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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敬公主来到了崇玄观。
合真园花木扶疏、清幽雅致,的确是能够静心的好地方。长乐郡主不知道荣敬公主为什么会突然来访,她命人奉上茶汤,寒暄过后静待她说出来意。
“我方才,去看过裴待诏了。”
“嗯。”
闻竹馆的氛围,让她说不出来的难受。每一个人都不再悲伤,可每一个人都笼罩在悲伤里。裴待诏容颜依旧,徐观洲深情不变,可是,他们本不用经历这一切的……
“之前,千芯跟我说,寿仙的丫鬟杏馆最近睡不好觉,老是做噩梦,可她又不肯说原因。不过,她在上清观上香叩拜的时候还是让千芯听到了。”
“她说,裴待诏的病与她无关,与公主也只有一点点关系,都是范修媛的错。”
“千芯与我说完,我便仔细回想起来。寿仙的确去找过一次范婕妤,说是去讨治失眠的药茶方子。寿仙很少和嫔妃来往,所以我当时也没多想。”
“但是,那日我进内室之前,听到了杏馆问她为什么去找范婕妤?寿仙说,她懂药理,她舅家又是做药材生意的,这件事找她最合适。”
长乐郡主全都明白了,她握住了荣敬公主的手:“荣敬妹妹,谢谢你。”
“我想起来的太晚了,不然……”
“这不怪你。”
荣敬公主还是有些犹疑地说:“长乐姐姐,你打算怎么做?”
“我什么都不会做。”长乐郡主答道。
不过,只是暂时的。
长乐郡主按兵不动,可寿仙公主先杀上门来了。
她咄咄逼人的质问荣敬公主为什么去崇玄观,又嘲讽她去徐府看裴云岚不要太假惺惺。荣敬公主忍气吞声的敷衍着她,一旁作陪的高五公子看不下去了,才说了一句维护的话就被寿仙公主打断了。
“你这般护着荣敬又有什么用?她心里可是惦记着别人呢。你以为她是去看那姓裴的?她是去看她爱而不得的徐表哥去了。”
“你要是不信,荣敬的书房里肯定还藏着她亲笔画的徐表哥呢。”
寿仙公主满意地看着目瞪口呆的高五公子,又警告了荣敬不要四处生事才扬长而去。荣敬公主定在了椅子上,高五公子觉得公主现在很需要他。
他慢慢地走过去,弯下腰抱住了她。
“你信吗,那幅画我烧掉了。”
“微臣相信殿下。”
“出嫁之前,我烧掉了。”
“殿下,谢谢您。”
“谢我什么?”
“谢谢您愿意把心留给我。”
荣敬公主哭了,她越哭越大声,想把心里所有的憋闷都哭出来。
“五郎,谢谢你。”
这还是她第一次叫自己五郎,他笑着替她擦干泪痕:“嗯,不客气,婷婷。”
“大胆,谁允许你这么叫我的?”
“微臣知错,请殿下恕罪。”
夫妻两个相视一笑。
荣敬公主和高五公子过着简单的幸福小日子,后来,裴云岚也醒了。寿仙公主和聂公子的美满生活却因为公公的野心戛然而止。
一切,都被长乐郡主说中了。
三皇子被册封为渭南王,他从长相到性格都是诸皇子中最像皇帝的一个,也因此很受皇帝的宠爱,甚至隐隐有超过太子的趋势。
聂老爷决定两头下注。
只可惜,首鼠两端的人向来不会有好下场。数年后,渭南王谋反失败,聂家及其亲族也受到了牵连。寿仙公主去探监,大牢里,聂公子还是那么从容不迫,风仪出众。
“夫君。”寿仙公主抓着他的囚衣泪如泉涌。
“娘子,不要哭,哭了胭脂就花了。”
“夫君,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聂公子掏出了一份文书,寿仙公主不用打开都知道这是什么。
“聂谨!你居然敢休了我!”
“微臣岂敢,这是和离书。殿下,好好地活下去,忘了微臣这个人吧。”
“我不,我绝不!”
寿仙公主趴在聂谨的怀里捶打着他的胸膛,她再怎么不舍,还是被婢女嬷嬷们拉走了。寿仙公主的哭喊声回荡在大牢里,聂谨闭上眼睛,笑中带泪的说了一句。
“我这辈子值了。”
寿仙公主跪在御书房前,她席藁待罪为驸马求情,可是,父皇这一次的心仿佛是铁打的。她跪了三天三夜,是一场夜雨把固执的她带回了寝宫,她睡了好几天才醒来。
母后说,她腹中的孩儿没有了。
她没有保住他们俩的第一个孩子。
“驸马死罪可免,他,被发配琼州了。”
“琼州,哈哈哈哈……”
寿仙公主一病不起,她的身子病了,她的心,病得更严重。她的父皇,原来不是无条件的宠爱她,他的龙椅比他的女儿更重要。
两年后,父皇为她择了新驸马。
她不想嫁,可父皇母后都不同意,说她再嫁病才会好。
出降那一日,她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只觉得脑子里雾蒙蒙的一片,直到那个陌生的男人碰了她的手指。
“你是谁?”
“微臣赵珍。”
“你也配叫珍?”寿仙公主随手抄起枕头朝他砸去,“你给我滚出去!”
“殿下。”
她冷笑:“你不滚是吧,我走。”
“不不不,殿下您留下,微臣滚,这就滚。”
青庐里,只剩下她自己了。可她觉得无比恶心,只想吐。
这个姓赵的有事没事总是来找自己,真的烦死了。她总是站在窗前望着南边,她也不允许下人们管他叫驸马。
她的驸马永远都是聂谨。
有一天,这个姓赵的告诉她,聂谨死了,病死了。她不信,她跑到宫里,母后也说聂谨死了,是风寒。
“怎么可能,夫君身强体健,区区一场风寒怎么可能要了他的命?是那个姓赵的,是他鼓动你们来骗我!”
“寿仙……”
“我不信!”
她又晕倒了,她想,她为什么还要再醒来呢?
老天爷都不肯让她和聂谨共赴黄泉吗?
“娘子,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她的耳边响起了他的声音。
“夫君,夫君!”她的手胡乱地抓着虚空,“你带我一起走吧,你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谨郎,谨郎!”
她什么都没有抓到。
赵珍倚在门边,长叹了一口气。
她看着案上的香炉,呆呆地问杏馆,这是什么香,味道为什么这么怪?
“回殿下,是桂花蒸香。”
“怎么不用龙脑香。”
“管事说,今年波斯和大食进贡的龙脑香数量很少,所以……”
“我不管,我要龙脑香,你马上给我换上!”
“是。”
她不喜欢龙脑香,可是聂谨喜欢,所以她也喜欢。
可是,龙脑香很贵,聂谨喜欢的东西都很贵,她需要很多很多钱。所以,她不再窝在卧房里,开始赚银子。嫡出公主的名号很好用,她夺了很多田地、宅院、铺子。
她不缺钱了。
赵珍说她这样做不对,她反唇相讥,要不然你有别的法子能搞来银子吗?
他无语,她就知道他什么都不会。
皇后知道了以后很替女儿忧心。
都是她的错,她就应该选一个普通的男子,也许女儿就不会如此用情至深。皇帝看到了和离书后,愿意留下聂谨一条命。可谁知道,他竟然就这么死了。
唉……
眼看着女儿越来越疯魔,皇后知道迟早会出事,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又是长乐替她解忧。
长乐说,现下她只有两个法子。要么劝寿仙承认错误,上书请罪,归还侵占的田地宅院;要么她大义灭亲,主动责罚寿仙,将她幽禁在宫里。
“聂家参与谋反,虽然和寿仙妹妹无关,但是寿仙公主欺压百姓,肆意妄为,就是皇后和太子的错。”
太子。
如果女儿不听劝导,皇后再怎么不忍心,也要壮士断腕了。
长乐郡主知道,以前的寿仙公主不会听劝,现在的寿仙公主更加不会听劝。几日后,寿仙公主被幽禁在紫微城最偏僻最冷清的景和宫里,身边只跟着杏馆一个婢女。
这一次,换赵珍为她求情了。
皇帝同意他去见寿仙公主。
寿仙公主给了他一封和离书,说,娶了我这个疯女人委屈你了,你可以解脱了。
“不,微臣是真心爱慕公主殿下的。殿下,您去跟皇上好好认错,皇上会原谅您一时的任性的,然后,咱们一起回家吧。”
他的眼神,好熟悉啊,和聂谨好像啊。
“赵珍,你的心意我知晓了,可是……”寿仙公主捂着自己的心口,“我的心里再也装不下别人了,你拿着和离书走吧,彻底忘了我吧。”
说完,她转身去了内室。
赵珍跪了很久,他走的时候没有拿那封和离书。
深夜,静得能够听清每一丝风声。一袭白衣的寿仙公主,披发跣足,站在了景和宫的大门口,她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
“陛下,您好狠的心啊!您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聂谨?您明明知道他和谋反案一点关系都没有。就为了您的龙椅,您的皇权,所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吗!”
“皇后,您也和陛下一样冷血无情!您明明知道我不愿意再嫁,却还是逼我嫁给别人。您不肯原谅我,想要让我老死在这里。您为了太子抛弃女儿,您只记着您的凤位,您只想当太后,您真是太子殿下的好母亲啊。”
“哈哈哈哈哈……”
“我是谁?我是人人羡慕的金枝玉叶?我是皇上皇后的掌上明珠?不,我只是任凭你们摆布的傀儡!”
“我什么都选择不了,我什么都守不住。”
她低下头,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可是,这件事我还能做得了主。
尖锐锋利的簪子,决绝地捅进了喉咙里,殷红的血花绽放在她的脖颈上。寿仙公主倒在冰冷的地上,想,她终于可以见到聂谨了。
很多人听到了,很多人没听到。
寿仙公主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没能入葬皇陵。
皇后大病一场,身体再也不复从前了。
长乐郡主和裴云岚去给寿仙公主扫过一次墓。
寿仙公主和聂谨葬在了一起,是太子出面争取了聂家和赵家的同意。裴云岚虽然不喜欢寿仙公主,但是逝者已矣,希望他们两个能在地下团聚,再也不会分开。
长乐郡主的脑海里浮现着寿仙公主那激烈如火的遗言,不由得慨叹道。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裴云岚放下一束雪白的牡丹花,幽幽地念起了一段唱词。
“生未同衾死同穴,死同穴,偏做了,偏做了化蝶哀艳。叶底花间,自在翩翩。虽任它春去秋淡,终归是遗憾绵绵,遗憾绵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