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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七
站在院子中顾时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也就转回了身。
待见到妻子站在院门前的那一瞬,像是有什么记忆重合了一样。
原本是青天白日, 可在记忆中, 周遭一切都似乎成了夜里的昏暗。
她提着灯笼就站在现在所在的地方,面上有不耐之色,似乎在说——怎么又是你?!
在这一瞬间, 顾时行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不像是遇上了什么离奇的事情, 反倒像是忘记了许多重要的事情一样。
而现在所觉得熟悉的事物,像是发生过的, 也像是自己曾经所经历过的。
他或是遇上了什么离奇古怪之事, 或是遗失了什么记忆, 不管是哪一种, 他至少可以确定——眼前的妻子知道些什么。
“夫君怎会来这个院子?”
不知什么时候, 妻子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顾时行从思索中回过神, 望着眼前的其中,眼底浮现几分复杂之色,但所有的疑惑, 都没有在这个时候问出来。
一则是这个地方不方便说。
二则她应该也在等。等他查证了当年的真相真如她所言, 她也觉得她说什么他都会相信后, 自会知无不言。
他道:“方才见你尚未出来, 就四处走走, 也就走到这里来了。”环视了一眼这个院子,似不经意道:“倒也觉得奇怪, 我从未来过这里, 但却是觉得像是来过了许多回一样。”
苏蕴也环顾了一眼他们夫妻二人相会过多次的院子, 隔了一世,感觉却又不一样了。
那时满是不耐, 可现在余下的却是满满怀念。
“或许夫君真的来过,只不过是忘记罢了。”
顾时行闻言,望了她一眼,沉思了两息,应:“或许吧。”
沉默了几息,他问:“你小娘的身体怎样了?”
谈及母亲,苏蕴的神色暗了下去,微微摇头。
“待过些天,我请傅太医来给你小娘再看看。”
苏蕴点头:“就是有些劳烦傅太医了。”
顾时行上前两步,走到了她的身侧,道:“去给岳父岳母请个安,然后回去吧。”
苏蕴“嗯”了一声,随着他去前院请安。
嫡母与父亲待苏蕴态度冷淡,没有丝毫的热络,所以苏蕴请了安后,就与顾时行一起回了侯府。
回到侯府,顾家二叔与三叔也回来了。
兄弟二人都知晓了今日在大嫂院中发生的事情,纷纷关上了房门与妻子争吵。
顾二婶一事虽与另一辈子有所出入,但结果还是一样被送回了娘家。
而顾三婶与顾三叔俩夫妻吵了之后,倒是谁也不搭理谁了。
苏蕴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只是摇了摇头,对她们的事情没有什么兴趣。
夜色渐深,去大理寺处理事务的顾时行还没有回来。
苏蕴倚靠在床上望了眼空旷的屋子,忽然觉得这住了多年的屋子一下就空荡荡了起来,还有些清冷。
收回目光,继而发了一会呆,想起今日所见的母亲,想起在她腹中待了两个月左右的孩子。
想到这,苏蕴下意识的抚摸了一下自己平坦的小腹。
终还是无奈的叹了一息。
日子有如意的,也有不如意的,还是得继续过着。
坐了不知多久,见顾时行还没有回来,她也就不等了,躺下歇息了。
她想,睡了便不会再被这些烦心事所扰了。
*
顾时行在子时前就回了侯府,但却是没有回屋,而是在书房中坐了半宿。
他寻了二叔三叔后便去了大理寺。去大理寺是为了去审今日从苏府提走的妇人,也就是那个叫刘五娘的妇人。
见到那个妇人的时候,他脑海中又多了一段记忆——在苏府,苏长清的院子中,有一群下人站在了院子中被审问,这个妇人也在其中。
敛去记忆,让人去审问刘五娘。
不过是两个时辰,她便招供了。供出了在几年前被人收买,在六姑娘的汤中下了迷药。
待六姑娘昏迷后,再由另一人把六姑娘搬送到那件燃了情香的屋子。再待他们二人的事情被发现之后,便由她趁乱去收拾屋中的香炉,以免被人发现香炉中的余香有问题。
听到妇人招供的那一瞬间,顾时行立即明白了那个校尉就是妇人口中的另一人。
他连夜进宫,禀明了皇上,再由侍卫把赵勇给抓拿了。
赵勇也由他来审问。
在审问赵勇的时候,不待赵勇招供,他也在忽然浮现的记忆中知道了幕后的人是谁。
而后的试探,加上赵勇的反应,也印证了他的记忆是没有任何偏差的。
——四年前算计他与苏蕴的主谋是大皇子李嵇。
只因针对他,才做了这样下作的手段。
而苏蕴不仅是被他所连累的,还无辜被误会且责骂了数年。在苏府在侯府,乃至在外人的面前都无法抬起头来。
这事更是连累得她小娘也因此受打击而疯了。
难怪梦中在海棠小院时,她说不要再重蹈覆辙嫁给他那时的语气,是那么地坚决。
难怪在风雪夜中,在马车内她哭得那么的凄惨。
那些记忆悄无声息地,慢慢地涌上,再猝不及防地钻入了他的脑海中,
他一时不知如何面对被自己所连累的妻子,所以在子时前回了侯府,就一直在书房坐到了现在。
坐在桌案后,身形就好似是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随风而动的竹影。
油灯的火芯越来越小,待一缕清风拂入,吹熄了最后的一小撮火芯,屋内顿时暗了下来。
月色照射进书房中,落在桌案上方。顾时行坐在明暗交界之处,眼底的眸色晦暗不明。
他只是在想,在想回房后该如何面对妻子,在想怎样才能补偿得了她。
不知什么时候,唯一的月光也没了,外边逐渐起了风,而后下起了秋夜细雨。
许久后,似乎已经五更天了,外边已开始有下人在走动了。
顾时行轻呼了一息,然后才从书桌后站了起来。
起身后朝着书房外走去。出了书房,直接走入那绵绵细雨之中。
回到房外,迟疑了几息后才缓缓推开房门,走进了屋中。动作轻缓,丝毫没有吵醒屋中的人。
他缓步走进了里间,走到了床边,掀开了帐幔。
在床沿处坐下,望着床上的人。
也不知她梦到了什么,眉头紧锁着,表情痛苦,口中还不停地在梦呓着什么。
似乎掺杂是——孩子,娘亲的词语。
顾时行正要唤醒似乎做了噩梦的苏蕴,但听到这两个词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止了动作。
他伏下身,附耳到她嘴边,仔细听着她说的梦话。
而苏蕴确实也是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身在侯府的小花园,可不知怎的周遭似乎有一层浓浓的迷雾把她笼罩在其中。她只知道自己身在小花园,却又是什么都看不清。
这时候迷雾中忽然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娘亲。”
苏蕴心头一震,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但前方却是被浓雾所笼罩着,什么都看不清,只隐约地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那团浓雾之中。
苏蕴一急,连忙朝那处跑了过去。可是在跑了过去后,却是又是一阵迷雾,什么都没有。
“娘亲。”
那软软的声音再次响起,苏蕴再次往声音的方向追去。
不知道追了多久,那孩子却像是故意躲着她,不让她找到一样。
苏蕴开始有些崩溃了,她觉得是因自己抛弃了孩子回到这辈子,所以孩子才不想见她的。
她瘫坐在地上,哽咽道:“孩子,娘亲不是不要你,而是只有这样选择,你爹爹才会平安无事……”
“你不要怪娘亲,出来见见娘亲好不好?”她语声中带着浓浓的哀求。
周围安静了下来,也没有了孩子的叫唤声。
那种愧疚的感觉涌了上来,苏蕴哭了。
但随之她感觉到好似有人抹去了她眼尾的眼泪,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声“莫哭了。”
顾时行听到她所言的梦话,心情凝重。
她瞒着他的事,似乎不是以常理能说得通的。
可再看到她眼尾又被眼泪沾湿,不禁用指腹摸去。
这几日,她比往前四年哭得还多,或者除却在婚前见她哭过两回,他再也没有见过她哭了。
可见,这几日压在她心里边的事有多重,压得她有多喘不过气来。
她在他面前笑容多了,可他也感觉得出来,伤哀也同在。
苏蕴感觉到了什么,渐渐地从梦中醒来,半睁眼眸,一时有些茫然地望着给她擦拭眼泪的人。
许是睡糊涂了,神志有些恍惚了,所以一时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她起身直接抱住了身上带着水雾的顾时行,语声颤颤:“我梦见我们的孩子了,他不理我了,他在怪我不要他了。”
顾时行愣了一瞬,但接着还是抱住了她,掌心在她的背后轻缓地拍着。
几息后,许是他身上的寒凉与湿润的气息让苏蕴清醒了几分,她逐渐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也不急着解释,而是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顾时行应:“刚刚回房。”
苏蕴以为他是刚回来,也就没有多疑。
她从他的怀中出来,借着屋中微弱的亮光望着他:“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顾时行望着她那泛红的眼尾,沉默了一下,才道:“今日我去大理寺,其实是去审问刘五娘,而后又进了皇宫审了赵勇。”
“你都知道了,包括……”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包括是谁指使的?”
顾时行点头:“赵勇没有招,但我有所怀疑,在故意提起那人的时候,他的反应也证明了我所怀疑的。”
苏蕴垂下眼眸,轻声道:“你想问什么,我都会与你实话实说的。”
顾时行见她此时状态不对,在这个时候说这些事情,只怕会让她更加的难受。
思索了一下,他道:“夜深,我们待天亮再说。”
说了这话,他却又低低的唤了她一声“阿蕴。”
苏蕴抬眸望向他,见他脸上浮现了愧疚之色,再而听到他说:“抱歉,是我连累你了。”
苏蕴闻言,双膝跪在床上,朝着他倾身,比坐着的他高了些许。她捧上他的脸,垂眸与他的黑眸相视,有淡淡的情意蔓延,缠绕在两人。
她微微摇头:“你已经与我道过歉了,也弥补了我,所以你不需要再与我道歉。”
苏蕴望着他的眼眸,忽然轻轻一笑:“我想了。”
顾时行眼中浮现了几分疑惑,“嗯?”了一声,不明所以。
苏蕴的双手从他的脸颊上缓缓抚摸下去,接着是脖子,宽紧的肩膀,结实的胸膛,紧实的腰腹。
再往下之时,顾时行的身体倏然一绷,瞳孔也骤然一缩,立即抓住了她的双手。
眼神惊望着她,似乎没想到她已经大胆到这个地步了。
苏蕴坐到了他的腿上,附在他的耳边,吐息如兰,若及若无的落在他的耳廓上。
她调子柔柔的再次重复了方才的话:“我想了……”
这回,顾时行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松开我的手,好不好?”她柔声问。
他沉默了半晌,出于本能的,他松开了对她双手的牵制。
他隐约能猜测得出来他与他的妻子似乎有过什么样的际遇,只是她依旧记得,而他却是记忆模糊了。
可有一些荒唐旖旎的记忆却又是那么的清晰。
他背靠到了床柱,微微仰头,颈上的青色脉络逐渐凸显,像是在压抑着些什么,就是面色也逐渐地浮现了几分可疑的红色,就是呼吸也逐渐重了。
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的感觉,不管熟悉还是陌生,却是教人沉沦其中。
以前从不知什么是极致的欢愉,但这两日来的记忆,还有现在的感受,他算是彻底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