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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递东西的动作异常娴熟,堆在的笑容也极其热情,不知道的外人看到这副情形,肯定会以为是长辈亲戚在疼爱小侄子。不过,苏然可是大先生的关门徒弟,三教九流什么没见过?平白无故的,谁会吃饱了撑的随便给人好处?“哎哎哎,可不敢可不敢,”他试着把对方的手掌给推回去,但成年人的力气实在太大,距离不但没有拉开,反倒因此缩近不少。
中年衙役嘴里有股浓厚的盐矾水味道,熏得苏然有些使不上劲。他显然是个天天刷牙的讲究人,除了没有口臭之外,全身上下几乎嗅不到狐臭气,袍子袄子也都洗得非常干净,不见一丝油腻。/对一个衙役来说,这么好的卫生习惯,实在是过于高端了。刚才那个神不知鬼不觉摸到别人身后的手法,也是一样。/
男孩的戒心开始恢复,他同时用上左右两条胳膊,更加坚决地拒绝起来:
“哪有说刚见面就——这叫不值啥钱?”
/哪条河能刷出来这种宝贝?告诉我,我这就拿着网子过去捞去——/
苏然很想就这样反唇相讥。但他的嘴唇就像被缝起来了似的,连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刚刚的争执,让那个“不值啥钱”的见面礼掉进了苏然掌心,凝脂似的光泽当场让他变得口干舌燥。那是一具温润的弥勒佛玉佩,从头到脚大约一个花生荚的长度,细细白白见不到一点瑕疵,要是放在新堰口的草市上,换四头牛犊绰绰有余。
苏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明白了这衙役是想干什么,但他根本不相信,农夫苏金家里的农夫儿子苏然,居然也能混上这一天?/大先生和老天爷在上,居然也有人给我送礼,托我给他帮忙办事了?/
“你是……啊,嗯,老汪叔?”苏然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飞快地往左右两边瞥上几瞥,生怕有人察觉到这边的异状。大先生与州府官差还在寒暄,看表情双方都不是非常着急,而且都把茶叶的事情抛到了脑后;焦勇刚刚吃完干粮,现在正似笑非笑地站在铜锣旁,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草地上的勇丁,不知道在盘算什么特殊的训练技巧。
他们两个的注意力都在别处。现在,还能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糟糕?在没有外力可以依靠的情况下,苏然只能单独面对这位难缠的衙役,硬着头皮也要应付下去。“老汪叔,”他强迫自己直视衙役班头,试图从那张一成不变的笑脸当中,看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你是不是想见大先生?这种事情不用送礼,只要按规矩登记、验身,等轮到你自然就可以见了。”
“你看着,倒是没啥问题。”衙役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一句。他的视线一路下滑,直到男孩掌心拖着的那尊白玉佛,方才停止。“呵呵,没事没事!我可不敢打扰大先生,”短暂的异样表现后,这个热情的中年人,马上就恢复了那副笑呵呵的模样:
“我就是想听听打仗故事。小兄弟,县城里就那么点活儿,成天不是抓小偷就是关醉鬼,噢对,这几天还得加上清扫太虚疯子,半点意思都没有。讲讲打仗故事吧,小兄弟,让老汪叔也开开眼?”
这个要求还算可以理解,大先生从小老谢带着人马一路走过来,沿途的每一个村庄,差不多都有想打探消息的人。可问题是,这些人就算想听稀罕,一般也不会去找苏然,谁让男号的年纪太小呢?肯跟苏然一起玩的,不是同龄人就是小娃娃,而这两样,衙役班头显然都不沾。
但他的热情,却显然是如假包换、不带丝毫伪装的。“要不这样,你就从妖物开始讲吧。”他弯下腰来,用宽阔的肩膀挡住大先生的视线,眼中闪烁出如饥似渴的光芒:
“这一路上,哪个地方的妖邪最多?哦对,你们碰见过最凶的妖邪,是哪一种?”
问答就这样开始了。苏然大概撑了有十二三个问题,然后就觉得脑子变得空空荡荡,顺着后脖颈往下直流冷汗。中年衙役可能是以前审犯人审习惯了,问东西又快又急不说,中间基本上还没有停顿,连喝水喘气的工夫都没给苏然留。听听看吧,他用来结尾的都是什么词句:
“真的?真有这么多?附近是不是有它们新挖出来的地道口?”
“喔呵,居然这么凶?伤到的人后来咋样了,性情变化大不大?”
“都烧干净了?小兄弟,你再好好想想,尸首是不是确实当场就烧干净了?事后,那些东西有没有再追过来?”
……
中年衙役可谓是越问越详细,越问越有针对性,到了最后,就连“所有村子都对你们这么支持?小兄弟,你想想看,有没有哪个里长暗中使绊?”这种话,都给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讲了出来。/廖使君以前派来点验首级的兵曹官员,也没有啰嗦到如此地步。这个穿蓝袄的不入流小吏,到底是好奇心过于旺盛,还是背后有人指使?/
怀疑渐渐滋生,很快就变得难以忍受。苏然开始尝试反击,试图用“你问这些干什么?”、“讲这话是啥意思?!”之类的问话夺回主动,但衙役班头滑的就像水蛇一样,从不正面回答。“放心吧小兄弟,我就是好奇,”他继续热情洋溢地微笑着,“滋溜”一声就滑到了下一个问题:
“要不再说说元力感染吧?我在长社也得处理太虚疯子,得向你们好好学学嘞~”
苏然不想谈这个话题。苏然明确地把玉佛丢给中年衙役,告诉他自己还要招呼客人,没空在这里继续摸鱼偷懒。当然,对面肯定不会就这么死心,那家伙先是一个劲地赔不是,试图哄得苏然回心转意,但不管他拿什么东西利诱,男孩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
发现苏然这条路走不通后,可疑的中年衙役,马上就转向了北边的草地。他肯定是想去找其他勇丁套话,说不定还会找焦勇碰碰运气,然而,大先生一个突如其来的行动,却让这家伙的盘算当场落空。“该说的事情,我已经都说过了。”一身朴素的大先生拂袖而起,明白无误地宣布送客:
“不该说的事情,廖使君自己来问也是一样。几位若是没事,就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