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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请红叶殿下一人品茶,闲杂人等还不快快退去,莫要搅了我等兴致。”松永久秀环视了雨秋平身后的人一周,有些不满地抱怨道。
“你有什么话能不能快说?凭什么让我家殿下和你独处?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一刀把你劈了?”松永久秀的态度激怒了朝比奈泰平,后者直接抽刀在手,对着松永久秀的脑门比划了几下。然而,松永久秀却是毫不在意,只是用微妙的眼神盯着雨秋平看。
“你们先退下吧。”雨秋平朝着身后的众人点头示意不必担心,“他就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身上还没有武器,你们殿下还是应付得来的。”
“殿下…”本多忠胜皱紧了他那刚硬的眉毛,上次细川真之刺杀的事情令他惭愧内疚了许久,一度也有切腹谢罪的觉悟还是被朝比奈泰平给拦下来的。
“放心,这是我的命令。”雨秋平朝他们摆了摆手,侍卫们于是退开了几十步,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雨秋平这边。
“够了吗?”雨秋平再次看向松永久秀,这次他的语气已经很是烦躁,似乎是在示意松永久秀别得寸进尺了。
“请吧。”松永久秀微微颔首,随后低下头去,一丝不苟地开始了他的茶艺工序。他一开始,本来不屑一顾的雨秋平就立刻被吸引住了。
流水潺潺,清香四溢。察而不觉,嗅而不得。那些简朴残破的茶器在松永久秀手上仿佛有了灵魂,一个个都散发着岁月的沉淀,茶水于其中激荡,仿佛诉说着无尽的往事。
不得不说,松永久秀在茶道上的造诣,在这个时代可谓是出类拔萃,他也是近畿有名的茶人。举手投足间的那般风雅,雨秋平恐怕这辈子也学不来。雨秋平甚至在这个老狐狸身上感到了一股真切的情绪那是对茶道由衷的热爱与沉醉,以至于他望着茶器的眼神都有些闪烁。雨秋平竟然随着他的动作而沉浸其中,感受着面前那位老茶人营造出的茶道氛围。
没有昂贵的茶器,没有华美的茶室,在这荒山野岭里,主宾二人抱着“一期一会”的觉悟,心神相交。一时间,雨秋平竟然忘了眼前的这人是他的生死大敌。
雨秋平记得,今川义元曾和他说过:“一个人,平日里或许可以伪装得滴水不漏。可是一旦到了茶前,就会原形毕露,装不出来的。该是什么样的,就是什么样的。他是什么样的人,就可以从他的茶道中一窥端倪。”
雨秋平当时问了为什么,而今川义元是这样回答的:
“水本无色,茶心染之。”
雨秋平忽然有一些错愕,不知道是不是今川义元的理解错了。眼前的这个人,明明是战国时代最有名的恶棍,丑事做尽,以谋逆为乐。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能拥有如此纯粹而一尘不染的茶道呢?
莫非他就是个纯粹的人。而他热爱的不是功名利禄,而就是弃伦理纲常与不顾时的那种离经叛道的自由?
打断雨秋平思绪的,是松永久秀用双手捧到自己身前的一杯茶。他的身体弯得很低,做足了姿态。雨秋平双手接过茶盏,送到鼻前嗅了嗅,味道非常独道。他看了眼松永久秀,后者似乎因为雨秋平流露出的满意之情而颇为欣慰。
“请吧。”看到雨秋平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后,松永久秀朝雨秋平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品茶。然而,雨秋平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无数次想要置你于死地,策划对你的暗杀也不下十次了。”松永久秀见到雨秋平的反应,神态却微微有些失望,“但是现在是在品茶,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毒杀自己的客人。若是有人因为饮了自己的茶而死,茶道便不干
净了。”
“你从来不是一个干净的人。”雨秋平冷冷地提醒道,同时模仿着松永久秀的手势,“请。”
松永久秀倒也不含糊,捧起身前自己的茶盏,就微微饮了一口,随后示意雨秋平自己安然无恙。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喝的,你下毒的方式又千千万万,哪里防得过来。”雨秋平神色平静地低声道,语气了没有一点可以商量的意思。
“你玷污了茶道。”松永久秀的脸色黯淡下来,那模样居然像极了一个落寞的老人,“武士是奸邪的,但是茶道是存粹的。”
“有什么事请快点说吧,我没有时间耽搁,还有要事要办。”雨秋平将茶盏缓缓地平放在了桌案上,低声催促道。
“什么事?去织田信长那里自证清白,然后被扣下来作为人质,逼迫红叶军无法抵抗而只得让出领地,最后领地被改易,家臣被流放,而你也被安上谋反的罪名处死?”松永久秀冷笑了一声,用有些狰狞的语调嘲讽道。
“这与你无关。”雨秋平语气平淡地回绝道。
“你还不明白吗?织田信长从来没有信任过你!你是今川家来的人,他连亲族都信不过,哪里会信得过你?你是他手下第一门阀,财力无穷、红叶军的战力更是冠绝天下。而你的长子又是今川义元的外孙…他或许还镇得住你,但是他百年之后,织田家如何压制雨秋家?”松永久秀句句露骨,字字扎心,毫不客气地雨秋平心底的隐忧暴露在阳光下,“他做梦都想着除掉你这个功高震主的人,只是缺少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罢了。这次你形同谋逆、整个近畿都怀疑你已经谋反,不就给了他这个把柄吗?”
“这不还都是拜你所赐?亏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雨秋平被松永久秀的态度给气乐了,大笑着骂道,“若不是你设计陷害,我又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是谁陷害的并不重要。”松永久秀没皮没脸地说着毫无立场的话,“重要的是,红叶殿下现在到底该怎么做才是最合适的。”
“向陷害我的人复仇。”雨秋平皮笑肉不笑地答道。
“不,当然不是,那是莽夫才会做的行为,红叶殿下自然不是这样的人。”松永久秀自己又抿了口茶,随后放下茶盏看着雨秋平,“说白了,红叶殿下需要做选择。”
“做选择?”这个对雨秋平有着特殊意义的词汇让他愣了一下。
“是选择把身家性命堵在织田信长的宽宏大度上,还是堵在你自己的实力上。”松永久秀摊开手,身体微微前倾,对雨秋平侃侃而谈道,“红叶殿下,您想必已经明白了吧。织田信长本就猜忌你,这次事发更是让全织田家都以为你要叛乱。以他那暴戾的性格,你要是孤身前去肯定要遭殃。就算侥幸没事,这次事件也会成为裂痕,织田信长‘狡兔死走狗烹’是早晚的事,功高震主的人是绝对不要想善终的。”
“你和雨秋家,乃至于世间所有强者唯一幸存下来的方法,就是自己做主人。”松永久秀抬起手,狠狠地指了指雨秋平的眉心,沉声道,“你已经不是当年被今川家驱逐出来无家可归的浪人了,你现在不需要仰人鼻息!你和我,还有三好家、毛利家、伊贺忍者一起联手,击败织田信长问鼎近畿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那你又何必孤身前去织田信长那里自证清白呢?又何必立于危墙之下呢?又何必送死呢?该为自己做打算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你是在劝我谋反吗?是你陷害我谋反把我害成这样的,你现在居然还想让我谋反了和你联合?”雨秋平用不可思议地目光打量着松永久秀,一字一顿地道:“不可能。”
“成大事者,不能被个人感情所左右,而是要随时根据眼下的环境做出最理智的选择。”松永久秀撇着嘴角干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很恨我,但是眼下你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和我联手。如果你想要报复我,也必须要时候再说。你此时不反,等到织田信长大军开入河内或是你孤身入虎口之后,你连反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没有别的选择。”松永久秀端起自己身前的茶盏,对着雨秋平比划了一下,低声笑道,“来吧,反了吧,你自己也清楚的,这是你眼下最好的选择。”
“我知道你不会拒绝的。”松永久秀自顾自地饮了口茶,颇为轻松地道:“所以我才敢孤身一人自投罗网,因为我确信,在我和你说完这席话后,你就会是我的盟友。”
“我不。”雨秋平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别自作多情了,这和恨不恨你无关,就是不。”
说罢,雨秋平随手把茶盏里的茶往路边一倒,和松永久秀无言地对视了片刻。
这一次,雨秋平的态度让松永久秀有些愣住了他忽然意识到,雨秋平并不是因为仇恨而在抗拒,而是他内心有什么坚定的理由支撑着他不肯谋反。
“为什么?”松永久秀第一次露出了狼狈的表情,有些失态地追问道。
“因为我不是叛徒、不是内奸、不是反复无常的小人,在织田家时是这样,在今川家时也是这样。我要对得起那些信任我的人的期待,对得起恒兴、对得起丹羽殿下、对得起光秀、对得起主公。也对得起我朝比奈大哥!对得起濑名殿下!对得起已故家督殿下!”雨秋平狠狠地把手里的茶盏砸碎在了地上,十七年前的灵魂和十七年后的灵魂异口同声、斩钉截铁地呵斥道:“别看不起人了啊!我不会叛乱的!有些东西是比利益更重要的!我这一路走来,牺牲了这么多的人,不是要拿他们的命来换功名利禄的!”
“束手就擒吧。”雨秋平扫了眼已经愣在那里、呆若木鸡的松永久秀,缓缓地站起了身,朝着远处的本多忠胜招了招手,“我绑你去见主公。你若是真有能耐,就把主公也给劝反了啊?”
松永久秀有些颤抖地看了眼雨秋平,又颤颤巍巍地看了眼被摔碎在地上的茶具。
“怎么可能…”
他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道。
“怎么会有人完全不按照利益来决断…”
“这样的人是怎么在乱世里活到今天的…”
“乱世里怎么会有好人…”
“好人怎么会如此蔑视茶道…”
“那我又是图什么…”
他猛地抱住头,双手肆意地揪扯乱了发髻,崩溃般地哀嚎道。
“别挣扎了,等着被主公处死吧。”雨秋平用千鸟的刀鞘点了点松永久秀放在自己身侧的平蜘蛛茶釜,“哦不,说不定你如果把这珍宝献给主公,他会饶你一命呢。”
“不要用刀这样指着茶器!”松永久秀见状勃然大怒地吼道,“玷污茶道的混账!”
“把这话对主公说去吧。”雨秋平并没有把刀鞘移开的意思,冷冷地沉声道。
“是吗?”松永久秀嘟囔了一声,忽然双手抱起了平蜘蛛茶釜。
在松永久秀起身的一刻,雨秋平看到了一张无比狰狞的面孔就像是地狱里的恶鬼那样。
穿越者带来的记忆瞬间在脑中闪烁。
雨秋平大梦初醒般猛地纵身一跃,向着山路旁的沟渠里跳去。在他身后,松永久秀抱着平蜘蛛茶釜猛地扑向自己煮茶的篝火。
“砰!”
震天动地般的爆炸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