突破是件好事情,白墨病情减轻了很多,也是件好事情。至于自己几十分钟之前还激动的想砸设备那段儿,那已经是之前的事情,不重要了。趁着他们对话减缓的空档,张洋又拍了白墨一巴掌:
“我又饿了,要不咱们出去吃点吧。趁着饭店还没打烊呢。你行吗?”
“我什么时候不行过?!走着!”白墨去了心病,又有王靖寒的良药辅佐,这会儿比平日都还要精神好几倍。
白墨换好衣服,和张洋兴冲冲地拉着王靖寒一起又来到了公寓附近的小餐馆。因为情绪高涨,虽然已经天黑了,但是张洋觉得餐馆里比白天的时候还显得明快。心情一好,胃口也变大了不少。
“本来我还说和你俩一起商量事情,结果你那个怂样,下午我就和靖寒两个人聊了来着。”三人出公寓之后都各自戴好了手环,张洋就把自己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不错呀,你还挺抢手。你说那个董事亲戚是谁呀?我听说过没?你可别说是冯新野啊,除了宋欢我就对这小子耳熟。”饿了一天的白墨和张洋抢菜的时候,依旧保持着对细节的好奇心。
“哎?”
“嗯?”
白墨和王靖寒看到张洋被问蒙了的表情,两人不由的一愣。王靖寒放下筷子捂着嘴,白墨差点把饭喷出来,紧接着就是一顿爆笑。张洋一脸的委屈加难为情,后来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行了行了,我就知道什么事儿告诉你都没好。我也不用征求你的意见了,靖寒都帮我分析差不多了。再说……”张洋用手指点了点手环,“咱也有主意了!”
王靖寒失望地意识到,张洋已经站到了白墨那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