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惊蛰(苏然)3

万变黄衣之主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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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火铳,都遵循大先生的命令,在铳口涂上了防止反光的焦油。所有的勇丁,都按照大先生事先的安排,趴在各自的位置纹丝不动。他们还需要再等待一段时间,等到吊车尾的那几只妖邪也进入伏击圈。不过,苏然还有以及其他几个靠前的观察哨,这时候已经到了开始行动的时间。

    大先生的年轻徒弟把手探进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镂空木头暗盒,用指甲尖一点一点,轻柔地把盒盖抠起。里面的东西仅仅只有一样,那就是鸟铳用的缓燃火绳,在经历长达三个时辰的等待后,已经闷烧的只剩最后一小节。不过,殷红的火头仍旧健康地燃烧着,只要这点光亮还存在,任务就不愁完成不了。

    /还剩十五步。/苏然用食指与拇指捏起火绳,冷汗就像泉水一样从腋下潺潺涌出。他的战位已经处于包围圈的边缘,妖邪要是能突破到这里,接下来能够阻挡它们的,就只剩最东边的那道单薄壕沟而已。/最后十步。十步!/妖邪肯定已经全进来了,一个不剩全进来了,那个该死的信号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咝!咝——!”

    尖利的哨音准时响起,就像电击一般令苏然全身战栗。就是现在!他猛地咬紧上唇,饿虎般地扑向西侧木杆,紧捏火绳的右手飞快向前一送,在膝盖硬邦邦着地的同时,将那根深蓝色的粗壮药捻“蹭”地点燃。

    任务成功完成,无有丝毫误差。苏然下意识地咧嘴一笑,虎牙闪出白亮的反光,但他的庆祝时间也只有这么一忽而已。/撤退撤退马上撤退!大先生还在等着,快走快走快走!/

    男孩手按沟底撑起起半个身子,胳膊“啪”地一声扒上沟沿。然而,正当他准备抬起右腿,一个鹞子翻身滚进平整麦田的时候,剧痛却突然从膝盖窜出,好像烧红铁锥一般瞬间顶入腹腔。

    苏然的眼前顿时出现无数金星,痉挛的手脚一下子失去平衡。他在白天已经演练过无数次,把整套动作做的仿佛机括一般精准,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得到,唯一一次失误居然发生在最重要的实战当中?

    他尝试着用胳膊撑住勾壁,但结果只是刮了两袖子灰土而已。一切努力都失败了,苏然不但没有跳出道边沟,反倒失去平衡重重摔个仰八叉,重新躺回了深达两尺的沟底。在外人看来——如果真有外人看到的话,苏然现在肯定比戏里的丑角还要好玩,但是对当事人自己来说,这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

    屁股着地的时候,苏然的尾巴骨磕到一块硬坷垃,疼得他登时倒抽一口冷气。这还不算,右膝盖的伤口也开始兴冲冲地凑热闹,又辣又热活像有块火炭在烧。不过,苏然虽说痛得肠胃痉挛,但心情却没有因此变得特别沮丧。其一,右膝盖只是外部擦伤,而不是难缠的关节扭伤,卡在裤管上的那块尖石砾,已经被他一下弹掉。其二——这还用说吗?药捻已经燃到尽头啦!

    挂在木杆上的烟火筒,到了履行职责的时候。只听得“砰”地一声,礼花弹被足有一两的推进药瞬间撞出纸筒,拖着灿烂的焰尾直入夜空。新星冉冉升起,将敌我双方的仰望,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它和另外五名同胞兄弟一口气爬上百尺高空,在苏然无比热忱的期待下,“轰隆隆隆隆隆”地齐齐炸响。

    混合了细微铜屑的黑火药,绽放出绚丽万分的翡翠光华。大先生的考虑,永远都是那么细致,今天晚上就算乌云遮月伸手不见五指,只要有这六枚给劲的礼花弹,妖邪们丑陋变形的肢体,一样能被照的清清楚楚。/抬头看吧,怪物,这就是你们的死兆!/

    苏然静静地躺在沟底,耳朵因为方才的巨响隐隐作痛,痉挛的手指几乎把干草连根抠起,再加上无孔不入的腐败恶臭,那感觉真像是被人痛揍一顿又丢进厕所,全身上下没有一块筋肉还算舒服。然而,望着夜空中的六朵火树烟花,望着流星般撒下的万千火华,男孩突然间觉得,自己的付出果然没有白费。至于身上的痛苦与难受?没关系,时间能够治愈一切,用不了多久,那些东西就会变成只需轻轻一弹,便会立刻消失不见的细微干扰……

    “打!!!”

    焦勇粗犷的口令,听上去就像发生在梦中的另一个世界。由苏然发射的礼花弹,正是事先约定的射击信号,饥渴难耐的勇丁们趴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片璀璨绿光。只听得扳机扣动、火绳落下,绵延的枪声顿时形成一道滚滚音墙,八十杆鸟铳、鲁密铳就这样毫无间隔地同时打响,在大路两侧形成密集的交叉火网。

    铅弹咆哮着撕裂空气,就像一群愤怒的火蜂。聚在夯土路面的上的那堆妖邪,刹那间就被撕成了一团碎屑乱飞的破抹布。苏然手按胸口,调整一下急促的呼吸,竖起耳朵开始仔细聆听,不放过战场上的任何一点细节。

    他听到尸傀手脚尽断,像棵树桩一样轰然倒地。他听到虫豸要害中弹,像被放倒的猪羊那样尖利呻吟。振翅声、奔跑声、转向声、伏地声,各种各样的响动可谓热闹非凡,但是压倒这一切的,却是无数道温热体液四处迸射,好似喷泉一般的“汩汩”声。

    或绿或红的恶臭液滴,好像灌溉的水点一样抛进路边沟渠。苏然的脖子,也突兀地粘上了好几点冰凉。他没有去擦拭,也没有刻意去躲避,只是把缩在枯叶堆里快吓僵的小田鼠,好心肠地捧到了自己胸前。“这才刚刚地开始。”他喃喃地说着,同时用大拇指堵住田鼠的小圆耳朵,“后面还有更响的——”

    说曹操,曹操便到。西北方向五十步,只听得霹雳也似一声巨响,亮红色的炮口焰登时将西边天幕染成血色。那里是大坡徐村的祖坟所在,除了游荡的磷火与烧剩的香烛,还有够硬更结实,足够支撑千斤大将军炮身的古老坟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