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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小柔并没有嫁人。
当年许竹声抛下虞小柔去往长安,虞小柔捧着那件绣满了并蒂莲的嫁衣,哭肿了双眼。虞小柔的母亲素来凌厉泼辣,桃源乡几个妇人素来与她不和,此次知道虞小柔被人抛下不管,没少在背地里戳虞家的脊梁骨。
许竹声走后不久,虞小柔的父亲便病逝了,是一直为虞父诊病的那个郎中忙着料理了丧事,那个郎中素来有些懦弱糊涂,见了虞母这样爽快泼辣的女人竟心中叹服,不由自主生了情愫。
安葬了虞父,那郎中索性对虞母表明了爱慕之心,被虞母乱棍打出去了几次,依旧痴心不改,终于打动了虞母,让虞母同意改嫁给他。
虽然大唐民风开放,妇人改嫁也属寻常之事,然而虞父毕竟新丧不久,照实说出也着实落人话柄。虞母索性宣城,又为爱女虞小柔觅得如意郎君,郎君乃长安人士,不日便要随夫去往长安。
所以,明明是虞母改嫁郎中来到长安,桃源乡的人却误以为是虞小柔嫁往长安,带着寡母一同前往。
随母在郎中长安城的家长居住了一段时日,虞小柔碰巧听闻前去青龙寺上香的邻家阿姐说,青龙寺有位画壁画的年轻画师,一双生花妙笔画的那佛陀仿佛真有灵光普度一般,且那画师人也年轻俊俏。
虞小柔听邻家阿姐描摹了画师形貌,越听越觉像是昔日的恋人,思量日久还是忍不住来看一看,却不曾想,真的就是自己的竹声哥哥。
许竹声不禁哑然,却难掩满心庆幸,原来自己青梅竹马恋慕的少女并没有嫁人,这简直是上苍垂怜,赐予了自己一份天大的礼物。
一念及此,他紧紧拥住虞小柔,心中打定主意,为报青龙寺救命之恩,他还需留在寺庙中将壁画完成,待到画完了壁画,今后自己不管是在长安以卖画为生,或者是随着虞小柔回到桃源乡,都再也不要和虞小柔分离了。
寺中不便收留女客,虞小柔只得返还家中,她告诉许竹声,母亲与那个郎中如今已经有了孩子,虽说母亲与郎中皆待她尚算不错,然而在那个家中,自己确实已经成了一个多余之人。
望着虞小柔黯淡的眸子,许竹声心中愧疚不已,他向虞小柔发誓,待到他完成了寺中壁画,拿到了青龙寺的谢仪,定然用这些钱风风光光娶虞小柔过门。
那段日子,或许是许竹声一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他心中的那一点点空缺,就这样不经意间被倏然填满了。白日里,他沉浸在佛家庄严慈悲的佛教壁画之中,挥毫泼墨,一笔一画描绘出佛陀普动众生的慈悲心肠。
待到一天忙完,虞小柔总是在青龙寺外等他,她手中拎着食盒,装着自己亲手烹制的斋饭点心,一双笑盈盈的眸子宛如溪边的小鹿,让人心中怦然。
连寺庙中那凡心未泯的小沙弥都忍不住跟着许竹声抱怨:“许施主,看到你和小柔娘子如此恩爱,我真想留了头发还俗算了。”
生活中有了滋润,让许竹声的画笔更具性灵,那些佛像壁画灵动剔透,让人见之忘俗。不过月余,许竹声便已经完成了佛像画作的创造。
渡慈亲自把谢仪交到许竹声手上,许竹声望着渡慈那双平和慈悲的眼睛,长揖拜谢他的救命之恩,渡慈看着站在许竹声身后的虞小柔,微微一笑:“世间几人能得完满,许施主却能得偿所愿,真是羡煞人。”
许竹声拜别了渡慈,与虞小柔商议去往何处,虞小柔道是自己喜欢长安的风流繁华,不愿再回到桃源乡。这话正遂了许竹声的心,他拿着青龙寺的谢仪在长安城置办了一间房舍,房舍不算大,有三四间厢房,一个种着花草的院落。
在这间院落中,许竹声终于拿着如意杖挑起了虞小柔的红盖头,高烧的红烛下,穿着一袭绣满了并蒂莲的嫁衣的虞小柔,嘤咛一声钻入了了许竹声怀中。
成了亲便要负担起养家糊口之责,许竹声拿起宣纸和画笔,走街串巷询问附近店铺或是人家可有需要绘画的。
他已不再身处宫廷,自然接触不到那些达官贵人。寻常百姓鲜少有受过丹青技艺方面的熏陶,多半是图个新鲜,挂一副画儿在家中,权当个装饰。因此他们常常为了图个热闹喜庆,在许竹声作画之时指手画脚,要许竹声画些大红大紫的艳丽色泽。
许竹声天生对绘画技艺的感知力极强,又怎能容忍这样胡乱的比划?加之那些买画之人着实也出不了几两银子,弄得许竹声一时来了气性,掷下画笔,索性不画了。
这样的事情略略发生了几次,钱没赚到多少,倒是受了一肚子的气,许竹声渐渐不愿再以卖画为生了。
他毕竟是昔日名噪一时的宫廷画师,虽未说出口却颇有些心气儿,只是面对虞小柔的笑脸,他心中十分愧疚,愈是心中愧疚,许竹声不愿言明,因此一直闷闷不乐。
许竹声晨起之时,虞小柔早已经在灶上烧好了热腾腾的馎饦汤,笑吟吟地给许竹声盛上,那馎饦汤入口绵软,十分鲜美。许竹声知道虞小柔一直是精打细算用着剩下的一点散碎银子,心中惶惶然,不敢再去看虞小柔那双笑盈盈的眼睛。
虞小柔却浑若未觉,笑吟吟地望着许竹声:“妾思来想去,若是去卖画儿,岂不是糟蹋了夫君的笔墨,妾身上还有些娘家带来的体己银子,不如都交给夫君,开一家画馆授徒吧。”
虞小柔说着,垂下眼帘浅浅一笑:“小柔知道,以竹声哥哥的画技,一定会桃李满天下的。”
许竹声望着虞小柔那双盈盈含笑的眸子,又是愧疚又是感激,一时之间几乎不知该如何表明自己的情绪,他翕动着嘴唇,用力将虞小柔拥入怀中,抚着虞小柔乌黑的秀发:“小柔……我发誓,一定不负你。”
然而要张罗起一间画馆谈何容易?许竹声手上的银子并不多,又苦于没有经验门路,一连多日都没有头绪,不愿意承受惶愧的情绪,所以不想回家去面对虞小柔,许竹声思来想去,打算再去青龙寺问问,可否还有画佛寺壁画的活计。
到了青龙寺,许竹声却顿住了脚步——自己能够苟活性命,已经是承蒙青龙寺僧人照拂,为青龙寺绘制壁画,也是偶然所,如今再去青龙寺寻找门路,岂不简直就像是乞讨一般。
许竹声在青龙寺外徘徊良久,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位许画师人虽然落魄,却也不失为一个有气节的人。”李白默默看着,声音里透着赞许。
“气节?”青璃又忍不住白了李白一眼,“都快要饿死了,还守着一点虚无的清高,根本就是矫情。”
李白气鼓鼓地朝着青璃哼了一声,一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表情。
“许施主,你今日怎么过来了,莫不是施主也得知了消息?”许竹声正在青龙寺门口徘徊,渡慈法师正巧出来,见了许竹声径直走来。
许竹声一愣:“法师所说的……是什么消息。”
渡慈双掌合十,向许竹声拜了一拜:“说来多谢许施主妙笔,圣上日前来青龙寺为国运祈福,在许施主所绘壁画面前驻足良久,深受感动,道是正巧……”
渡慈顿了顿,对着许竹声轻轻一阵耳语,李白与青璃虽听不见渡慈说些什么,却见许竹声脸上的表情先是一惊,然后禁不住露出满眼的笑意,再后来却似心怀惆怅,轻轻叹了口气。
“法师以为,竹声当不当去。”许竹声沉默良久,终是向着渡慈法师发问。
杜慈双掌合十:“贫僧早已说过,世间之事,很难有真正的完满,一切都需得有所取舍,至于如何取舍,全在施主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