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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安静,他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她在客厅沙发上看书,仿佛尘世夫妻,还没怎么过,就在梦中搀扶走过了半生。
一本书,阿笙看到三分之一,陆子初已经开始端菜上桌了。
“阿笙。”他叫她洗手吃饭。
阿笙看书正入迷,口口声声虚应着,却迟迟不见她有起身的意思。
于是,等她后知后觉察觉有熟悉气息迫近的时候,已经晚了,属于陆子初清冽的呼吸,一寸寸缠绕在她的鼻息间,搂着她的腰,轻柔却又坚定。
她还是不学乖,接吻的时候睁着眼睛看他,于是对上一双深沉如水的眼眸,里面有着她熟悉的笑意。
他轻轻咬着她的唇:“阿笙,我们会在一起,别动摇。”
一句话,听得阿笙心中柔情万千。
原来,他并非像表面看来那么冷静淡定,也许在他的内心最深处,他是隐隐不安的。
“好。”她听到她是这么回答陆子初的。
隔天,顾清欢专程来了一次学校。
昨天购买的衣服全都遗落在了顾清欢的车里,她是专程来给阿笙送衣服的。
天有些阴,不多时便下起了小雨,顾清欢和阿笙坐在车里,她把衣服交给阿笙的时候,对她莫名说了一句话:“这是姑姑的钱。”
闻言,阿笙心里酸酸的,点头,也只能点头了。
“他……身体怎么样?”这话阿笙问的迟疑,那声“姑父”,她是万万叫不出口的,但又不能直呼其名,这样的话太显不礼貌,只是这么一个“他”问出口,似乎也礼貌不到哪里去。
“没有大碍。”
好在顾清欢并未介意,这就是顾清欢,很多时候无波无澜,她是一个真正的情绪掌控高手,很多时候都把自己藏身在私密的盔甲里,她在里面一个人哭,一个人笑,一个人自疗自伤,然后整理好情绪,面对别人时,永远都是那么无坚不摧。
雨刷器在视线内来回摆动着,那句话徘徊在阿笙心头,她终是开口问了出来:“常静掐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阻止她?”
顾清欢没有因为阿笙的话倍感意外,瞬间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笑了,侧眸看着阿笙,目光温润柔和,抬手覆在阿笙手背上,然后手指一点点握紧:“阿笙,人活一世,最忌活得太清醒。”顿了顿,再出口,那声音宛如最悠长的叹息:“因为清醒,所以悲哀。”
阿笙看着顾清欢,忽然不说话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姑姑是对的,只要她糊涂一些,佯装看不见姑姑眉梢间的起落,那么就能假装姑姑一直都是快乐的。
学期临近结束的时候,有一场全程公开的刑事案件在T市举行,陆子初担任被告律师,那天阿笙也去了,事先没知会陆子初。
课堂上,他曾邀请她前去法庭观摩,但被她拒绝了,当时的她那么言之凿凿,执意不去,无非是心有怨气罢了。这么看来,很多时候能够左右人类言行的,从来都不是思想,而是——情绪。
那天下着小雨,法院外聚集着很多人,几辆汽车驶过来的时候,记者冒雨一涌而上。
细雨濛濛中,有人打开副驾驶车门,下车后直接打开一把伞,快速走到后车门位置。
车灯和镁光灯在雨水辉映下越发迷离缱绻,光影交错间,仿佛有强光灯照在了一身西装的年轻男子身上,仿佛晨曦刚跃出地平线的阳光,看得太入迷,似乎一不小心就能晃花眼。
记者很关注这次审判结果,二审开庭,陆子初主张改判减刑,在业界几乎认定是不可能的事情,也难怪会吸引大批记者前来争相报道此事了。
大批的人簇拥在陆子初周围,跟随在陆子初左右的律师团队和他之间极有默契,拿着公事包,撑伞行走间,有条不紊,节奏适宜。
只是,快走进大厅的时候,陆子初忽然停下步伐,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群,周围的人不解,悉数停了下来,顺着他的目光朝人群望去。
一把把雨伞遮住了来往人群面容,陆子初微微敛眸,只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恍惚以为阿笙来了。
陆子初身影没入大厅的时候,阿笙直起腰,旁边有位老太太对她说:“谢谢你啊,小姑娘。”
“不客气。”
就在刚刚,地面湿滑,老太太险些滑倒,阿笙伸手去扶老太太,于是雨伞倾斜,遮住了她的身体。
有时候喜欢陆子初,其实很简单。
因为他睿智,在刑事案件上有气魄,看似不动声色,却能把所有的精密都藏在心里。
那是阿笙第一次目睹陆子初刑事辩护,也是最后一次。
法庭上的他俨然像是变了一个人,言语辛辣睿智,把一场在众人眼中毫无改判可能的辩护案解构的淋漓尽致。
陆子初最大的辩护风格,就是能把案件拆解成细碎的小零件,冷酷的展示在众人面前,触动人心之后,再慢条斯理的重装回去。
这场辩护案,陆子初在种种全新证据下,取得了空前的成功。伴随着一场辩护案的结束,往往有人欢喜,有人痛苦。
原告家属听到宣判结果时,隐忍多时的泪终于夺眶而出,那么尖锐凄厉的哭声仿佛有人掐着家属脖子一般,绝望,痛苦,愤恨……
家属是近不得陆子初周身的,走出法庭的他,眼神瞬间陌生,近乎悲悯的看着原告的痛苦,被告的欢喜,仿佛刚才为被告辩护的那个人不是他,而是别人一般。
在工作上,他是一个足够理智,心肠够狠的人,漠视疼痛,就算遇到难题,也只是轻锁眉头,生命里安置了太多情绪,但惟独没有绝望。
陆子初坐车离开了,来去安然,未曾跟记者正面交谈过,想起江宁曾经说过:“陆子初从不接受采访。”
还真不是一般的低调。
汽车消失在视线里还不到一分钟,阿笙手机响了。
陆子初发来的短信:“刚才在法院外似乎看到你了。”
阿笙微愣,撑着伞,在雨中给他回信息:“错觉。”
陆子初:“大概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气息,湿湿的,阿笙穿着编织凉鞋踩在雨水里,微凉,但在这样的季节里很舒服。
看到短信时,微微一笑,“我们才三天没见而已。”
陆子初:“三天,亦是三秋。”
公交站牌前,广告镜面光滑,里面映照出阿笙的身影,影子安静,手里撑着伞,拿着手机,仿佛任何一个等待上车的女子,看着短信内容微笑着。
“那……见见。”遇上他之后,她似乎开始变得越发主动了。
等车的时候,前不久在法院外遇见的老太太蹒跚走来,阿笙收起手机,撑伞走近,“奶奶,路滑,我扶您。”
韩老太太认出阿笙来,笑了笑,这孩子倒是有心了,看似平平淡淡一句话,但却藏着诸多心思,现在的老人明明行走不便,却不愿服老,这孩子说了一声“路滑”,反倒间接成全了她的面子。
公交车来之前,韩老太太和阿笙闲聊起来,问了她年龄,得知她才只有19岁,便问她是不是认识原告或是被告,要不然怎么会来法院?
阿笙对老人是极有礼貌的,看到大街上的老人,总会不期然想起爷爷和奶奶,很自然就会生出许多亲近感。
听了老人的话,就淡淡解释她是法学系学生,对法律很感兴趣。
老人听了,笑容加深,状似不经意的问阿笙:“你觉得原告和被告哪个辩护律师最出彩?”
阿笙笑,如果是熟人问她这话,她是万万不会说最出彩的那个人是陆子初,怎么看都有些自夸其名,但老太太毕竟是陌生人,于是阿笙开口说道:“对被告辩护律师印象深一些。”
“是么,我也这么认为。”这边,老太太正乐呵着,阿笙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陆子初发来的短信:“既然你这么想见我,那就勉为其难,见见。”
文字映入眼中,阿笙眸子里浮起清淡柔和的笑意。
韩老太太看到,问道:“男朋友?”
男朋友吗?没想到第一次承认身份竟是在一个陌生的老太太面前:“对,男朋友。”
上午雨水加大,阿笙扶着老太太上车,公交车爆满,给老太太寻了位置坐下,叮嘱她下车的时候慢点走。
老太太对阿笙说谢谢,阿笙回以微笑,气质恬淡,微微含笑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心里格外欢喜。
阿笙下车了,她跟老太太不同路,不同车,老太太看着她的背影,沧桑的眼眸里出现了少有的暖意。
上车之前,公交车来了一辆又一辆,只剩下62路公交车迟迟不来,所以老太太才会认为阿笙也坐这班车,没想到……真是个傻孩子,虽傻,却暖人,像这样能够处处为人着想的好孩子这年头不多见了。
这天,陆子初和阿笙吃饭的时候,接了一通电话,韩家老太太打来的。
“我今天遇到一个女孩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学校的,反正是法学系的学生,应该是专程去法院看你的。”
“嗯。”把菜夹到阿笙面前的小碟子里,察觉出了端倪,问道:“你今天去法院了?”
阿笙正在吃菜,听到陆子初的话,还以为他在问她,抬眸见他正在跟电话那端的人说话,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女孩真的很好,我看着挺喜欢的,只可惜人家有男朋友了,要不然把她介绍给你或是阿愈就好了。”
陆子初笑笑,有些无奈,老太太刚帮家猫配完对,显然不甘寂寞,又开始帮人配对了。
该怎么告诉老人呢?说他有女朋友了?但……看向对面安静吃饭的人,某人似乎还没吐口呢!
转眼间,迎来了大二暑假,江宁她们担心阿笙来年不考研,一个个抱着她,愣是不肯撒手,逼阿笙发誓来年还住一起,这才放她重获自由。
依依说:“大学时期,友谊最可贵,这样的真性情,出了校门,怕是再难遇见。”
05年7月,依依说完这话,告别阿笙,没有回大院,用勤工俭学的钱,只身前往丽江,开始了一个人的放逐之旅。
隔日,阿笙受邀和应届毕业生一起参加酒会,值得一提的是,和她一起毕业的还有许飞。
他暂时不参加司法考试,开学后继续攻读研究生,搂着阿笙参加酒会的时候,唉声叹气道:“悲哀,真悲哀,我比你高一届,但毕业却在同一年,回去后,大院的人指不定怎么笑话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