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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文清
“你怎么和他玩儿啊?他有病你知道不?”
一小男孩拉着小姑娘躲在巷子比较僻静的地方说道。
小姑娘一愣, “你是说杨文清吗?”
“对啊,我们都住在东门巷, 所以我知道他有病的, 发病的时候可吓人!都没人敢和他玩儿的。”
小男孩严肃道。
“那、那我以后也不和他玩了。”
小姑娘一脸害怕。
他们没发现,转角处有一个挎着布包的清秀小男孩,他手里还拿着眼下县里最流行的糖丝。
刚才三人路过卖糖丝的地方时, 杨文清摸了摸兜里的钱, 说请他们二人吃,结果买回来却没见到人, 还是一婶子好心地指了指另外二人走的放心。
不想他刚追过来, 就听见这番话。
杨文清垂下眼, 看着手里的三份糖丝, 转身往东门巷走。
他微微躬着身体, 往嘴里塞着糖丝, 还没到东门巷呢,就下起了雨。
杨文清把最后一点糖丝塞进嘴里,抱紧布包, 往家里跑去。
杨父刚下班不久, 正在做饭, 听见雨声顿时说了声坏了, “文清这会儿刚放学, 这孩子可没带伞呢!”
说着就准备拿伞去接人,结果刚打开门, 就见自家孩子哒哒哒地跑了回来。
“快、快进去换衣服。”
杨父生怕他着凉, 赶紧接过被他护得很好的布包, 催促道。
杨文清应了一声,把衣服换了后, 坐在堂屋的木质沙发上,乖乖地仰起头,让杨父用干毛巾给他擦头。
“爸爸。”
“嗯?”
杨文清抿了抿唇,“我之前交的两个朋友,你知道的。”
“嗯,一个是我们巷子里的,就住后三巷王家的那个是吧?还有一个小姑娘,是你的同班同学。”
杨父越说越高兴,这可是孩子自己交的朋友,也是他仅有的两个朋友。
“嗯,”杨文清的手搅在一起,“从今天起,他们不是我的朋友了。”
杨父手一顿,坐在他身旁小心问道:“吵架了?”
杨文清眼睛红红的:“我有病,他们害怕。”
杨父哪里听得这个话,当下心就像是被针刺一般,他抱住杨文清,“胡说!咱们文清念书好,性子也好,想和你交朋友的多得很,过两天你舅舅和表哥要过来,你表哥可喜欢你了,你们一起玩儿。”
“嗯。”
杨文清把头埋进父亲宽阔的胸膛里,眼泪一点点打湿父亲的衣服,可他很还是很安静,没有大声哭闹。
大夫说了,他情绪不能太激动。
可这样的他,让老父亲更加心疼,跟着也红了眼。
杨母下班回来打开门就瞧见这一幕,她把东西放下后,过来摸了摸杨文清的脑袋,“文清,饿了没?让爸爸去做饭。”
“哦对,我还炖着东西呢!”
杨父怕杨文清看见自己的眼睛,借此机会放下他,快步走进了灶房。
“妈妈,这个是什么?”
杨文清发现杨母带回来两本书,上面画着很好看的花。
“这是我特意托人买回来的,”杨母看了眼他的眼睛,没有问为啥哭,而是笑着把书放在桌上,“你不是喜欢看故事吗?这里面都是。”
杨文清欢呼一声,立马抱起书回了自己的房间,后面杨母跟过来给他点上豆油灯。
杨文清自打识字后,就特爱看书,他们家的豆油灯买的是最大号那种,豆油加得多,点燃后也十分明亮。
“谢谢妈妈。”
杨文清小心地翻开书,嘴里说道。
“作业做完了再看。”
杨母笑道。
“好,”杨文清虽然还是很想先看故事,但还是听话地合上书,然后跑到堂屋把布包提到房间做作业。
杨母换了衣服后,也来到灶房帮忙做饭,她压低声音问孩子今儿怎么了。
杨父忍着怒气与难受说了情况,杨母闻言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
他们家的日子过得还不错,二人都是拿工资的,加起来一个月也有七八十块钱。
晚上吃海带大豆炖猪蹄,还有一个凉拌黄瓜。
“文清,吃饭咯。”
杨母把碗筷摆好,对杨文清的房间喊了一声。
“好,”杨文清把笔放下,合上故事书,提着豆油灯出来了。
两盏豆油灯的情况,堂屋明亮得很。
“快吃,这有辣椒蘸水,”杨父笑眯眯地说道。
杨文清点头,洗了手过来后,端起碗吃饭,碗里是二人给他夹的菜。
吃过饭后,杨文清帮着收拾桌子,洗碗啥的,虽然家里的条件不错,杨文清也有病在身,但父母并不娇惯他,家务活能做就做。
帮着收拾完了后,杨文清提着豆油灯回到房间,半个小时左右,他拿着书和笔来到堂屋,对正在讨论公事的父母道。
“你们很忙吗?”
“不忙,过来,”杨母冲他招手,“哪个字又不会?”
他才三年级,有些字不认识,就要请教父母的。
杨文清把自己标记出来的字一一指给他们看,得到正确的念法以及词语的意思后,他又跑回房间,拿出自己看故事的专用小本子,把那些字或者是词,一一抄写上去,十分认真。
这是他的学习与阅读习惯。
第二天早上,杨文清吃了饭后,就挎上另一个布包去上学了。
昨儿那个打湿了一点,杨母给他洗了,晾在院子里呢。
路上碰见昨天说自己话的那二人,不等杨文清说啥,那小姑娘就一脸害怕地拉着小男孩跑了。
杨文清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跑了很远以后,才继续向前走。
到教室的时候,他发现好多人都偷偷看自己,议论自己有病的事儿。
其实他在学校没有发过病的,也有人知道他有癫病,但没有到处说。
杨文清看向之前和自己交好的小姑娘,对方赶紧别过头。
他明白过来后,也只是坐下拿出书准备上课。
可中午放学的时候,老师让他请家长到学校谈事儿。
“老师,是因为我的病吗?”
杨文清紧张道。
每个年级只有一个老师,啥都教,也就不存在啥班主任了,老师看着白白净净的杨文清,心里也叹了口气。
他笑着摸了摸杨文清的头,“当然不是,是因为别的。”
杨文清觉得老师不会骗自己,于是回家吃午饭时,就说起这个事儿。
杨父和杨母都是从自己单位的食堂打饭回来的,他们把自己的匀一点给杨文清吃,杨文清都能吃得很饱,中午就不用做饭了。
“那我去吧,”杨父说,“下午我单位也没多大的事儿,我请假去合适。”
“那成,”杨母点头。
下午去学校的时候,杨文清和杨父一道去的。
他们提前去的学校,看着杨文清进了教室后,杨父就去找老师。
老师有些为难地对杨父道,“是这样的,班里有个学生的家伙说文清这孩子有病,怕影响到别的学生上课。”
“关于文清的病,我们送他来念书的时候,就没有隐瞒,老师您也是知道的,”杨父轻声道,“我们也把文清的病控制得很好,现在都三年级了,还没有在学校发过病,我想未来也不会影响到别的孩子。”
“是是是,我也知道,”老师叹了口气,“可就在你来之前,那位家长又带了十几个家长过来,态度很坚决,要是文清不退学……难保其他孩子不会排挤他。”
这话捏住了杨父的命门。
他沉默了许久后,站起身对老师深深鞠躬。
“您别这样!”
老师赶紧扶起他。
杨父不动,“.....如果不能继续在学校念书,那能否让我的孩子保留学籍,期末考试的时候,能让他来参加考试,就算不在教室里,单独在办公室考试也行,拜托了。”
杨文清得知自己要离开学校学习的时候,他并没有闹,只是把自己的东西全部都装进布包里,然后牵着杨父的大手离开了学校。
“爸爸,那我以后在家自学吗?”
“不,咱们院子后面那条巷子里,你张姨隔壁家住着一位大爷,你还记得吗?”
杨父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和他说话。
“记得,他还给过我糖吃呢,”杨文清脑子里浮现出老大爷的样子,“他还给我讲过故事,但咱们巷子里好些人都不搭理他,除了张姨他们。”
杨父握紧他的手,没有告诉他,那是因为这位老人受过批判,即便后来平反了,还是有些抵触与他接触。
“那你喜欢他吗?”
“喜欢。”
“那咱们晚上就过去拜师,看看大爷愿不愿意收下你。”
“好。”
杨文清点头。
吃过晚饭后,一家人来到大爷家。
大爷看着他们带来的东西,以及小小的杨文清,“我收下他没问题,学校保留了学籍,那该发的书和题都是有的,我跟着教就是了,但你们得想清楚,我这儿的情况有些复杂,别人怎么看你们……”
“您放心,我们不在乎这些,再说您并没有什么问题,可以说我们都很敬佩您。”
杨父和杨母拉着杨文清给老爷子鞠躬。
从那以后,杨文清每天就挎着布包去后面巷子大爷家学习。
也就几分钟的路。
大爷是个很有文化素养的人,他上课十分风趣,还会引入很多故事,杨文清十分喜欢。
放学后依依不舍地冲老大爷挥手,跑回家吃午饭。
杨母见他回来,赶忙问道,“还适应吗?”
杨文清洗了手后,乖乖坐在桌边,准备吃饭,闻言连连点头,“老师讲课的全听懂了,数学也不觉得难,我很喜欢!”
“那就好,”杨父与杨母对视一眼后,也放下心来。
东门巷的人谁都知道杨文清有癫病,叮嘱自家孩子,不让他们和杨文清玩耍的人家不在少数。
但其实杨文清并没有想和他们的孩子交朋友,他每天都沉迷在知识的海洋中。
一直到舅舅和表哥过来时,杨文清和表哥一起到处玩儿,每天笑个不停,舅舅瞧见后心里高兴。
“文清这病吧,目前是没有办法根治的,只能温养,忌嘴,还有不能太暴躁。”
“哥,我们都记着呢,”杨母点头。
“学校不去也好,在家想学啥就学啥,只要通过期末考试就成,”想到学校那边,舅舅又道。
“是,我考过他的学习,发现比在学校学的还要多一些,很多典故他也知道。”
“还能学以致用呢,”杨母掩嘴一笑,舅舅闻言立马追问咋回事,杨母就笑着告诉他杨文清用典故提醒二人不能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啥的。
舅舅听完后十分高兴,“我看要不把他接到我那边去,那边的医疗环境也比这边好,对他有好处的。”
杨父和杨母对视一眼。
“大哥,我们知道你的好意,可你不是一个人,还有嫂子,还有爹娘呢,再说他一个人过去,我们也不放心。”
这是婉拒了。
杨文清的舅娘就不喜欢杨文清,怕的就是自己的孩子也有这个毛病,好在几个孩子都没有问题。
舅舅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也不好说,只能留下更多的好东西,让杨文清补身体。
舅舅他们走后,杨文清又恢复了自己的日程。
这天,他无意中得知了一报社在召集小故事啥的,杨文清便自己写了一篇,然后在大爷的帮助下寄了过去。
第一次投稿,杨文清很紧张。
没想到成功了,他还得到了一笔稿费,杨文清的眼睛亮晶晶的。
大爷摸了摸他的脑袋,“你适合吃这一碗饭。”
杨文清的眼睛更亮了。
这笔稿费,在他的安排下,先给父母各自买了一块布做衣服,然后请大爷到家里吃了顿好的,最后送给大爷一个暖和的帽子。
剩下一点点钱,用来买书以及学习用具啥的。
杨文清觉得他找到了自己的“朋友。”
他得空时就写自己想写的,桌子上的笔记本越来越多,有些没过,有些过了,有些他压根没有寄出去,只是写给自己看的。
小学毕业时,他参加了考试,顺利拿到手写的毕业证,初中毕业时,他也是过去参加考试,高中念完后,他有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可老天似乎不让他好好生活,在工作没几天,他在单位发了病。
单位领导提着东西来到医院看望他,和杨父他们单独说了话后,便让杨文清在家好好休息。
杨文清侧头看着窗外的阳光,等杨母红着眼睛进来时,杨文清轻声道:“不让我去了是吗?”
杨母的眼泪一下就落下了,“文清……”
“我不难受的,妈您别哭,”杨文清笑了笑,“我的稿费比这个工作的钱还多呢,怕啥。”
杨母背对着他擦眼泪,她难受的当然不是因为这工作没了,而是孩子好不容易觉得有了正常人的生活,却不想一记耳光说来就来!
即便杨文清说自己不难受,可大爷他们都看出杨文清颓废了几分。
他越发不爱出门了,整天都在家里看书,写自己的东西。
他也会做饭,也会收拾,可就是不怎么出门,不接触外人。
有人调侃杨母说她养了一个大姑娘。
这天,杨文清在街上发了病,他以为自己可能会死,没想到被一个热心的青年送到了医院,得知他家没人,还把他送回了家。
“你叫什么名字?”
杨文清看着比自己高大些的青年问道。
“我叫杨继西。”
杨文清笑了笑,“我们一个姓呢。”
可他就只知道对方叫啥,等父母担心不已地赶回来时,救命恩人已经走了。
“咋忘了问人家住哪里呢?”
杨母微嗔道。
杨文清也很不好意思,“是我的错。”
他们家的条件好,杨文清长得也不错,还是高中毕业,即便有病,可那条件摆在那呢。
有邻居给他介绍对象。
杨文清被杨母一哭二闹给逼到了相亲位置。
对面的姑娘脸圆圆的,瞧着很喜庆,笑起来也很甜。
说的话却带着刺。
“我不愿来相亲,是我父母逼着我来的,他们说你们家条件好,你虽然有病,可你们家给的彩礼高,爹妈也是拿高工资的人,我嫁过来绝对不会吃亏。”
“可我心里有人,所以抱歉,我不能骗你。”
杨文清静静地听她说完,然后点头表示理解。
回到家杨文清跟杨父他们说不合适,也没说姑娘心里有人啥的。
可姑娘却回家把自己对杨文清说的全说了,让她家脸红不已,为此特意给杨文清介绍了一个朋友家的姑娘。
于是杨文清再次相亲。
这位姑娘盯着他看了看后道,“我可以和你结婚,但是你死后,你家不会把我赶走吧?让我们的孩子留在你们家,就不顾我死活?”
杨文清挠头,“我、我觉得我还能活几年。”
姑娘点头,“我知道,只是咱们得看长远一点不是吗?”
“....有道理。”
对方觉得这事儿可以成,但杨文清回家后对父母摇了头,“我还是一个人比较好。”
女方却觉得他一个有病的,能娶到媳妇儿就不错了,居然还看不上他们家姑娘,于是找上门来指着他的鼻子骂。
短命鬼啥的都骂干净了,把杨父和杨母气得浑身发抖。
“你有病就别祸害别的姑娘了!自己过一辈子吧!别害人利己!”
之后那几天,杨文清一直在琢磨这句话,他觉得说得没有错。
于是在杨母试探着说再相亲时,他拒绝了,“妈,我觉得不用了,再多的相亲都掩盖不了我有病且不受欢迎的事实,如果是为了能过好日子嫁进来,时间久了,你们也会觉得对方不好,那还不如不结婚。”
杨母还想说话,就被杨父拉走了。
“前两天被骂狠了,一时半会儿他对相亲肯定是很反感的,咱们先不提,再说他也不到二十,不着急。”
杨父的话让杨母叹了口气,却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于是便没再提这事儿了。
而杨文清见他们没再逼自己相亲,他心里高兴,觉得他们想明白了,于是这天出去溜达,结果在河边瞧见一眼熟的人,他仔细一看可不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他怀着激动上前打招呼,见对方一脸想不起自己的样子,杨文清忽然故作难受,一直到对方记起自己,他才又上前几步。
知道救命恩人刚结婚不久,杨文清为他们高兴,热情地邀请他们跟着自己回家做客。
聊了几句后,杨文清越发觉得二人是不错的,他喜欢和他们说话。
当他们走后,杨文清还写了一首打油诗。
“啥?见到人了,也来家里了,那你咋不把人留下吃个饭呢?”
杨母跺脚。
“他们不,”杨文清想了想,“而且客气得很,来的时候还特意拐了弯去买了东西呢,我怕他们拘谨,想着都是朋友了,下次他们来的时候,咱们再请他们好好吃一顿。”
结果这一等就是好久呢。
这天他正在家里画院子里的兰花,杨继西他们就来了。
杨文清又惊又喜,“可算等来你们了!”
孙桂芳把鸡蛋递过去,杨文清往后退,“咋又拿东西?”
杨继西解释道,“这是咱们院子攒下的鸡蛋,想得个去处,这县里还是你熟悉,这不,得请你帮帮忙。”
杨文清一听这话,立马拍了拍胸口表示这个忙是小意思,他没有朋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请他帮忙呢。
做好了准备工作后,杨文清带着他们去了东门巷最里面的一条巷子,这是他们东门巷“物换物”的地方。
几个人开始卖鸡蛋,杨文清大声说自己妹妹刚生了孩子,想送她鸡蛋吃,这就是个暗示了,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问鸡蛋。
见杨继西夫妇忙起来了,杨文清就再去帮着“拉客。”
等卖完鸡蛋后,杨文清跟着他们一道买了点菜,不想有婶子拉住他们买大白兔奶糖。
一颗两毛钱。
杨文清凑过去看了看,心直口快道,“您这都化了。”
过期了都。
怕杨继西他们上当,杨文清给他们使了个眼色,接着就带他们回家了。
他们各自洗了脸,杨文清从房里拿出一罐子大白兔奶糖,“你们吃。”
接着便去做饭,结果被杨继西拉着让他把罐子拿进去放好,他们尝一点就是了。
杨文清越发觉得他们人品好,哼着曲儿去做饭。
吃过饭后,杨继西他们就走了,说家里还有事儿呢。
杨文清已经知道他们住哪里了,是自己没听过的地方,于是也担心他们回去晚得走夜路,便没留人。
只是招呼他们下次一定再过来看他。
杨母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得知客人又走了,她可是请假回来的,这不是白跑了一趟吗?
被瞪了一眼的杨文清无辜道,“他们忙着回家,住得好远呢,不过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他们答应我下次会来找我的。”
见他眉眼都是笑,杨母心里也高兴,她坐下身道,“有没有拿东西招待人家啊?”
“奶糖?”
杨文清坐起身,“他们就要了一点点,还送了我好多鸡蛋呢,我放在灶房了。”
“哎哟,你这孩子咋不招呼好一点啊!”
杨母气啊。
“都是朋友,杨三哥说不让我这么客气。”
杨文清挠头。
他喜欢这种朋友间的距离,挺好的。
被数落了一通杨文清也不生气,反而笑眯眯的。
他能感受到,杨继西他们是真心把自己当朋友了。
这种感觉真好。
在杨父终于见到儿子的救命恩人后,家里对杨继西的评价都很高,杨文清就像个傻子一样,把自己家里的东西分享给他们夫妇。
结果被杨继西一脸沉痛地教育了一番。
杨文清挠头,他哪里傻了?
第一次去杨继西家做客时,杨文清是有些紧张的,还拍着包说自己带了药。
结果自然是被杨继西念叨了。
发现杨二奶奶为了他改了家里的饭菜时,杨文清又高兴又不好意思。
在田家岗待的那几天,杨文清只觉得自己融入了自然,和朋友的关系也越发好了。
回到县里后,杨文清又写了许多东西,发表了不少出去。
得知孙桂芳有孕,杨文清为他们高兴,和杨母他们也说了这事儿,杨母道,“那咱们得去田家岗喝一杯满月酒。”
“我已经知道路了,”杨文清也兴致勃勃的,“到时候咱们就这么去……”
谁也没想到,杨继西他们和张姨家也有关系,杨文清跑去找他们,得知是嫂子快生了,提前来这边办理住院等。
杨文清觉得他们这种准备值得表扬。
“就说爸单位那位李叔叔吧,”吃饭时,杨文清吐槽道,“他们家条件和我们家差不多,可这思想咋还那么落后呢?”
“这事儿确实让人看不过,”杨母点头,“硬生生地让他儿媳妇发动了才送到医院去,结果儿媳妇大出血,路上就差点不行了。”
杨父叹了口气,“老李这个人,就是觉得女子生孩子没有那么难,你就是跟他说再多的道理,反正他也没生过,他就是不觉得怎么样。”
“他不懂就回去问问他老娘,”杨母骂道,“差点害了人家的姑娘,我见过厉害婆婆的,但是没见过这么愚钝的公公,得亏上一位领导眼神好,没提他的位置,不然还是你爸的领导呢!”
杨文清一脸惊讶地看向杨父,“真的啊?”
“没出这事儿,他确实能成为我的领导,结果这事儿一出,女方家里来单位闹,他这事儿也就黄了,我倒是占了个便宜。”
杨父喝了一口汤,“明儿送点东西去医院,你舅舅之前寄过来的好东西有多是,可别小气。”
“我才不会小气,”杨文清反驳着。
后来的杨文清回想起去吃嫣嫣满月酒那天,他从不后悔遇见她。
明明只是对视了几眼,可杨文清的脑子就是挥不去孙玉兰的样子。
离开时,杨文清忍了许久,才没有回头去看她。
听着杨母试探性地提起孙玉兰,杨文清回绝了,“这样就挺好的。”
从杨家大院回来后,杨文清就觉得自己好像着了魔,写出来的东西全是关于孙玉兰的,晚上做梦也时常梦见对方。
杨文清觉得自己疯了。
杨父和杨母都把他的样子看进了眼里,也明白这意味着啥。
“这小子对人家一见钟情了,和你当年一个样,”杨母打趣着杨父。
“我也是跟着我爹学的,他对我娘就是一见钟情,我爷爷对我奶奶也是,我对你也是,咱们老杨家都是一眼就认定了。”
杨父喝了口茶笑道。
“唉,”杨母又想起杨文清的病,“这孙家的条件其实不比咱们差,桂芳的大哥前途无量,她大嫂也不错,咱们文清,过不了眼。”
杨父没说话,平心而论,他如果是孙父,也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有病的人,可这是他儿子,他私心还是期盼着能有一点点回转。
下雨了,杨文清站在院子门口,看着后院的花草在风雨中摇曳着,他拉了根凳子就坐在那,脑子里不自觉地就想对方在干啥。
越想越觉得心里难以平静,杨文清回到房间,展开了一张白纸,用铅笔慢慢勾勒出孙玉兰的模样。
一个小时后,杨文清看着画上的姑娘,露出一个笑。
怕被父母发现,杨文清小心地卷起来,然后藏在了舅舅给他的行李箱里面。
这个行李箱是有密码的,杨文清也不怎么出远门,正好用来放东西。
每天晚上,杨文清睡觉前,都会把画拿出来看一看,然后又放回去。
日子一天天过着,杨文清又发了一次病,这一次他独自在家,抽搐间他的意识渐渐模糊,闭上眼睛的时候,行李箱就在他不远处。
他忽然觉得特别难受,这样的自己,有什么资格去想她。
意识清醒过来时,家里也没有人,杨文清默默地吃了药,洗了澡,然后坐在行李箱旁边,抬起手好几次,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打开箱子,拿出画。
他想着不能耽搁她,她值得更好的。
和杨父去省城检查,结果并不是那么如意,加上舅舅多次来信,所以杨文清决定搬到舅舅那边去。
本来他想一个人过去的,可杨父他们不放心,毅然决然地向上申请调动工作。
杨文清只觉得自己混账,为了自己的私心,害得父母跟着自己离开多年生活的地方!
杨母却道,“我本想就想回那边了,这里有啥好的,一个小县城,电都没有,咱们去了那边,还能用上电,也能时常去看你姥姥姥爷。”
“是啊,我还想买个电视瞧瞧,”杨父也笑道。
杨文清知道他们是在宽自己的心,他打起精神,帮着收拾。
当杨继西来找他,并且试探性地提起孙玉兰时,杨文清忍着难受道,“等她有好消息的时候,请一定要告诉我,我给她....添嫁妆。”
杨继西张了张嘴,神情比他还要难受些。
杨文清别开眼,其实他就是个懦夫。
来到舅舅他们这边,家里忙着安顿,杨文清除了给杨继西他们寄信表示一切都好外,就一直在忙买房子的事儿。
表哥知道他爱写东西,便引荐他去了一家报社,他们并不介意他的病,这让杨文清很意外。
不过为了同事们不那么担心自己,杨文清每一周都会去医院进行检查,这边的医疗确实比县里的好。
杨文清发病的次数屈指可数。
即便是发病了,可他还存着意识,能够控制自己,快速吃药,然后在那平静半个小时。
这已经是很有好转的现象了,可浑身狼狈的杨文清还是很难受。
表哥过来送他回了家,洗了澡,干干净净的他坐在书房,手里拿着一支笔,却什么也写不下去。
杨继西来信,说孙玉兰去当兵了,在某某文工团。
杨文清为她感到高兴,也默默记下了那文工团的名字。
当得知有慰问会的时候,杨文清也买了许多东西,一道接到了孙玉兰所在的文工团。
希望东西她能用上。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可比家里冷。
再次与孙玉兰见面时,杨文清无疑是激动的,高兴的。
可他不敢表现出来,因为他看出了孙玉兰对自己的感情。
他该高兴的,可越是知道,越觉得满心苦涩。
对方的明示,暗示,都被他挡了回去。
孙玉兰不甘心,私下请他吃饭。
杨文清在家换了不少衣服,总觉得哪件都不合适,接着又想起自己对这段感情回应不了,他颓然地坐下。
脑子里又想起那一年有人骂他的话:你这种有病的人和别人在一起,就是害人利己!
杨文清捂住眼,可不就是吗?
他喜欢玉兰,玉兰喜欢他,可日子是长久的,玉兰会因为喜欢他,付出自己所有能付出的,他呢?
发病时,有时候大小便都不能控制,这么丑态的自己……
最后,他选择了平常穿的衣服,来到了和孙玉兰约定的地方。
他忍着心疼,笑对着落下泪的孙玉兰道,“你是我朋友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
孙玉兰红着眼道,“你看着我,再说一次。”
杨文清藏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他努力让自己不发出颤声。
“我说,你是我好兄弟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我祝福你美满幸福,康健一生。”
你值得更好的,我喜欢你,甚至爱你,所以我要放弃你。
孙玉兰走后,杨文清哭得像个孩子,他不敢发出声,一手捂住嘴,一手捂住心口。
因为不放心,所以跟过来的杨父和杨母站在包厢外面,听着里面的动静,二人哭得比他还要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