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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自战场上凯旋,除了带回了全面胜利的好结果,更带回了许多战利品,珠宝银两都带回了不少,大大地讨了一回乾隆的欢心,第二天就在宫里的御花园为他举办了颇为隆重的家宴,这些年身子不好已经很少露面的纯妃也参加了,宴会上,皇上大大地表扬了纯妃的儿子养得好之类,晋封纯妃为纯贵妃,直接让永璋永的身份高了不少。
虽然晋封得挺突然的,但早就在永琪的通气下有了预料的皇后显得非常大度,借着这机会还奖了纯妃好些东西,妻贤妾美,相处和睦,让乾隆非常满意。
永琪在下面看着三阿哥诚惶诚恐,六阿哥志得意满,端起酒杯微微笑。
永讲了许多战事,因为是难得的海战,倒也非常有意思。永这一趟倒也是长了不少见识和本领,讲起海上的事来头头是道,加上一副好口才,倒也是听着所有人兴致高昂。
乾隆兴致很高,听到激情处都赞叹几声,然后大家喝点酒庆祝下。
喝了几次,酒上劲头,加上乾隆心情舒畅,就玩玩起了对诗。乾隆自诣文武双全,对几个孩子文学方面的要求都很高,除了永琪。永琪从小就没在这上面下过功夫,在他看来,有那时间看那些伤春悲秋的东西,还不如让他多看两本书呢。乾隆为这个不知道想过多少办法,但都被永琪用一些正理歪理给挡了。
所以,这些什么斗诗赛诗的,永琪以前是从来不参加的,虽然这次也不准备参加,但乾隆兴致这么好,估计永琪也逃不掉一回。
永璜这些年和永琪的关系相当不错,自然是知道永琪的短处就在这上面,所以就找了借口让永先作一首。永倒是很爽快,直接就做了一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战场上回来,诗意大气磅礴,倒也颇有水准。乾隆很喜欢,大喝一声“好!”,并赐下御酒。
永璜也赞了两句,再找个借口让乾隆按排行让老七作诗,永璇莫名其妙的受了波及,只好站起来,做了首描述春光的情景诗,不好不坏,乾隆心情好,倒也是夸了两句。永琪看着永璇一脸郁闷的表情,笑着递了杯酒给他,永璇笑着接了下来,小声骂他一句阴险,永琪倒不以为意,颇为开心的和他推杯换盏。
轮到永瑜,他站起来,高举着酒杯昂首挺胸上前一步,大声地朗诵了一首称赞乾隆盛世的诗。诗本身就是非常不错的,加上他那么大的噪门,确实也有几份气势。
乾隆大喜,连连夸了三个好字。
永瑜敬了乾隆一杯酒后,说自己学了一套剑法,想借着这个机会给大家助兴。
永璇暗暗哧笑一声,对永琪说:“五哥,老八脑子进水了吧,今天是六哥的大好日子,他出个什么风头?”
“你管他呢,他愿意演,咱们就跟着看呗。”
永璇想想也是,反正自己一直中立,不过暗下是支持五哥的。既然这两人想打起来,自己自然也乐得隔岸观火。偷偷瞥了眼坐在乾隆身边的永,果然,脸上黑黑的,嘿嘿。
永瑜身材高挑细长,加上练武后身体轻盈,倒也确实有几分舞蹈天分。虽然那剑法舞得不能见人,至少教他剑法的谙达是再也不敢见人了,但以舞蹈来看,倒还挺好看的,尤其他卖弄斯文地拿一根柳枝当剑用,配上乐人们吹奏的箫声,看上去倒有几分赵飞燕的优美。
乾隆倒也看得挺有意思,靠在椅子上摇头晃脑,眯着眼睛挺享受的模样。
皇后则是脸上黑黑的,在她看来,一个皇子,当众表演这种……这种……成何体统?但是这又不是她的儿子,今天又是大好的日子,皇上都没说话了,她也就闭上嘴不说了。
永则是低着头喝酒,嘴角挂着冰冷的笑容,捏着酒杯的手紧得几乎爆出筋来。
纯贵妃皱着眉看着永瑜,时不时地又看自家二儿子一眼,想说什么但看看一向重视规矩的皇后都没说话了,自己这个新晋的贵妃还是老实点吧,也就跟着忍住气闭嘴了。
令妃则是一脸感动,看着自己儿子的眼睛里几乎冒出光来,她从这里,看出自己的儿子真的是受宠了,看出自己的将来已经有了保障,心里幸福得冒起泡泡。永琪一个已经过气的皇子,再受宠都是以前的事了。以她儿子的受宠程度,不要说贝勒郡王,就是亲王也是正常的。那样,只要再做好几件差事,加上她在宫里对儿子的支撑,永瑜的将来……只是想到这些,令妃的眼睛就亮灿灿地闪着贪恋的光。
永瑜在飞旋中看到乾隆赞赏的目光,额娘感动的目光,几个兄弟惊讶的目光,心中越发的飘飘然。他享受这样的万众瞩目,享受这样的高高在上,以他的才能,他相信自己能走得更高。
额娘说过,谁能受到皇阿玛的宠爱,谁就会有最高贵的未来。像是五哥,他能有今天不就是因为他从小受到皇阿玛的宠爱吗?而现在,最受宠爱的人是自己,那么,自己会得到比五哥更多更好的未来!
看着永琪平静的脸,永瑜勾起一抹自得的笑容,五哥,既然你已经失去了皇阿玛的宠爱,不如,把你有的东西,都给我吧?你平静表面掩藏不住失落,犹如败军之将终将走向末路,又何必再强求那些你已经不能再持有的呢?
不知道永瑜在想些什么,但此时的永琪不是平静,他是有些喝高了。
平时的永琪并不会喝多少酒,但在今天的场合上,不论他多么自在,总会多少显得有些尴尬。所以他就一直拉着永璇陪他喝酒,可永璇这小子不知道是什么体质,喝了那么多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相反永琪感觉有些头晕了。所以,他只有靠在椅子上,以一种看似平静,实时焦距涣散的视线看着永瑜。加上永瑜在那里转来转去的,他就越发的难受的。
等到永瑜停下,连乾隆都有点眼晕了。加上时候不早,宴席就散了去,乾隆当天去了令妃那。
目送乾隆离席去了延禧宫,众位阿哥互相客套了几句就都散了。永陪着纯贵妃多说了会话,等额娘走了,转身看到永琪还站在那里,对着他微笑。
永愣了一下,立刻笑着迎上去:“五哥这是在等弟弟吗?对不住,很久没见到额娘,有些挂念。”
永琪点点头:“应该的。其实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今天晚上一直没找到机会和六弟好好聊聊呢,不如陪着五哥一起出宫吧?”
“瞧五哥这话说的,五哥要和弟弟说话,弟弟明天就去你府上找你聊一天。”永大笑着走过去,和永琪并肩向宫外慢慢走。
说是有话,可永琪并没有说一句正经话,东边扯一句,西边扯一句,连天上的月亮不圆都能被他扯上半天。永倒也好脾气地跟着他扯,反正永琪再会扯,也扯不过福隆安,他觉得自己跟在福隆安身边几个月,对这种东拉西址的聊天方式已经有了长足的领悟。
终于出了宫门,看到迎面走过来的徐林,永琪一拍额头:“啊!我竟然没有说正经的事情!”
永笑着说:“五哥喝醉了吧?不如明天弟弟去看你,咱们有话明天再说也不迟。”
“哦,那倒是不用了,你才回来,还是好好休息得好。”永琪一手搭在徐林的肩上稳住自己,另一手掏出一个信封给他:“这个你拿着,我要说的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你看看这个就行了。”等永接下,永琪对着徐林傻笑:“徐林啊,爷还想喝酒呢,怎么办?”
徐林翻了一个白眼,把他架在肩上,对着永道:“六爷,奴才此时不方便行礼,请六爷恕罪。奴才这就送主子回去了。”
永点头:“去吧,小心点,他喝了不少,送他回去早些歇着吧。”
“是,奴才告退。”
马车里,永就着灯笼撕开信封,掏出里面的厚厚一叠信纸打开来看。只一眼,脸就白了。
他离京这几个月里,一路上,哪日哪时哪刻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重要的话,都在这上面有记录,一些算是大逆不道的话甚至用朱笔标注了出来。而最后还附有一张明显是永琪笔迹的信纸,上面只有两句话:“六弟,这些东西我能得到,皇阿玛就一定也能得到。”
永狠狠地撕碎了所有的信纸,双手撑着额头缩在马车的角落里。
五哥,你到底有多少手段?竟然一点机会也不留啊!
我偏不相信!偏不相信!!偏不相信!!!凭什么只有你才是被选中的那个!我哪里不如你?我不会任何事都在你排在你后面的!
五哥,你真是太碍眼了!
永琪趴在马车里,看似很安静的乖乖睡着,但是仔细看,就能看到他的嘴不断的张张合合地似乎在说着什么。徐林进来看了两次,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被那热度吓了一跳,这人什么时候发烧的?
徐林立刻跳出马车,跟左右护卫的侍卫一说,几人都皱起了眉,一人调转马头去找太医了,其他人立刻护送马车快速回府。
路过户部门口,善保揉着僵硬的肩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五贝勒府的车马远远地驶过来,驾车的人正是永琪贴身的侍卫徐林,立刻就叫了一声:“徐林。”
徐林转头一看看是善保,立刻停车跳下来给他行了一礼:“钮祜禄大人吉祥。”
“跑这么急做什么?五爷呢?今天不是要去宫里参加宴会吗?”
“五爷在车里躺着呢,五爷有些发热,奴才就想着快点回府去。”
善保皱了下眉,回头叮嘱身后的小厮一声,跳上了马车。迎着月光,看到缩在马车里的人眼角闪闪亮亮的晶莹。
下意识的,善保把帘子甩了下来,挡住了反射的月光,挡住所有人的视线。这个人总是这么高傲任性,一定不想让别人看见那眼泪吧。
凑近到他身边,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香。善保静静地叹息一声,他很不开心吧?否则一向不胜酒力又从不贪杯的人,怎么会放任自己在皇上举办的家宴上喝这么多的酒。
“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呻吟声让深思的善保愣了一下,他低下头细细地听,“不要……不要我了……我不要……不要一个人……”
“五爷?”
“不要……好冷……好冷……”
善保这句听清楚了,脱下身上的外衣将人紧紧地包裹着,看他仍然缩成一团的脆弱模样,善保莫名的有些心疼。忍不住坐到他身边,轻轻地扶起他的头枕到自己腿上,将温暖的手盖在他的眼睛上,轻轻低吟如哼唱般的哄着:“不怕,不怕,我就在这,睡吧。”
迷糊的永琪梦到自己又回到这一世小的时候,孝贤皇额娘坐在床上抱着自己,温柔地帮他理着因为乱爬而起皱的小衣服,姐姐站在床边拿着自己最喜欢的布老虎玩具逗自己发笑,只要自己一笑就咯咯笑个不停。然后皇阿玛走进来,远远地就笑着张开双手走过来,从皇额娘怀里抱过自己,再手上一用力抛上天,又稳稳接住。
皇额娘在一边吓得几乎晕倒,姐姐拍着手欢快的叫着,皇阿玛哈哈笑着一次又一次地抛出再接住,连高无庸都吓得脸色发白,在一旁站着伸出双手时刻准备接着。皇玛姆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踩着花盆底的鞋子就直接奔了过来把自己抱到了怀里,狠狠训了皇阿玛一顿,皇阿玛不在意地笑地,又伸手偷偷在自己胖嘟嘟的脸上捏了一把,被皇玛姆看到又训了一顿,于是屋子里所有人都笑成一团,笑声盈满幸福,从长春宫里蔓延开去。
然后,他梦到皇额娘早早病逝,姐姐嫁到蒙古再也没有回来,皇玛姆虽然长寿但关门念经,皇阿玛已经不再信任他,对他说话冰冷刺骨。只有现在的皇额娘以笔直柔弱的身躯帮他抵挡着伤害,然后,皇额娘终究是悲惨地死在了冷宫里,甚至不能受到皇后应有的葬礼,没有神牌没有祭享。
他看到自己病重,奄奄一息地躺在荣亲王府里,床边只站着一个有些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少年,面无表情地低头守在床头。虽然觉得这是自己的儿子,却直觉不是绵宁。绵宁呢?哦,对了,绵宁也夭折了。
床上的他眼神越发的空洞,看着黄旧的床帐,已经连苦笑都没有力气了。
他孤孤单单的来到这个世上,马上就要孤孤单单的离开这个世界,除了记忆他没有留下任何属于他的东西。就算是记忆也终有一天会烟消云散掉,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一朵昙花转瞬即逝,一切都会重新顺从历史而背离他的愿望,他的一切的一切,从一开始,都只是个笑话。
好冷,好冷,如同掉进寒冰的裂缝里,好冷。
他活在这里,到底有什么意思?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庄周梦为蝴蝶,庄周之幸也;蝴蝶梦为庄周,蝴蝶之不幸也。
那么,自己是庄周,还是蝴蝶呢?
只是这么想着,周围的声音,音像,温度,全部都从身边消失掉,无尽的黑暗将他吞没掉,他孤独的站立在没有边际的黑暗中,静静的看着自己脚边的黑暗仿佛触手般将自己抹黑。一点点的,让他同样消失在这梦般的虚无世界中。
很突然的,身边出现一点温暖,那仿佛灵魂的灯塔般的温暖让他渐渐的生起了一丝力气,能从这黑暗中渐渐挣扎起来。
越靠近,越多的力量就涌入他的身体里,让他得以返回人间。
好温暖,好香,好舒服。
带着些清新的草香,带了些浅雅的墨香,带了些书本的霉旧味,可这些味道和着这份温暖,让永琪好想哭。他从这些味道,从这些温暖中知道,他终于还是活下来了。只要他还活着,他就能留下自己生存的印记,他就能改变一切。
不,那些不重要了。他只希望这温暖不要也离开他,不要再让他一个人了,他受够了,真的好冷,好累,好痛苦啊。
善保看着将自己的手抱在怀里紧紧蜷缩的人,皱起秀气好看的眉。却只能用另一手支撑着他,尽可能的让他睡得舒服些。
皇帝的想法,善保不敢说全部了解,但当了这么久的大臣,多少是能摸到一些的。
他对永琪是真的疼爱,并不虚假。可同样的,他也非常妒忌,对,就是妒忌。或许有些可笑,可善保就是认为乾隆是妒忌永琪的。他妒忌永琪的聪慧英明,妒忌永琪的得天独厚,妒忌永琪的理智不屈。以前,这些妒忌因为永琪对他的全心依赖而小小地缩在角落里,现在,如燎原的野火,在他的心里疯狂的燃烧着。
每个皇帝都是自负的,尤其乾隆这些年的政迹确实不错。可当永琪入朝参政后,永琪的政迹却更好。
当他看到永琪再也不需要自己的帮助,当他看到永琪能在朝堂上理直气壮的反驳自己的决策,看到永琪下了一道看似荒唐的命令却得到朝中所有大臣的支持并执行得比自己的旨意更加认真快速,看到即使是最有继承皇位资格的大阿哥与永琪相处和睦并以永琪为主……
这些,都让这个皇帝失落,愤怒,妒忌。
同样是皇子出生,为什么永琪不需要与兄弟竞争,不需要皇阿玛的考验,不需要费尽心机的和大臣们结交,甚至,不需要经历生死考验?明明是自己的儿子,竟然反驳自己,违背自己,训斥自己。说白了,一个毛没长全的孩子,到底有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呢?
可善保同样知道,永琪不是这样的。
睡在自己腿上的人,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睡容仍习惯性的撒娇般的嘟着嘴,这不是他刻意,他只是习惯了。习惯撒娇,习惯任性,习惯享受宠爱与呵护。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成那个人的儿子看,为了父亲,不愿意因长大而远离了,不愿意用君臣之礼去疏离了。他从小在他的羽翼下长大,长大了,他非常希望能回报他。所以,他孝顺,体贴,温和,开朗,他成为父亲最希望他成为的人,并努力去帮父亲建立最好的国度,努力分担他的辛苦。他能在皇帝面前那么嚣张,不是仗着他的宠爱,而是因为他是自己的父亲,自己是他的儿子。因为这份血缘亲情,他才敢这么肆意飞扬。
被他紧握的手轻轻动了动,捏了捏永琪的手掌,感觉到刚刚冰冷的手已经开始有了些温度。
他很害怕吧?他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父亲对他的态度已经开始慢慢开始改变?不断的扔给他一个又一个难题,却想尽办法在户部工部和总理衙门这些永琪的管理单位安插人手,扶持一个又一个有才华的兄弟来分享他的功劳,淡化他的存在,减弱他在朝堂上的势力,甚至,不再让永琪中午去乾清宫用膳。
他很痛苦吧?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劳心劳累,在最重要的父亲面前,却被漠视甚至视为反叛的证据。不被理解,不被认可,渐渐疏远,让他苦心经营的付之东流,原因却是那么莫名其妙和可笑。他一定还想继续任性下去吧,可是他没有,因为他开始知道,自己的任性,已经不能引来父亲的重视了。那么敬爱的父亲,就这么突然开始对他视而不见。
所以,他的醉,他的病,都是因为心底深处的痛苦,习惯了一个人的支撑,当那人不再支撑,独自站立,是多么的困难啊。
“可是,永琪,我们跟在你身边,辅佐你,帮助你,依靠你,不是因为你是皇上宠爱的五阿哥,是因为你是爱新觉罗·永琪,是因为大清只有一个你。你明白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