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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阴伯府位于京城西边众多达官贵人聚居之地,挂着大大的敕建淮阴伯府几个大字,朱红大门,门口的两只石狮庄严至极。
第一代淮阴伯随着太祖打天下,挣下这份殷实家业,后代子孙也颇争气。如今的老伯爷权衡更是在对蒙国之战中立下赫赫战功,七十岁仍能扛得起两只百斤重大鼎,就连当今圣上也说老伯爷老当益壮,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颇为喜欢这个正直的老头子。
一大早,老淮阳侯夫人权萧氏皱眉看向丈夫,岁月流去,她的脸上也爬上了皱纹,因为生性好强,老夫人就算保养得好,也显得面容过于严厉不好相处。
“那襄阳侯府的老侯爷真那么说?”
她仍然不太相信丈夫的说辞,这可能吗?就算听到襄阳侯府不打算娶临沂伯府的大姑娘,可也没有道理娶这样家世的女子当长孙媳妇?
老伯爷权衡看了眼老妻,“当初我就不同意美环改嫁,这名声能好听到哪里去?哼,如今她的女儿回来了,这京城能有多大?抬头不见低头见,只怕日后少不得要被人在后面乱嚼舌根。”
这小女儿改嫁事宜完全是发妻的胡乱作为,虽然本朝不阻止守寡的妇人改嫁,但是到底于名声还是有碍。
“我可看不得我们的女儿就那样守一辈子,正好她堂姐夫死了正室,她嫁进去有什么不好?现在也算是夫妻和睦,本以为那仨孩子不回来就免去了尴尬,兜了一圈又回来了,你说这算什么事?”
“现在事已至此,我把话也给你搁在这儿,等人进京了,你就去给我接回来家住,他们好歹还是我权衡的外孙与外孙女。”老伯爷权衡给发妻下了最后通牒。
当初这前女婿的儿女回苏州时,他正好不在京,不然哪会任由发妻把他们都打发走?
权萧氏有几分刻薄的嘴唇紧抿着,她一向不喜欢女儿那位死鬼丈夫,当初若不是小女儿以死相挟,她也不可能同意她嫁到林家去,好在那人死得早,没有拖累女儿一辈子。
“我跟你说话,你可有听到?”权衡不高兴地将手中的筷子甩到餐桌上,冷脸看着妻子。
“我耳朵没聋,听着呢。”权萧氏也不怕丈夫生气,她生有三子两女,地位牢固得很,这老头子能拿她怎么样?那些个妾室更是能奈她何?
权衡顿时来气,“那就给我办得好看点,你也知道叶老头的意思,就是想要让我们出面让这婚事好看点。”
林珑到底是他的外孙女,哪能真看着她过得如履薄冰?他不给她撑腰给谁撑去?
“可我们美环呢?”权萧氏一想到就头痛,这让小女儿的脸往哪儿摆?
权衡一大老爷们在这方面没有女人的心思细腻,“她再不济也不能不理亲女,半点当娘的样子也没有,丢尽了我的老脸。”
“脸脸脸,除了这你还会念叨什么?”权萧氏低声嘀咕了一句。
权衡顿时怒火上升,当场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这一大早就肝火上升,权萧氏在看到小女儿回娘家同时也来气,尤其听到她哭诉婆母与继女难为她,这额角青筋顿时凸起,冷不丁来了一句,“你女儿要回来了。”
权美环正按住眼角的帕子不由得一顿,长相姣好的她哪怕年过三十,看来也顶多二十七八,眉眼尖总有着一股化不去的轻愁,两边的法令纹显示出她执拗的个性,总之,这权美环在这风韵犹存的年纪还是相当迷人的。
年轻的时候她就与现任临沂伯,昔日的伯府世子好上了,只是后来临沂泊夫人却看上她的堂姐,为此她暗恨不已,堂姐又从中作梗,她一怒之下低嫁给林则,就为了气一气那爱人,到头来却是苦了自己与爱人半辈子。
权萧氏看到小女儿只是怔怔地不作声,突然冷笑了一声,“怎么?连你女儿是谁都不知道了?还是将那霍香玉当成了你女儿?”
“娘,你挖苦我有意思吗?”权美环轻蹙柳眉不满地道,半晌,又道:“她怎么回来了?不在苏州好好地待着?”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思念那三个儿女,可听到他们要回来,她到底不能冷静地坐视,想到现在的夫家,她又诸多顾虑。
权萧氏想想确实没有意思,这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语气又柔和了一些,“听你爹说许了襄阳侯府的长子嫡孙,这不,由叶家从苏州带回来京城,婚期都订好了,九月初八。”
“襄阳侯府那位长子嫡孙?”权美环突然睁大眼睛道,毕竟这婚事是在苏州城订的,所以京城还没有传开来,这样一来,她那位继女真的就无缘嫁进叶家了。
“就是他。”权萧氏应声,“真真是少有的青年才俊,以前听说霍家那姑娘对他情深一片,叶家也曾一度同意这婚事,只是没想到还有这变数。”
权美环的心乱成一团,女儿能高嫁她当然高兴,在这样的条件下能有这样一门婚事相当不容易,可她那位好不容易才给她一点好脸色看的继女怎么办?婆母到时候只怕又要指桑骂槐,还有府里的妯娌,光想想就头痛不已。
“这事我先跟你提一提,至于见不见他们,你也好好想想。”权萧氏没有替女儿拿主意,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这姐弟仨回来就是找麻烦的。
权美环没有应声,见与不见这心都在挣扎着,一别三年,也不知道小儿子的病情如何?说不挂心是骗人的。
浑浑噩噩地出了娘家,坐在马车里她无心地看着街景的变幻,儿女三人的归来对她的触对是极大的。
突然,看到街道上的人群自动分开,外面的车夫呼吁停了马车,她眉头皱得更紧,“发生什么事?”
一旁的侍女查明了情况,恭敬地禀道:“回太太的话,前方有大批马车通行,所以老杨头一时间不能将马车驾到大道上,估计要等一会儿我们才好驶出巷子,不若我们给对方打手势让我们先行……”
她听了一半,冷下脸来抬手示意侍女不用再说下去,这京城一向龙蛇杂混,达官贵人更是多如牛毛,哪怕自己出身不低,夫家又是高门大户,她也没有过于嚣张行事,“让车夫不用争道,让人家先行通过。”
“是。”侍女应声,掀起车帘子出去吩咐车夫。
权美环看了一会儿就没有什么兴致,想到自己的烦心事,更没有心思看热闹,正要让侍女将这纱帘子放下来,就听到那渐渐驶近一辆马车里姑娘家叽叽喳喳的声音。
“姐,你看这街上真热闹,我刚刚还看到有人卖糖葫芦,我可好久没吃上……”
“小馋猫,一回为就想着吃。”
“别告诉我你不想,要不你跟姐夫说一声,让他停下马车,我们买上两串过过瘾,我在苏州时可馋死了,那儿偏又不兴吃这个……”
接着又是一阵少女软喏的哀求声。
随后响起一副中年女人的声音,“既然琦姐儿想吃,珑姐儿你就全了她的心愿吧,依我看也不用停车,直接派人去买了来吃也行……”
“二娘,你这样会把她宠坏的,再说,都到了京城,这姐夫可不能乱喊,不然要惹人笑话我们一家子不懂礼数……”
“我晓得,下回不叫姐夫就是,叫叶公子,姐,你就答应我嘛?”
这马车里讨论糖葫芦的人正是进京的林珑一家,林珑没好气地看着妹妹那垂涎三尺的样子,掐了掐她的脸蛋,到底不舍她失望,探出头来朝跟在车旁的匪石道:“你去那卖糖葫芦的人那儿买两串来……”
吩咐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的目光就落在隔着人群的另一辆马车里面的贵妇人。
只见到这妇人穿着蓝色织金纹玄色回纹镶边对襟褙子,里面套着一件月白色暗花缎面竖领袄子,露出的面容微含惊讶,那蹙起的眉尖更见忧愁。
两人一照面,就认出了对方来。
权美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去见与死去前夫所生的儿女,这会在措手不及的时刻见到他们,那复杂的心情只有她自己知晓。
她没有认错,那探出头来穿着浅紫华贵衣衫的少女就是她的大女儿林珑,至于另一个年轻少女的声音不用猜她也知道是林琦,那个所谓二娘不就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烟花女子?
林珑瞅到惊疑不定的眸子里有惊讶,有惶恐,有几丝暗喜却偏又压下,她的胸口顿时堵上一股气,路上还想着,这母女见面,亲娘会有什么反应?
她见到他们会不会高兴?会不会抱着他们痛哭?会不会后悔扔下他们不管?
种种猜测都有,心下的期待也有,不可否认,她还是想念她的,可她那双眸子让她怒火中烧,手指紧紧地攥着帕子不放。
“林姑娘?”匪石不解地唤了一声。
林珑这才收回看向生母的目光,努力让声音一如既往,“你且去买吧。”
匪石这才拱手驾马去买糖葫芦。
“姐,你在看什么?是不是遇上熟人?”林琦也探出头去。
林珑动作极快地把纱帘子放下挡住那边的目光,声音颇为清冷,“哪有什么熟人,净瞎想,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好了,这满大街都是人,你也给我收敛点,别让人笑话我们是乡下人进城没见过大世面……”
“哼哼,谁是乡下人啊?”林琦不服输的皱了皱鼻子,她才不肯承认自己是乡下妹。
绿姨娘一把搂住她,“好了,你姐不过是随口说说,你倒是上心了,这还不让人笑话?”
林珑不去管她们,转身给熟睡的弟弟拉好锦被,这刚入秋,又是北边,天气寒冷许多,可不能让林栋感染了风寒。这一路就算是舟军劳顿,林栋的身子还是渐渐好转,尤其是叶旭尧给找的药丸子,一路上再麻烦他也弄来,根本就没停过,所以她的脸上焉能没有笑容?
直到长长的马车队伍走远,权美环还是没能回过神来,大女儿那句无关紧要的人让她用手紧紧地抓着衣领,脸色苍白的没有一丝儿血色,头脑一阵晕眩。
“太太,您怎么了?”侍女焦急地问道。
“没事,我们赶紧回府吧,迟了老太太会不高兴的。”
侍女得了自家太太的吩咐,立即吩咐车夫起程。
临沂伯府与淮阴伯府离得并不远,很快也就到了,马车驶进府里,天色还没晚,权美环带着重重心事下了马车,因为身体不适先行回自己住的院子,着人倒水服了颗药丸子,这才感觉呼吸顺畅起来,神情恹恹地躺在罗汉床上,望着那香鼎发呆。
一会儿后,有侍女掀帘子进来,“太太,老太太让您过去一趟。”
她这才惊醒还没有去给老太太院里回话,忙下床把绣鞋穿好,看到衣服有些皱,忙又换了身松花绿的衣裳,重新拢好头发,弄妥后这才掀帘子出去,看到那垂手而立的侍女是老太太身边的珍哥,“这就过去吧。”
珍哥在前方引路,权美环皱眉问道:“老太太可是着恼了?”
珍哥回道:“奴婢瞅着也没有多恼,不过大姑娘也在那儿呢。”
权美环的心“突突”地跳着,珍哥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她的话虽然不可信得十足,却很有参考的份量,脸上原本的哀愁又加深了一重。
到得老太太霍周氏的院子,她再整了整衣冠,这才踱了进去,掀了数道帘子之后,她刚进去,还没来得及唤一声“老太太”,霍周氏就将手中的茶碗扔了过去。
权美环侧身避过,不明所以地看着这婆母。
霍周氏一向最不喜欢这儿媳妇,尤其是她脸上的轻愁表情,当年不喜,现在更不喜,无奈儿子就是吃定她这一套,非要娶来当继室。“你那个好女儿抢了我们玉姐儿的夫婿,这事你怎么说?”
一旁坐着的霍香玉斜睨一眼这继母,想到生母临死合不上的双眼,父亲也不回来看一眼,随后就迫不及待地娶了这继室,思及此,她的目光更冷。
权美环没想到还是为了这事情,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这事我在京城,鞭长莫及也无法阻……”
“祖母,玉儿的命好苦啊……”霍香玉扑到霍周氏的怀里痛哭着,眼角却是狠狠地瞪着这讨厌至极的继母,“这么说来母亲是早知道你女儿毁了我的婚事?你就这样由得她践踏我?你们母女都是一丘之貉,都是那觊觎别人男人的狐猸子……”
“玉姐儿,我真的不知晓,我也是今儿个才听说的……”
“我不信,你把我们一家子都蒙在鼓里,你还在说推搪之词?”霍香玉猛然从祖母怀里起身,手指着权美环没有半点敬意地道,“我知道你为亲女着想,又如何会为我这继女多想半分?”
“玉姐儿,这是无中生有之事,当年他们回苏州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们,我可以指天发誓。”权美环当即举起手来,发了个重誓。
霍香玉这才一脸愤愤不平地重新坐下来,“若不是听叶家的女眷提起,我到现在还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祖母,我这辈子嫁定叶旭尧,若不能嫁给他为妻,我,我就绞了这头发当姑子去……”
“我的小祖宗,你也别拿这话来吓祖母啊。”霍周氏一把揽住这最宠爱的孙女儿,瞪向权美环,“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都要你那低贱的女儿把婚事给退了,这夫婿是我们玉姐儿的。”
权美环心乱如麻,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能怎么办?“这婚事他们连通知我一声都没有,我有何面目去退了?叶家只怕也不买我的账……”
霍周氏松开孙女,端起茶盏轻茗一口茶水,冷然地开口道:“我不管,权氏,我告诉你,你若是想要呆在霍家,就把这事办妥了,不然你也给我滚出霍家。”
这真是晴天霹雳从天而降,权美环感到一阵头晕,身子不稳地歪倒向一边,一旁的贴身侍女一把扶住她,“太太……”
“你别给我装这一套,除了堰儿会吃你这一套外,我可是半点也不吃。”霍周氏厌恶地道,就是这一股气质让她万分不喜,这样的儿媳妇如何能担得起霍家宗妇的职责?
霍香玉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想到这继母母女的可恶,那唇抿得越发紧。
此时的林珑到达了襄阳侯府,郑夫人一群人在进城时就与他们分道了,他们在京城有地方落脚,自然没有道理到襄阳侯府去。而林珑原本想要去叶旭尧给她备好的府邸居住,但叶钟氏还是坚持让他们一家子先进襄阳侯府住上两天再搬,林珑也不好拒绝,只好应下。
太阳偏西,林珑还是瞧到了襄阳侯府门前的繁华,那石狮子看起来十分的威武,一旁的林琦与绿姨娘还是瞧得没眨眼,毕竟这在苏州城还是极少见的。
中门没有打开,只开了一边的侧门供马车驶进去。
等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林珑整了整衣装正要下马车时,就听到有一把略带尖锐的声音笑道:“大嫂可算是回来了,我们大家都等了好些日子,对了,尧哥儿的媳妇呢?在哪儿,我可要好好瞅瞅才行。”
林珑一听这话,脸色微微一沉,她又不是任人观赏的物品,听这声音令人万分不舒服。
叶钟氏淡淡地道,“三弟妹何必这么着急?我这未来儿媳妇又不会长脚跑了?”
“看大嫂说的,我都要不好意思了。”那妇人还是笑道,“新娘子面皮薄,别让尧哥儿媳妇以为我这当婶母的在挑剔她,不然我就真的罪过了。”轻咳了咳,“老太太嘱我来这儿等着好做安排,大嫂你说我有什么法子?难道不听老太太的意思行事?”叶家三房正夫人叶肖氏手指了指天,自然指的是老夫人叶秦氏,表情似相当的无奈。
叶钟氏将手中的帕子攥得很紧,把所有的怒气都压下来,这叶肖氏前来无非就是向她示威,表明她在苏州这段日子都是她当家,明明内心高兴得很,面上还要做出一副迫于无奈的样子来膈应人,这就真恶心了。
林珑一听知道是叶肖氏,顿时就知道她的来历,这可是老夫人叶秦氏亲姐妹的女儿,本就是姨表亲,如今更是亲上加亲,再加上老夫人叶秦氏偏爱这三儿子,这心一偏,很多事就不能处理得公正。
此时叶旭尧不在,一进京,他就与傅年、郑华翰先去都察院交差了,公务在私事之上,自然不能先回府来,不然这影响不好,所以林珑也没有拦他。
“珑姐儿……”绿姨娘也听出别的味道来,有几分着急地私下唤了林珑一声,这初进襄阳侯府就有人来发难,她怎能不忧心?
林珑拍了拍绿姨娘的手,“二娘,你别怯场,还有我。”看了眼身后的弟妹二人,只看到弟弟光华内敛的眸子和妹妹噘嘴微哼的表情,知道这两人不会坏事,这才放心地由如霞扶她下马车。
她刚出现,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就连下人都眼也不眨地盯着,这可是第一手消息的来源,原来这大房未来的大奶奶是长这样的。
叶钟氏对林珑处变不惊的样子很是满意,给人笑话的事情她一向不做,朝脚刚落地的林珑招手,“珑姐儿,过来。”
林珑听话地缓步上前,刚站定,叶钟氏就伸手拉着她,面向同样暗暗打量林珑的三夫人叶肖氏,“既然三弟妹要见,我哪有藏着掖着的道理?我这未来儿媳妇生得好,自然不怕人见。”又看向林珑,“这是你三婶母,现在先唤声三夫人吧。”
林珑自然会意地行了个标准礼,“见过三夫人。”
叶肖氏忙上前扶起林珑,状似亲热地道:“别那么见外,都要是一家人了,这礼数哪需如此之多?大嫂也真是的,由得她这么多礼来着。”
“礼不可废,小女子是晚辈自然要遵礼。”林珑笑着回应。
叶肖氏的眼睛微微一眯,这性子看来倒是个不好欺的,居然能落落大方,让人初一见挑不出刺来。
叶钟氏是相当满意林珑的表现,不小家子气,让她也长脸不少,“三弟妹这段时日代我掌家真是辛劳了,回头我这当大嫂的少不得给你点辛苦费,不然都过意不去呢。”看到叶肖氏想要推,她忙堵住她的嘴,“三弟妹可不能不要,不然大嫂下回都不好意思再麻烦你。”
她才是堂堂襄阳侯夫人,老妖婆想要让叶肖氏夺她的权,也要问她让不让?
叶肖氏脸上的笑容险险维持不下去,心下也在转思,这大嫂一向也不是善茬,不过上头还有婆母在,有婆母给她撑腰,她自然也可以与这大嫂一斗。
林珑没有吭声,离得近的她自然也能感受到二人之间的暗流汹涌。
“珑姐儿,随我去见见老太太。”叶钟氏径自道,然后回头看向林家众人,“你们先去安顿一二。”扬声唤道:“安嬷嬷。”
从人群里面站出来一个马脸妇人,严肃着脸应声,“老奴在。”
叶钟氏不管叶肖氏难看的嘴脸,径自吩咐这安嬷嬷领着林家众人先到之前安排好的院子住下,故意放高声音,表示她一回来,这中馈之职就只能是大房的,轮不到其他几房的人阿猫阿狗染指。
说完,叶钟氏携着林珑往前走,叶肖氏脸面险险挂不住,还是朝自己的亲信李瑞家的道:“傻愣着做甚?还不先去安顿一下客人。”她现在还没交权,这家还是她在当,如今更是不肯堕了自己威风。
李瑞家的看了眼大太太身边的得力助将安嬷嬷一眼,立即应声,“是,奴婢遵命。”
林白氏眉头紧皱,林璃有几分惶恐地挨紧母亲,这襄阳侯府实在有几分可怕,之前她还百般暗叹这府邸豪华至极,现在只觉得头皮发麻。
林白氏拍拍女儿的手,她的出身也不高,看到这襄阳侯里面口里自称老奴或奴婢的都是穿金戴银、一身凌罗,比她还体面,顿时就先怯场了。
林琦走了几步,看到这二婶母与堂姐还愣在原地,顿时就知道她们怂了,就这样子当初还想攀这婚事?这对母女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吗?
“二婶母,璃堂姐,傻愣在那儿做甚?”
林白氏母女听到林琦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抬脚跟了上去。
林珑却是紧跟在叶钟氏的身后穿过这回廊,安安静静的她并没有东张西望,不用别人提醒,她也知道这府里明里暗里观察她的人有不少,自然不肯随意行事让人笑话去。
叶肖氏一路都紧盯着林珑,也是半分毛病也挑不出来,这风尘仆仆地进京,也不见这姑娘有疲态,身上的浅紫色衣装衬得她似乎有几分贵气,看来这大嫂挑这媳妇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叶钟氏低声与林珑道:“待会儿见老太太别怕,还有我。”
“是,小女子晓得。”林珑也乖巧地回了一句。
叶钟氏很满意她的表现,她们婆媳可不能闹笑话,要团结一气才能不让人背后乱嚼舌根。
近到老太太所在的菊园,叶钟氏的步子才慢了些,缓缓地提裙拾级而上,林珑也学着她的样子。
那守门的侍女看到她们立即掀帘子,叶钟氏率先进去。
紧跟其后的林珑刚一迈脚进去,就听到里面的说笑声,似乎有不少人在,看来对于自己的到来,叶家各房女眷都在观望着,人人好奇。
“婆母,儿媳给您请安了。”叶钟氏一进去,就给坐在主位的老太太行礼。
林珑也屈膝行了一礼,微掀眼帘看向这叶秦氏,老太太的头发花白,因为保养得好颇为富态,看那样子挺像一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前提是忽略她那双透着精光的眼睛与有皱纹微严厉的嘴角。
这老太太一看就不是普通角色,厉害得很呢。
叶秦氏慢条斯理地茗了一口茶水,看到三儿媳妇上前,这才下巴一抬,“老大媳妇起来吧,你去苏州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了,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了呢?”赞扬地看了眼叶肖氏,“好在老三媳妇知礼懂事为我分忧不少。”
“婆母谬赞了。”叶肖氏立即谦逊了一句。
这话不但叶钟氏觉得刺耳,一旁坐着的几房媳妇也自然觉得刺耳,只是大家面上不显,庶出的二房儿媳叶王氏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用帕子按着嘴角,对于嫡出那几房人略有不满。
“婆母也知道娶妻当娶贤,儿媳哪敢乱选一气,这才耽搁了不少时日。”叶钟氏起身,一副恭敬的样子道。
老太太叶秦氏冷然一笑,“你倒是歪理多。”遂看向林珑,朝她招招手,“我倒要看看你千挑万选的儿媳妇如何?是不是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子,你可不能糊弄我?”
“婆母说这话真是折煞儿媳了。”叶钟氏忍着气,脸上和气地道。
林珑乖巧地走上前,再度行了一礼,“见过老太太。”
叶秦氏也没有唤她起身,而是挑剔地打量着她,这目光就像是到牙行买奴仆一样,让人份外的不舒服,林珑初来乍到,只能面不改容地忍下来自这老太太不善的目光。
二房的叶王氏、四房的叶程氏、五房的叶彭氏、六房的叶田氏都睁大眼睛看着,偶尔还会窃窃私语几句。
倒是坐在一边的几个年轻姑娘家没有过多的吭声,不过多看几眼那是必不可少的。
“婆母,姑娘家家初到我们家做客,难免有些放不开。”叶钟氏胸口的怒火一丈比一丈高,借着这话上前将林珑扶起来,半天也不让人起来,这不是在挑林珑的刺,是在挑她的。
叶秦氏一把抓住林珑的手腕,用的力道很大,“我这当祖母的还没发话,你这当婆母的倒先心疼起来,这不是让我当恶人吗?”看向林珑,“来,坐我这老婆子旁边。”
“婆母可别给我乱安帽子,我哪敢要婆母当恶人?”叶钟氏急忙道。
“老太太慈眉善目,宽厚仁慈,就像那庙里的菩萨似的,哪像恶人来着?”林珑含笑地恭维了一句,这人无论什么身份地位,都是爱听好话的,她就不信这叶秦氏会是个例外?
再说这老太太装模作样的样子与泥塑的菩萨一样,都是虚有其表。
叶秦氏没想到她这张小嘴还挺会说话的,那抓握她手腕的力道一松,笑呵呵道:“我不过是一老婆子,哪能跟菩萨比?”
“怎么比不得?小女子听说老太太每年寒冬腊月都会施粥给穷苦百姓,这不是活菩萨,那还有何人是?”林珑笑得适中地道,声音不高也不低,在场的人都能听到。
叶秦氏听闻,愣了一会儿,随后哈哈大笑,笑得相当开怀。
其他的儿媳妇见状,也附和地跟着笑了起来,包括坐着的姑娘家也不例外。
叶钟氏的唇也弯了弯,微微一笑。
一时间,屋里充满了笑声,不知情的人只会道襄阳侯府一团和气。
“小女子说了什么笑话惹得大家如此开怀?”林珑似一脸不解地睁着大眼睛道,总之表情颇为无害,笑话,她初来乍道就表露本性,当她是傻了吗?在这儿无论坐还是站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没有。”半晌,老太太叶秦氏方才停下笑声,那抓握住她手腕的手改为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拍,随后看向叶钟氏,“这未来孙媳妇倒是个妙人,老大媳妇,看来你是把我的叮嘱都听进去了,甚好。”
“儿媳哪敢不遵婆母的令。”叶钟氏适时地道。
林珑也没有再多说,低垂着脑袋做那娇羞状。
“祖母,我听闻那未来大嫂到了,我要好好瞅瞅长得漂亮不漂亮?”一道少女声音响起,人还没来,话就说得毫不见外。
林珑微抬眼看向门口处,果然看到有几个年轻少女结伴进来,第一个掀帘子进来的少女约莫十四岁,着了一身桃花颜色的衣裙,长相颇为甜美,眼里又偏有几分傲慢之气,随后进来的少女却穿着一身淡雅青衣,表情更为温和,最后进来的是一对身着杏黄色衣裙的少女,长相颇为相似,想来应是一对双生子。
那最先进来的少女径直走到林珑的面前,不客气地打量着她的长相,最后不以为然地道:“我还以为有多倾国倾城,原来这个样子,也不比霍姐姐好多少,又是失怙之女,我哥真要娶这样的正妻?这不是让全京城的人笑话……”
“籽儿。”叶钟氏不悦地唤了一声小女儿。
叶蔓籽立即扑到叶秦氏的怀里,“祖母。”
叶秦氏拍着叶蔓籽的背部,瞪向叶钟氏,“你怎么当娘的?一回来就吓到了籽姐儿。”
林珑看了眼这叶蔓籽,果真长得有几分像叶钟氏,瞬间想起妹妹转述匪石的话,这叶家大房的小女儿自幼养在老太太膝下,被宠得无法无天,就连生母叶钟氏也不会放在眼里,为这个,叶钟氏与老太太叶秦氏就有了解不开的矛盾。
一个想要教好女儿,一个不断地拉后腿,这结果可想而知,叶钟氏能不恨婆母叶秦氏?
一旁站着的三夫人叶肖氏暗自好笑得意,还是自家姨妈兼婆母厉害,教得那籽姑娘连亲娘也敢反抗,这样的姑娘将来只怕还要闯大祸,大房有这么个女儿,有得帮她擦屁股的时候。
叶钟氏每次看到小女儿都会是一脸的无力,当初被这老妖婆硬是夺去养在膝下,她朝丈夫抗议了多少次,也是无法将女儿夺回来,这都十四岁了还是这性子,往后如何许人家?
“出身并不是由人而定,小女子自问奉公守法,没有可自卑之处。”林珑从来不是让人能随意侮辱的,也从来不会否认自己的出身,毕竟那是摆在明面上,人人都能看到的。不过想到这未来小姑嘴里的霍姐姐,她这是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这霍姐姐是何方人物?心下开始慢慢计较起来。
“蔓籽,你说这话就有欠公允,理应向林姑娘道歉。”一身青衣年纪颇长的少女说了句公道话。
老太太叶秦氏抬眼看向大房长孙女叶蔓君,对于这一向稳重自持的孙女,她也有几分偏爱,只可惜是叶钟氏的女儿,拍拍怀里的小人儿,“听到没有?可不许那样说你未来嫂子,听你长姐的话,赶紧给林姑娘致歉。”
“不嘛,祖母,我不要。”叶蔓籽撒娇地道。
对于这样的戏码几房人都看多了,自然不会见怪,只是对于那刁蛮女颇有几分不屑。
林珑不吭声,一个道歉她还受得起,再说初来乍到确实要夹着尾巴做人,但也不能窝囊地任人在头顶上拉屎。
叶秦氏就坐在林珑的身边,自然能感觉到这年轻姑娘威武不能屈的气势,眼睛微微下沉,松开怀里的叶蔓籽,表情严肃,声音严厉地道;“籽姐儿,给你未来大嫂道歉。”
叶钟氏侧目,对于这婆母突然间的转态,心中顿时起疑。
“祖母……”
“道歉!”
一个撒娇一个严厉。
人人再度侧目,这老太太从来不对叶蔓籽如此严厉,平日都是宠之又宠。
“我不嘛,她何德何能让我道歉,不过是个破落户的女儿,能嫁给我哥那是烧了高香……”叶蔓籽不满地继续挑刺道,“若不是她横插一脚,我哥早就娶了霍姐姐为妻,那才是人人羡慕的美好姻缘,不比这个强得多……”
话说到一半,她感觉到背后一凉,转头看去,看到自家兄长冷着脸正亲自挑帘子进来,那目光触及就要身上结冰。
林珑也听得火气往上冒,不过在看到叶钟氏同样怒不可遏的样子时,那气又消了些,这叶家大房小女儿真让人不喜。难道她不知道当着众人的面说这样一番话,丢的不但是她自己的脸,也是叶家大房的脸面吗?
正要沉眸准备回敬一句时,她的美眸看到那掀帘子进来的男人时,突然莫名的心安,脸上反倒从容许多。
“怎么不接着往下说了?”叶旭尧冷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