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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远镇, 一处独门独户的小院内。
轩窗正映着一枝木芙蓉, 粉白色花瓣上尚有雨珠滚动, 空气中浮动着醉人清香。
白檀支了张摇椅,优哉游哉地一边吃果脯, 一边读随手买回的话本, 乐滋滋地喟叹道:“退休后的生活真爽啊……”
话本大多是奇闻异事, 乡野怪谈, 初看颇为新颖有趣, 翻阅了几篇后, 便觉得乏善可陈,内容太过套路化,情节高度雷同,一言以蔽之,不外乎狐鬼报恩, 书生艳|遇, 充斥着穷酸文人意欲不劳而获,等着捡馅饼的可笑幻想。
白檀兴趣缺缺地略略看了几眼,再往下寻, 就误打误撞地见到以“雪夫人”为原型的江湖风话本, 他了然一笑, 直接去看文章署名, 果然是玉墨小书生。
他就知道。
想来,“雪夫人”莫名其妙死在崔家,消息传出去后, 难免引人关注,相关话本、小报定会销量大增,趁机狠狠赚上一笔,而以玉墨小书生的秉性,肯定会技痒。
白檀还在鹤闲山庄时,就曾经跟玉墨小书生探讨过,既然人言可畏,众说纷纭,他们也不可能堵着所有人的嘴,干脆自己也写,而且越离奇怪诞越好,反正这钱与其让别人赚,倒不如进自家腰包。
现在看来,玉墨小书生将这一点贯彻得很好啊。
白檀兀自沉思,小院的木门突然被人推开,青衣小童乐颠颠地跑进来,喊道:“白哥哥,白哥哥,我给你送花来啦!”
白檀理了下衣襟,开门去迎黑娃子,正要领着小童去吃糕点,就见得一高大健壮,长身玉立的青年默默跟了进来。
两人视线交接,白檀当即呆了一呆,迅速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浅笑着揉了揉黑娃子的头,借以躲避关暮雪充满探究意味的目光。
关暮雪眯着眸子,鹰隼一般紧紧盯着白檀,心思几度转换。
面前这青年一袭软薄的月白色绸衣,衣领袖口用同色系丝线,绣着暗纹,低调不失精致,言行举止优雅淡然,五官处处漂亮昳丽,桃花眼线条完美,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
美中不足的是,这人肤色暗黄,没有光泽,双眉粗笨,压下了几分秀气,鼻峰上寥寥几粒雀斑,减少了惊艳感,也多了些许英气。
不过,瑕不掩瑜,即便有了这些不足,青年也比大多数人出色,难怪这小小的卖花童子,会对他青睐有加。
从身高、体型、脸部轮廓等细节判断,青年确实是他一个多月前,在闽南崔府后山见过的蓝衣人无疑了,只是,此人究竟与雪夫人是何关系,有何渊源,还未可知。
关暮雪这边不言不语,越发加重了白檀的心理压力,他暗自嘀咕,阿雪怎么会来这里?难道自己露了马脚,被他识破?
他想了想自己在脸上做的手脚,那些药粉、碳粉都是特制的,用了后,不会存在明显的痕迹,看起来十分自然,自己又私底下练习了许多次,技术不说是出神入化,糊弄一下不懂脂粉装饰的直男,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美妆达人白檀心底暗自打鼓,悄悄捏了捏黑娃子的手心。
幸好,这孩子从小走街串巷叫卖各色点心,时令瓜果等物,很是机灵,见白檀神色不对,就转过身去,质问关暮雪道:“大哥哥,你是谁啊,干嘛跟着我?”
关暮雪低头看了一眼黑娃子,眸光仍落在白檀脸上,淡淡一笑:“我路经此地,想要借宿几晚。”手腕反转,掌心托着一块硕大的银子递了过来。
这个败家子,花钱怎么如此大手大脚的?只是投宿几晚,哪里需要这么多银钱?
白檀看得一阵肉痛,却还是咬牙摇了摇头,伸手比划着表示拒绝,嘴里照例配合着吐了“啊啊”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黑娃子:“……”他为白檀奇怪的举动而深感不解,好悬没有笑出来,强忍着不回头看他白哥哥。
关暮雪也不坚持,只深深看了白檀一会儿,转身就用翻了三倍的价钱,将隔壁小院落租了下来。
等到关暮雪的身影出院门,白檀硬生生等了一刻,才慢悠悠走过去,将木门牢牢关上,插上横闩,然后像炸了毛的猫,快步闪回来,握着黑娃子双肩,哭笑不得道:“小祖宗哎,你怎么把他给我招回来了?”
“我也不清楚啊。”黑娃子顿时紧张不已:“难道那个大哥哥是来寻仇的?”
白檀无奈:“差不多,总之,哥哥不能让他知道哥哥会说话,否则就麻烦了,记住了吗?”
黑娃子连连点头,双手捂着嘴巴,大眼睛扑闪扑闪直发光,承诺道:“哥哥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别怕,黑娃子保护你!”
此地风俗,认为越是贱名,小儿就越是好养活,所以这孩子襁褓时,就得了一个“黑娃子”的小名,但他长得却玉雪可爱,白嫩嫩如雪团一般,白檀当初游历到庆远镇,一下子被黑娃子萌到,又见此地好山好水好风景,就决定多逗留些时日。
因为算着住客栈不划算,白檀才特特租了这小院,房东正是黑娃子的奶奶。
白檀拍了拍胸口,庆幸道:“幸好,当时租院落是跟你奶奶当面商议,她现在又回了老家探亲,除了你这小机灵鬼,我倒也没跟别人交谈过,应该能瞒天过海。”
黑娃子捧场地点点头:“白哥哥好聪明。”
白檀笑得见牙不见眼,乐呵呵道:“走,咱们吃桂花糕去。”
然而,事实证明,白檀还是高兴早了,隔天他一出门,就见到关暮雪从间壁出来,两人碰上面,对方点头示意,脚步匆匆地走了。
白檀原本是要去湖边散散心的,见状吓得脖子一缩,又怯生生地退回去了,想了一想,硬着头皮去了西市。
关暮雪急着出门,是因为那被文言明打伤的青年终于苏醒,他来到医馆时,对方刚刚喝完药,气息奄奄地倚在枕上。
听药店的伙计说是关暮雪救了自己一命,青年感激涕零,挣扎着要给他叩头,被关暮雪制止了,只问道:“文言明为何要伤你?”
青年怔愣一瞬,这才反应过来“文言明”是指打伤自己的人,他垂首想了一会,捂着额头,苦笑道:“我也不清楚,到底哪里得罪了他,好端端走在路上,就被人出手攻击,还连连都是致命杀招……”
“不过,”青年努力回想当时情形,犹疑不定道,“那人重伤我之后,并未急着取我性命,而是将手放在我天灵盖上,暗中发力……”
关暮雪眉头不自觉狠狠皱起,“他想做什么?”
青年不太确定道:“他的手一放上来,我就觉得浑身剧痛,内力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源源不断地流向那人,应该是攫取我的内功……”
却原来,这青年虽然出身富贵,但自小便有一腔热血,胸怀江湖梦,心心念念着锄强扶弱,仗剑走四方,所以家里请了一些江湖武师,精心教导,青年悟性不错,经年累月下来,倒是也小有所成,被几个武师大为赞赏,直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今年出师后,青年计划着去江湖上闯荡闯荡,见见世面,积累一些对战经验,哪成想,一离开家族庇佑,就遇到这种事,险些被骇破了胆。
关暮雪听了青年的叙述,种种迹象竟然暗合自己之前的猜测,越发笃定了几分。
他留下些碎银子,让青年安心养伤,又吩咐暗卫通知青年家人,想来再过几日,就会来人将青年接回去。
回去的路上,关暮雪一边走,一边仔细回想文言明身上的几处异常,终于确定,这人是习了《炎魔心经》。
据传,《炎魔心经》本来自异域,与中原武术路数不同,阴邪诡异,以蚕食他人内力为己所用,凭此捷径,可帮助人在短时间内速成,功力一跃而提升几阶。
但因《炎魔心经》太过阴损,使用之时,施行功法之人往往沉溺其中,不知节制,被吸食之人,轻则多年辛苦毁于一旦,重则殒命,实在为正道人士所不容。
为此,当年《炎魔心经》面世后,很快就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影响异常恶劣,遭到各大门派强烈抵制,众位掌教、长老强强联手,一力诛杀了几个习得《炎魔心经》的武林败类,并将此功法焚毁。
然而,事无绝对,即使在此等严密布防下,仍有一魔教徒死里逃生,并倚仗着超强的记忆力,将《炎魔心经》的内容默写了下来,作为圣天教的传教之宝,被妥善保存。
那么,现在文言明又是通过什么途径,学会《炎魔心经》的呢?
关暮雪思来想去,始终觉得这件事跟赫连煜脱不了干系,若是再次遇到他,当设法问询一番。
关暮雪脚步轻快,不知不觉间就回到了住处,抬头一看,就见到白檀提着几包糕点进了门,黑娃子也得了几块,正欢欢喜喜地在小溪边摸石头玩儿。
“要吃吗?”关暮雪拿出特意在医馆购置的薄荷药糖。
黑娃子鼓着腮帮子嚼嘴里的千层糕,睁大眼睛,望着那几粒淡绿色丸子,兴奋地点了点头。
关暮雪笑了笑,连着纸包一起递过去,“那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认识白哥哥?他来自哪里,有什么兴趣爱好,昨天嘱咐了你什么?”
黑娃子黝黑双眸滴溜溜转动了几圈,无辜地挠了挠头,甜兮兮地笑开了:“大哥哥,你浑说什么呢,白哥哥怎么会嘱咐我事情呢,他不会说话啊!”
“是吗?”关暮雪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地一笑,转身进了小院。
黑娃子探头探脑地看了几眼,没见到关暮雪身影,静悄悄地溜进院里找白檀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有读者会问,为什么关暮雪只见过“蓝衣人”一次,就能认出白檀来,跟“雪夫人”朝夕相处十五年,反而认不出了?
那是因为,雪夫人是年约三十五六岁的妇人,而白檀一到二十五岁就停止生长,再加上面嫩,看起来是大约二十岁的青年,性别年龄都对不上,关暮雪一时被局限思维。
暂时如此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