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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老夫人开始着手彻查王妃小产之后,这舒兴阁里就被戒严了。其他姬妾都不敢再入内,而舒兴阁里的人也没有再轻易出来的。就连王妃要写的家书都被扣了下来,巧姬依然住在里面伺候着。
老夫人一连几日都叫人去清祥阁说话,阿九和宁侧妃只是走了个过场,叮嘱了两句就罢了。倒是雅姬被叫去了两回,而秀姬更是好几次。
这日,阿九正坐在屋子里,手里捧着个暖炉核对账簿。帘子被挑起钻进一个人来,冷风也跟着刮来,她打了个哆嗦。
一回头就瞧见秀姬裹着件披风站在外屋,宝蓝色的披风边上挂着乳白的兔毛,帽子盖住了她大半张脸,显得那双眼眸极其明亮。
“怎么不过来,杵在那里作甚?”阿九丢开手中的账册,冲着她招了招手,脸上笑意盈盈。
听到她如此温柔的话语,秀姬的嘴一撇,似乎就要哭出来一般,顿时整张脸上都写满了委屈。
“怎么,谁给你委屈受了?”阿九看着她走到面前,连忙起身亲自替她脱下披风挂在一旁,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轻轻地呵气。
“姐姐,那老夫人忒难缠。她就是不轻易放过我,说什么我送过去的香囊有问题。”秀姬坐在她的身边,想起老夫人说的话,眉头就皱得紧紧的。
阿九瞧着她一脸苦相,想来是刚从老夫人那里回来。听到她提起香囊,脸上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你送给王妃的贺礼是香囊?”她轻声地问了一句。
“是啊,首先吃食不能送,其它的玉器我还不想送呢!就随便挑了个吉祥如意的香囊送过去。那香囊大街上随处可见,我就不信小贩还在里面放麝香?”秀姬一提起那香囊就有无数的牢骚,完全是苦大仇深的表情。
她撅着嘴巴,还在小声嘀咕着:“早知道就连香囊都不送了,王妃哪那么娇弱?”
阿九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她一把拉住秀姬的手腕,掌心里都沁出了冷汗。
“好妹妹,先别置气了。赶紧想办法。”她的语气有些急促,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秀姬一下子就住嘴了,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忽然变得焦急的女子,安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王妃小产,既然老夫人认定是有人动了手脚,那么就一定得有凶手。后院里有这个能耐的几个人,掰着手指都数得过来。老夫人把这些人一一找过了,就是在衡量我们的身家。宁侧妃的父亲官居二品,时家现在是皇上新宠,就连雅姬身后都有萧王府支持,这几个都不能动。巧姬是王家的远亲,如果把她交给王家不能息众怒。”阿九急急地说了一长串,才发现过于紧张,导致她的唇舌都在发干。
说完这些,她就紧盯着秀姬的眼眸。秀姬脸上的表情从烦躁,渐渐变得惶恐。
“也就是说,挑来选去,只有我这个后台没人又恰好和王妃有深仇大恨的软柿子可捏?”秀姬颤颤地开口,她反握住阿九的手腕,掌心沁凉,那冰凉的触感似乎一直透进心底。
阿九舔了舔红唇,无声地看着她,最终点了点头。
秀姬的肩膀一下子软了下去,刚才还在精神抖擞地控诉老夫人,现在连眼眸里的光彩全部消失不见。
“即使你不送香囊过去,老夫人也一定会替你挑出错来。那幅画因为王妃的检查而躲过一劫,但是这次很显然,老夫人要你做冤大头。估计就这几日了,你得赶紧想办法。”阿九抬手握住她的香肩,微微用力似乎想要给她力量一般。
秀姬此刻失神的模样,让阿九想起前世无助的自己。
“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秀姬面色苍白如纸,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声音里打着颤。
现如今她才算领教到老夫人的手段,无论是否有罪,只要符合了能够被斩杀的条件,那么无罪也可以制造出证据证明有罪。这就是后院,不注重过程,只注重结果会有几个人陪葬。
阿九也是无法,王妃写家书回去,自然是告状的,要王家替她讨回公道。老夫人能推后几日,却不能延迟一辈子,这冤大头的确快是时候了。既然连香囊这条线都想好了,估计秀姬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秀姬整个人都被吓懵了,孤立无援的感觉不好受。阿九轻言哄了两句,就派玉叶送她回去了。
“主子,奴婢刚把秀姬送到芳仪阁门口,老夫人那边就已经派来婆子,把门给堵了。说是这几日芳仪阁不允许随意进出。”玉叶挑着帘子进来,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胸口微微起伏娇喘着,显然是快速地跑回来。
阿九眉头一皱,老夫人的速度真是越来越快了。
到了用晚膳之前,芳仪阁被封已经传遍了整个后院,阿九有些心神不宁。晚膳摆满了整张桌子,阿九举着筷子,却是没了胃口。
“主子,立秋求见。”帘子外面传来红鲤清脆的声音。
“快进来吧。”阿九连忙回神,收敛起满脸的愁容,努力挤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立秋刚进门,就立刻跪下行了一个大礼。阿九连忙使了个眼色给红鲤,搀扶着她起来。
“不用多礼,若是你日后能够诞下一儿半女,也就成主子了。”阿九笑着招呼她坐下。
立秋有些拘谨,连忙推辞,拉扯了好几回,才勉强挨了半边屁股坐了下来。
“红鲤这丫头嘴巴甜,心思也细腻,就是容易偷懒。若是她也什么得罪的地方,你尽管来告诉我,我来罚她!”阿九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好,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敢当,红鲤本是伺候您的,倒是让她来了西厢,真是折煞奴婢了。”立秋说着又要站起来,阿九一把按住她。
“这有什么,全府现在可就指着你这肚子,一定要争气啊。”阿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感到掌心的触感有些粗糙,想来是常年伺候人落下的茧子。
提起这些,立秋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是福是祸,都是命啊。”她摩挲着还很平坦的小腹,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阿九嘴角的笑意微微僵硬了几分,眼神示意身边的几个丫头,花聆就带着人都退了出去。屋子里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奴婢知道这次要麻烦恒侧妃了,老夫人不让活,王妃若是知道了,奴婢更不可能活。奴婢也想一死了之,可这肚子里是一条命啊。身为下人命比纸薄,更加明白蝼蚁尚且偷生的道理,所以奴婢想要生下这孩子。”立秋抬头见四周的丫头都下去了,索性放开来说,脸上就流下了两行清泪。
阿九没有回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塞到她的手心里。
“奴婢不会让恒侧妃感到为难的,这胎若是女孩,奴婢就留下她。若不是奴婢就......”立秋似乎发了狠一般,面色苍白地抬起头看着阿九,后半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阿九轻叹了一口气,生下孩子就可以成为王府的姬妾。进一步荣华富贵,退一步曝尸荒野,任谁都会选择前者。
“不论你生男生女,老夫人都要把孩子抱去舒兴阁。你可要想好了。”阿九抬起手撑着下巴,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立秋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她点了点头。脸上的妆容都被弄花了,她连忙用锦帕将眼角的泪水擦干净。
屋里的气氛有些紧张,只能偶尔听到立秋的抽噎声,其余都是一片宁静。
“奴婢明白,恒侧妃替奴婢保命,奴婢就不会让这孩子到舒兴阁。”良久,立秋才艰难地开口,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般。
阿九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最终点了点头。
“我既把红鲤调到你身边,就是真心护你。若是王爷不在,院子里随你走动,但是不要出芙蓉院,免得出了差错。”阿九轻声哄劝道,无论立秋这一段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只有保胎一条路可选。
况且眼看就要处罚秀姬了,若是这个时候再触怒王爷和老夫人,估计秀姬的处罚会更严重。
立秋一下子跪倒在地,对于阿九的看护千恩万谢。
“你有你的难处,我也有我的无奈。希望你能平安生下小郡主。”阿九好容易才把她拉起来,话语里带着些许深刻的意义。
立秋一听这话,眼泪更是止不住了,她拼命地摇头最后又点头。阿九也搞不清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恒侧妃最近可能在为秀姬的事儿烦扰,奴婢倒有个法子可以拖上几日。”立秋好容易止了眼泪,拿着锦帕将脸擦干净,抬起头来认真地看向对面的女子。
阿九微微一怔,没想到这立秋如此直来直往。看着她自信十足的表情,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立秋靠在她的耳边,细细说了几句话。阿九微微蹙着眉头,又再次打量了一下她。
“这事儿倒是能成,只是你一定要小心。若是抖出去了,王妃恐怕就处于发疯的边缘了。”阿九直起身,有些不放心地提醒她。
立秋苦笑着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毫不在意。
“奴婢本来就是该死的人了,现在能帮恒侧妃一点也图个安心,最坏的结果还不就是一死。”立秋的话里面透着浓浓的无奈。
“好,我记下了。若是秀姬此次大难不死,一定让她来谢你。”阿九点了点头,再次抬眸打量着她。
立秋长得不算娇媚,却也是肤色白净,眉目清秀。再加上脸上依稀的泪痕,隐约也算个美人儿了。而让阿九感到惊奇的是,这位丫鬟竟有如此的头脑和手段,假以时日,她必定能在后院立足。
***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把立秋那个贱婢弄上床,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卯时刚到,舒兴阁里就传来王妃的叫骂声。
巧姬还是衣衫不整的模样,显然还未起床。王妃的脸色苍白,刚小产过的身子还很羸弱。只是她浑身气得发抖,一刻都等不了就在丫头的搀扶下,踹开了偏院的大门,对着巧姬就是一阵厮打。
“姐姐,妾身不知道您在说什么?立秋那丫头还好好的,哪来的上床一说?”巧姬一边躲,一边哀求道。
王妃显然是气急,觉得浑身无力打到人的身上也是不痛不痒,索性抄起一边的手炉,就向着巧姬砸过去。
“还跟我装蒜,那个贱婢有了种之后早就搬出去了。你是不是和她串谋,害了我的孩儿?”王妃紧接着又踢了她一脚。
巧姬眼看着那手炉飞过来,却也不敢躲。索性闭着眼睛,生生地接下,立刻一阵头晕目眩。额角隐隐作痛,她下意识地抬起手一抹,满手的鲜红。
“妾身不敢,再给妾身十个胆子,也不敢谋害小世子啊。”巧姬哀切地哭泣着,脑子里已经转了几个弯儿。
王妃知道了立秋的事儿,肯定是有人故意透露口风给她的。若是把老夫人招惹来了,巧姬肯定也脱不了干系,索性被王妃砸一下消消气。
王妃听着“小世子”这三个字,眼眶又红了,小腹隐隐作痛。她捂着肚子蹲了下来,感到身下开始滴滴答答,估计又见红了。
巧姬也是满脸泪痕,惊恐地坐在床边上,双手下意识地护住脑袋,一阵阵头晕袭来。
等到老夫人赶往舒兴阁的时候,大老远就瞧见门口站了几个女子,却是不敢进去。老夫人早就下了命令,这几日舒兴阁被封了,闲杂人等一律不许进。
院子离舒兴阁近的几个姬妾都已经到了,老夫人只匆匆扫了一眼,就冷着脸走了进去。
偏院里满地狼藉,老夫人一进去就闻到了血腥味,她蹙紧了眉头。王妃坐在椅子上,已经没力气再开口骂人了。巧姬一手捂着额角,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不停地滴了出来,有几个丫头正小心翼翼地替她穿着衣裳。
“这是怎么回事儿?一大早的胡闹什么?”老夫人冷着一张脸,呵斥的声音传得老远。
王妃一听老夫人来了,在丫头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起身。
“母亲,你可要替箬芝做主啊!立秋那个贱婢爬上了王爷的床,传出去让我以后怎么做人?”王妃的双眼通红,似乎是知晓了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巧姬打了个哆嗦,连忙跪了下来,膝行到老夫人的面前。
“老夫人,还请您明察,妾身方才还未起身,王妃姐姐就进来了。提起立秋,妾身真的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巧姬跪在老夫人的脚边,说着说着泪珠就滚了下来,额头上盖了一块锦帕,也都被血染红了。
老夫人本想责骂巧姬的话又咽了回去,巧姬这都见血了,王妃也撒够气了。
“收拾收拾回自己院子去,到恒侧妃那里报备一下,请个大夫来瞧瞧。”老夫人挥了挥手,就示意她退下。
巧姬连忙哽咽着拜谢,连滚带爬地走了。
王妃还在抽噎,不甘地瞧着巧姬离开的背影,却又不敢光明正大地和老夫人对着干。
“母亲,我肚子的孩子掉了,肯定和立秋那个贱婢有关。她一定是想着先上了王爷的床,再害了我的孩儿,这样她的孩子才会有出路。您一定要替我做主,等日后我回府了,也好向我的父兄交代。”王妃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她掏出怀里的锦帕擦拭着眼角。
心里对于立秋的恨意开始疯涨,王家嫡女的骄傲,怎么会允许身边的贱婢爬上王爷的床?这简直就是对她的一种侮辱,她现在恨不得跳到立秋的面前,直接将立秋凌迟。
老夫人听见她提起“父兄”,不由得皱起眉头。竟然拿王家的势力来要挟她?
“你父兄那里我让王爷亲自去说,立秋她再该死,也得等她肚子里的孩子落地了,否则我这把老骨头第一个不放过她。王妃,你是赵王府用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正妃,只要是王爷的子嗣都要一视同仁。立秋生下这一胎,你要就留下,不要就抱给别人养。”老夫人的语气也十分不耐,甩下这几句话就转身离开了,丝毫不顾及王妃越发苍白的面色。
王妃用力咬住下唇,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下。她瞪圆了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发狠地看着门外。
由于王妃闹开了立秋的事儿之后,老夫人一时也无法定下秀姬的罪。芳仪阁虽然还处于封锁的状态,但是进出已经自由了许多。
***
明国十五年十一月底,丽嫔艰难诞下十三皇子,产后出血,幸好斐太医及时施针,保母子平安。皇上龙心大悦,丽嫔升为丽妃,斐太医也升为正三品院判。
自此斐家再开新辉煌,斐府再次变得门庭若市、车水马龙。芳仪阁的□□自然解开,秀姬也从一名任老夫人揉搓的冤大头,一跃成为身份不一般的宠姬。
“姐姐。”人逢喜事精神爽,秀姬满脸红润地走了进来,杨柳小腰扭得让阿九发笑。
“给秀姬道喜了,你那木头兄长今个儿可给你长脸。让你恢复自由还抬高了身份,日后见到兄长大人可要拜谢一番。”阿九坐在前厅中央,正悠闲地晒着太阳,看着喜气的秀姬,不免调侃了两句。
秀姬不由得红了脸,却是轻轻啐了她一口。
“我可是听姐姐说,是立秋出了主意才让王妃闹了那么一出,拖延了时日。否则头几日我就已经被撵出府去了。立秋人呢?”秀姬坐到阿九身边,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院子,并没有瞧见立秋的身影。
阿九听她提到立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最终撇了撇嘴。
“去屋后盯着几个丫头埋兔子呢。”她的眼神有些犹疑。
“兔子?是上次你弟弟送的那只吗?好好的怎么没了?”秀姬皱起眉头,眼神里也流露出惋惜的神色。
她原来还会隔三差五地跑来逗弄兔子,后来新鲜感过了,已经好久没见到了。没成想再听到那兔子的消息,却已经没了。
“从厨房里端来一碗银耳羹,立秋见那兔子冻得可怜,就先盛出一点给它暖暖身子。没想到喝完之后,就被毒死了。”阿九说到这里,忽然感到浑身发寒,端起手边滚烫的热茶,轻轻抿了一口。
秀姬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看着自己手中端的茶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胆战心惊地将茶盏放回了小桌上,再看到盘子里摆放的芙蓉糕,更是有如见了洪水猛兽,脸色也变得苍白。
“呵,以前你装神弄鬼都不怕,现在倒把你吓得。有人在吃食上下毒,我能不妨吗?这茶我都喝过了,要是有毒我早西去了。”阿九瞧她兢兢战战的模样,不由得白了她一眼。
想起当初秀姬派人在舒兴阁里装神弄鬼,一连弄死了俩。现在倒是因为一碗没影的银耳羹,吓成了这样。
“这能一样吗?姐姐,要不您跟老夫人提一下,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别人?”秀姬俯下身,靠在阿九的身后轻轻提议道。
阿九看了她一眼,最终轻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
秀姬还要张口说什么,却已经瞧见立秋的身影,她也就索性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