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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论地形的话,新防线的条件堪称优越。左翼的李佩沟,是个还算险峻的山口,东西两侧各有一座向北突出的土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口袋形状,向敌军抛洒交叉火力那是再容易不过;右翼的情况还要更棒一些,那里距离堡子湾正好三里路,西面是大大小小的一堆高地,东面是又冰又滑的饮马河,敌人能够用来通行的,只有官道所在的一长条河滩地而已。
从丙号烽燧到宏赐堡,直线距离大约有五里路,全部都是只有一两里宽的河滩地。边军安放在山地上的大小火炮,可以轻而易举地封锁这条通道。除此之外,部署在宏赐堡的三门铸铜大将军,更是能够随时响应前线的支援请求,对远在数里之外的烽燧及时进行火力支援。如果前线队伍没有忙中添乱,把报告敌人距离、方位的烟雾信号给发错的话。
这种错误,丙号烽燧很不幸地就犯过一次。那是赵栋成返回亲兵幢的第二天,一个充斥着皮肉烧灼味道的下午。戎狄在这一天重点进攻右翼,二十具拍杆正对南方的山峰一字排开,持续不断地抛射混合泥弹;六个骑兵千人队下马步射,使用又长又大的步弓发射特制轻箭,没过多久便让山坡变得一片斑驳,仿佛凭空冒出了几十亩草杆一般。
所有的轻箭都沾满沥青。混合泥弹也塞满了这种又臭又粘的黑乎玩意。仅仅一个时辰之后,丙号烽燧就被粘稠恶臭的沥青团块所包围,邻近的五个边军堡垒大体也是如此。见此情景,戎狄随即开始了下一个步骤,那就是不停歇地往山上抛射火箭火球,把遍布山坡的优质燃料尽数点燃。
看着火点在眼前一个接一个蹭蹭窜起,赵栋成总算理解了“请君入瓮”这句话的可怕之处。虽然他们围绕烽燧挖了好几道壕沟,明火一时碰不到土垒,但是沥青这种东西可是有大毒,烧起来的黑烟既浓又稠,人要是吸得太多,不死也得半残废。再不做些什么的话,戎狄连兵刃都不用,空着手直接爬上来就能占领烽燧。
“让佛郎机把炮口抬高,轰他娘的拍杆!”刚刚才提拔上来的宇文队副,因为着急上火的缘故满嘴都是燎泡。他抄起一根通条“咣咣咣”地瞧着,吼声之大以至于嗓子都破了音:
“信号哪?赶快往宏赐堡传信号,现在就传信号!赵栋成,赵栋成!你现在就给我去蒙烟毯,老子说什么你就发什么!”
这位队副远没有“黑熊”沉着,骂人的词汇也是乏善可陈。但他总算还是有挑人的眼光,找了个相当适合摆弄烟柱的人才。赵栋成在学兵队的时候学过全套信号,距离、方位、人数什么的全不在话下,再加上斥候必会的那套侦察本领,他甚至用不着宇文队副在身边指点,自己就能搞定从测距到发烟的一整套步骤。
但是宇文队副是位刚刚上任的新官。他连部下的名字都还没有记全,更别说是像多年老搭档那样,对这群弟兄完全确认了。他始终不肯全部放权,坚持自己测距自己估算人数,然后活像先生念范文那样一板一眼地念出来,要求赵栋成“务必按照原话,一字不漏地翻译!”
赵栋成很想争执两句,但他是个懂规矩的老兵,并且沥青火焰已经舔上了第二道壕沟。/去他鸟/,赵栋成不忿地冲上顶层,抓起一把干柴“哗啦啦”地扔进火坑,/不管了,早干完早利索。不就是当鹦鹉么,正好歇歇脑子!/
谁都不可能一辈子不犯错误,尤其是在被毒烟呛得流泪的情况下。宇文队副在估算敌我距离的时候没有考虑热浪的影响,非常错误地报了个“五里半”,而赵栋成正好放空了脑子,一开始根本没有发觉哪里不对。直到把最后一张烟毯从柴火上面移开之后,他才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两个人似乎、好像、也许捅出了一个大篓子。
但是信号已经发出去了。前线向后方请求炮火支援,以一股连续的棕红色浓烟表示;敌人方位正北,以两股分叉淡烟表示;距离——五里半,五团断续的绿色烟团表示五里,外加一缕绿色细烟补足余下的距离……
赵栋成燃起的烟雾几乎就是书本上的范例,无论颜色、粗细还是延续时间全都无懈可击,比友邻烽燧那是高不知道哪里去了。万绿从中一点红,最是惹人注目,丙号烽燧的醒目烟柱,立刻被宏赐堡的炮兵当作了射击参考。
那几个铸铜大将军的炮组,都是得过王侍中嘉奖的多年好手。为了尽快支援同袍,他们早就装好了炮弹钉好了炮捻,再加上射击方向又是最简单的正北,这些家伙收到信号之后只需要对着射表调一下炮身俯仰,然后立刻就能开始射击支援。他们做完这一切的时间,总共也就是五、六个心跳而已。
雷暴般的炮声顷刻响起,几乎要把赵栋成手里的烟毯震到地上。宏赐堡的炮手为了炫耀技术,特地来了个全炮齐射,整整三发通红滚烫的十二斤铁弹,眨眼之间就飞到了丙号烽燧头顶。凄厉的尖啸仿佛蛊雕降临,令驻守这里的人们血脉瞬间凝结。
五千斤大将军号称最远能打十里地,实战当中最多七里已是极限,并且出了四里之外精度完全无法保证。五里半虽然还没到最大射程,但是已经比四里超出去三成还多,这就意味着炮弹有可能掉在方圆半里的任何地方,比如说宇文队副的喉咙隙,或者赵栋成的天灵盖。
黑影临头的时候,赵栋成已经闭上眼睛做好了挨砸的准备。不过万幸的是,虽然三发铁弹当中的确有一发擦到了烽燧南墙,但另外两发全都飞到了土垒北边的黄土坡上,掀起的气浪反倒把沥青火点扑灭了几处,呛人的黑烟一下子散去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