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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逆着光,眼睫微垂,神情看不真切,慢吞吞的反问道:“听说?”
“有路人拍下了车祸现场照片,有人认出来那人是陆氏集团负责人。”李总疑惑道:“陆先生出了这么严重的车祸,韩总不知道吗?”
韩愈语声淡淡:“我和陆总许久未见,这事我确实不清楚。”
任洋跟随韩愈时间太久,他的心思,偶尔还能揣对几分,这次也不例外,待韩愈和李总告别,刚坐上车,任洋已经用平板电脑查出了网络上遭到曝光的车祸照片。
韩愈看了一眼,眉眼一沉,脸上表情冷肃到了极点:车道上,阿笙握着陆子初的手,面容清晰,很容易就能辨认出五官表情。
后面的照片,韩愈没有再看,声音骤然冷了下来,不带表情道:“想办法把照片删了。”
“怕是删不干净。”
韩愈眉头微蹙:“所以干脆什么也不做?”那是他妻子,以后传扬出去,必定会成为丑闻一件。
“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处理。”任洋说着,迟疑道:“刚才您签约的时候,我接了您的电话,医院打来的。”
“阿笙怎么了?”韩愈表情变得冷峻起来。
任洋抿抿唇:“我说了,您可别着急。”
“说。”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两个小时前,太太从医院里消失了。”
两个小时前,唐汐来看阿笙,她起先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垂着头坐在床上,跟往常一样,沉陷在自己的世界里。
阿笙惨白的脸,让唐汐心疼不已:“想去看子初吗?”
这句话终于激起了她的反应,唐汐看到她睫毛颤动了一下。
“子初父母不在,我现在可以带你过去。”
闻言,阿笙缓缓抬眸,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唐汐,出口之声竟是:“能借我一点钱吗?”
T市阴雨绵绵,病房桌子上摆放着一束小向日葵,黄色的花朵竞相开放,衬着玻璃上垂落的水珠,宛如那些欲语还休的话语。
那里是寂静的空间,不似火车站,人群喧嚣拥挤,火车徐徐发动,这趟旅程注定有人喜,有人悲,谁也不知道火车平稳的轨迹里究竟藏储了多少隐秘汹涌。
硬卧下铺,阿笙木然的坐在那里,手指轻轻贴合在沾满水珠的玻璃上,汽笛鸣响声中,她正在逐渐驶离T市。
唐汐站在车窗外看她,跟着火车慢慢走,开启的唇语似乎是在叫她的名字:“阿笙——”
阿笙笑了,贴着车窗玻璃,孤身一人回家,不是为了逃避伤痛,至少她很从容。
阿笙回老家了,那里是生她养她的地方,那里是她的疗伤地。
唐汐没有问她:“子初现如今还没有脱离安全期,你不是应该守着他吗?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去?”
不问,是因为她体会到了顾笙心头的伤,这座城市已经开始让她感到窒息,这里的人让她痛不欲生。
她已这般孱弱坚强的活着,他们拿什么要求和理由来谴责这个女人。
上车前,唐汐说:“我陪你回去好不好?”放任她一人回去,唐汐怎能放心?
“唐汐,我已习惯一个人。”她知道,远离这里,她会很清醒,诱使她发病的是熟悉的人,熟悉的事。
“子初……”唐汐最终还是唤出了那两个字。
“他不会有事。”这话她说的又快又急。
阿笙转身,走了几步,唐汐看到她手中的票掉到了湿湿的地面上,她弯腰去捡,捡到票,好半天才直起身,然后步伐越来越快,把票递给检票员,微一闪身就沉没在了车厢里。
唐汐不确定,弯腰捡票的那一刻,阿笙是不是在流泪,她只知道,当阿笙把手贴在玻璃上,对她微笑的时候,唐汐流泪了。
唐汐开始明白,强制阿笙留在这座城,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残忍,每天心急如焚的等待着那个人是生还是死,就像刀片在凌迟着她的血肉。
不管不问,看似是逃避,怎能说不是一种自我保护呢?
她能保护自己很好,人生来自私,她早该为自己自私一次了。
年少的时候,他们为了爱可以飞蛾扑火不惜一切,却很少有人能够沉下心学习思量爱情,于是就有了后来的忐忑和心思成灰。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结果,谁愿意以身试爱,到头来弄得伤痕累累。
来火车站的路上,阿笙望着窗外的雨水,问唐汐:“我姑姑呢?”
唐汐良久不说话。
“她死了?”
唐汐似是被她淡淡的陈述吓了一跳,侧眸看她,眸色复杂的很。
6年前,顾清欢死了。
当时鑫耀敌对公司庆誊,使用卑鄙手段掏空鑫耀,顾清欢债台高筑。
没过几天,庆誊遭人举报,被相关部门登门查账,偷税漏税,数罪并罚。有人煽风点火,庆誊老总听说举报人是顾清欢,顿时起了报复之心。
汽车刹车失灵,当时顾清欢车里还坐着一位男人,据调查那名男人名字叫徐启光,和顾清欢未曾有来往,不知何事找顾清欢,车行没多久,就和顾清欢一起成了车下亡魂。
顾清欢死的很惨,车翻在地,没过几秒汽车漏油引爆……
火车上,车厢里有些吵,阿笙闭上眼睛,姑姑就这么走了……挺好的。
没有紧急抢救带来的恐惧,更没有死亡前盲目的祈求和希望,走的如此悄然,猝不及防。
姑姑的结局,她之前有胡思乱想过。如果姑姑还在,她不会连父亲的葬礼都不出席。一个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毫无征兆。
死亡太平静,反而让人无所适从。
莎士比亚说:悲剧就是将美好一点点的撕裂给人看。
阿笙知道,美好依然如昔,因为天堂里姑姑和爸爸亲人相聚了。
雨水沿着窗户蜿蜒滑落,睁开眼睛,对面卧铺上坐着一位小女孩,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伸出粉嫩的舌舔着手中的棒棒糖。
她似乎注视阿笙许久了,见阿笙睁开眸子,可爱的笑了。
看着小女孩嘴角的微笑,阿笙鼻子一酸,嘴角费力向上扬起,微笑的同时,那些忽如其来的眼泪终于在那一刻夺眶而出。
“阿姨,你怎么哭了啊?”
“……我有一个小侄女和你一样大,看到你,就忍不住想到了她。”
“她长得好看吗?”
“好看,和你一样好看。”
出生地,曾经熟悉,现如今却透着面目全非。
这里不似T市,除了天有些阴之外,并没有下雨。
乘坐出租车回去,司机见阿笙干净的手指附在玻璃上,打量着大街小巷,笑着问:“出差还是回家探亲?”
“回家。”她哪里还有亲可探。
“多久没回来了?”
“七年了。”T市一年,美国六年,转眼间已经七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许飞和依依长成了什么模样?
这么一想,心里终于开始有了些许温暖。
“这么久?”
司机慨叹声萦绕在车厢内,确实是好久了。
出租车在巷口停了下来,临近黄昏,巷子里有女儿三天回门,酒筵摆在外面,未散场的亲朋好友聚在一起,红着脸,眯着醉眼朦胧的眼眸划着拳。
熟悉又陌生的巷子,阿笙看着沿路青苔,路过一家院落时,找了许久,终于在外围墙找到了几道深深的痕迹。
“一”字型,高低不一,那是她、哥哥、许飞和依依曾经比身高划下的身高印。
哥哥最高,她如今站在那里,忍不住笑了:哥哥那时候可真矮。
这个时间段,多的是下班回来的人,她如今头部受伤,戴着棒球帽,怕是没几个人能认出她来。
来往的人,有些她觉得熟悉,却再也叫不出名字来,有些陌生,拥有年轻的面孔,为老旧的巷子注入了新生命。
再回大院,物是人非。
六年过去,有人走,有人来,老面孔越来越少,新面孔越来越多。
这座承载她幼时无数欢乐的老院,她曾在梦里回来上千遍,上万遍,如今回来了,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
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她最先去的地方是刘家。
心竟有了前所未有的激动。
敲门,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中年女人,五官陌生。
那些即将出口的话语悉数咽了回去,习惯和对话的人拉开安全距离,再开口,声音竟有着细微的小结巴:“你好,我找刘博。”
“不认识。”女人应该在做饭,穿着围裙,跟阿笙说话的时候,抬手往围裙上擦了擦。
“他以前住在这里。”刘博,依依父亲,住在这里几十年,怎会不认识呢?
“刘博?以前这座房子的户主吗?我不太清楚,这房子是我丈夫跟户主洽谈的……”女人说着,见丈夫骑着摩托车下班回来,扬声喊道:“当家的,这姑娘找刘博,你过来跟她说说,我还要忙着做饭呢!”
她这么一喊,下班回来的人,全都纷纷探头朝这边望了过来。
女人丈夫还没走近,就有人站在楼上朝下喊:“姑娘,你找刘博啊?”
那一声,有着记忆中熟悉的踪影,阿笙转身抬眸。
站在楼上的人也在看她,就那么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尖叫一声,那是发自内心的惊喜。
“阿笙,阿笙回来了……”那人喊着,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阳台处。
楼下,阿笙被一位身材发胖的女人紧紧的搂在怀里,未说话,泪先流。
她是许飞母亲,看着阿笙长大,感情自是很亲厚。
许母拉她进屋,一边擦着泪,一边忙着给阿笙倒水,嘴里念叨着:“你这孩子,出国后怎么也不捎个信回来?”
许母上一秒还在抱怨,下一秒把水递给阿笙,打量了她一眼:“怎么瘦了?你爸妈平时都是怎么照顾你的?”
阿笙低头喝了口茶,手心很凉:“二娘,我爸爸已经去世了。”
二娘,因为许父在许家排行老二,所以大院里的人都习惯叫许父“二伯”,许母“二娘”。
冲击力太大,许母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待反应过来,连忙“哦”了一声,站起身:“我再给你拿盒点心吃。”
从背影望过去,许母似乎正在擦眼泪,阿笙放下杯子,“二娘,依依呢?还有许飞,如果他们在老家的话,我想看看他们。”
许母说,多年前许飞回到了老家,没有成为一名律师,而是参加招教考试,现如今是一高高中教师。
一高,县城第一高中。她、顾城、依依、许飞和陶然都曾在这里度过一个个难忘的黑色高三,多年过去,没想到最后留在这里的那个人竟然会是许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