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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笙将桌上的烛台拿到跟前,把银针在火上淬了淬,轻捻着针尾将银针从木匣子的缝隙中插了进去。
手上不敢太过用力,只轻轻挑拨,没多久便听到咔哒一声,盒子打开了。
司嗔嗔赶忙看向盒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叠好的几张纸。拿出打开后赫然写着各种时间所对应的地点与数量。
两人心下了然,这便是走私的单据无疑了。
司嗔嗔看后发现,根据单据上记录的时间来看,在此之前已经有过两次数量不多的走私官盐记录了,她估摸着凌裕昨日在城门处看到的农夫便是其中一次负责押送的部下。
而距离单据显示的下一次出货的时间记载,也不过一日了。自己已经掌握了具体接头时间,且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司嗔嗔和闵笙又把盒子原封不动的放回了木屋那幅山水画后面。准备明日守株待兔。
次日下午,两人早早来到木屋前,四下环顾无人后闪身进了屋内。躲在角落里不起眼的围帘后面等待天黑。
约么等了三炷香左右的工夫仍不见有人来已经,司嗔嗔困得快睡着了,不停地打着哈欠。
这时木门发出了轻微的“吱呀”一声,两人同时神情紧张起来,屏息凝视着门口。只见门口鱼贯而入了四五个黑衣人,十分有秩序的来到另一边的佛像身侧站定。
此时最外侧的黑衣人离着司嗔嗔的躲藏地点不过一拳的距离,司嗔嗔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自己的藏身之处被发现。
为首的黑衣人轻轻转动佛像的手指处,沉闷的机械转动声在无比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响亮,片刻后,四五名黑衣人便从司嗔嗔他们眼皮子底下进入开了口的密道,消失在了浓稠的墨色中。
司嗔嗔和闵笙并没有轻举妄动,又等了一盏茶的工夫,直等到黑衣人又重新返回屋内走了以后才从帘子后面走出来。
她长出了一口气,这几名黑衣人的着装与二人当日遇袭时相同,司嗔嗔心里也已经大致明白了前几天的被追杀原因。
那天正是单据上出货的时间,自己和温启华正巧撞到前来取货的黑衣人,为了防止秘密被泄露,他们就想要杀人灭口。
话说回来,这地缝的隐秘性确实够掩人耳目,自己方才离着不过一尺的距离仍未看出蹊跷。那么刚才的密道在哪里呢?
想到这里,她上前两步仔细端详着佛像的右手掌,果然有猫腻。佛像第二根手指初有活动过的痕迹,若不仔细观察定发现不了。
她学着黑衣人的样子慢慢转动机关。眉头一挑,成了。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脚边的一处地板缓缓裂开了一个容一人侧身而过的地缝。
闵笙俯身向下看去,隐约看到有螺旋而下的石梯。两人对视一眼,司嗔嗔抬脚就要打头阵,闵笙一把抓住了她。
为防意外先甩亮一个火折子从洞口扔了下去。点点火光顺着石梯掉到最底层,石梯的尽头是一扇上着锁的大门。
等待片刻并无异样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密道。
四周空气并未像想象的那么潮湿,很干爽。不大会便走到了大门前。
闵笙从袖子里摸出那根银针,相比严丝合缝的木匣子,这个门锁就轻而易举多了。门打开后,应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仓库,四角点着长明灯,角落里堆着杂七杂八的工具和废弃的木材。
然而最惹眼的却是仓库中间密密麻麻堆满的一个个麻袋。摆的整整齐齐,映着微弱的油灯,扎的紧紧的麻袋口泛着莹白的光。
司嗔嗔转头跟闵笙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默契的走到麻袋堆跟前,手脚麻利的解开一个个袋子挨个查看。
果然不出所料,整整一个屋子里,全都堆满了从沿海地区走私来的官盐。这个藏在佛像地下的仓库,就是江南巡抚倒卖走私的最有力证据。
发现了这个秘密后,两人迅速回到住处按照木匣子里的单据原模原样的造了一份假单据,悄没声的掉了包。
再说回温启华那边,即便凌裕与暗卫发现了江南巡抚运送官盐处境的秘密,却缺少实锤无法定罪。调查仿佛陷入了僵局。
现如今,调查期限快到了,若仍没有进展,回京便无法交差了。温启华先前跟武帝立下的誓也将无法兑现。
他端坐房中,手指摩挲着做工考究的茶杯,目光停留在碧波荡漾的茶水面上,思绪越来越远。
究竟如何才能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拿到夯实的走私罪证呢,这个江南巡抚背景强硬,家世显赫,自走马上任以来手底下的官员们无不维他马首是瞻,搜刮民脂名使得老百姓苦不堪言。
即便江南隐居着颇有权势的几大世家,也并无公开与这个巡抚作对。
对,世家。温启华将茶杯往桌上一顿,一时茅塞顿开。
这几日尽顾着从外面打听调查走私案的蛛丝马迹,竟忘记了温家这个最大的筹码。温家世代从官,到温启华的父辈开始官至当朝丞相。满朝文武无不以礼相待,忌惮三分。
而温家在江南一带可以算是几大世家之首。虽说并未参与到这桩官盐走私案中去,却难保江南巡抚当时为了打点人情拉拢温家。
想到这里,温启华紧皱的眉头略微舒展开来。“凌裕。”闻声而来的心腹恭敬的立在身前,低声道,“大人有何吩咐。”
仔仔细细的将自己的计划说给凌裕,凌裕听完后深深看了主子一眼,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思细密,心里更多了几分敬佩。
待凌裕领命退下后,温启华手中的茶也凉透了。他随手泼在地上,又拿起茶壶续了一杯。
这回无论如何,也能牢牢抓住江南巡抚的把柄了。他望着窗外的夜色,眼底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这些挣着昧良心钱的官员们,好日子快到头了。
......
温家大宅。位于江南地段繁华的闹市中心,七进七出的大宅子,院子四周有亲兵把守,高门大院庄严肃穆,是普通百姓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光是温家宅邸的佣人就数以百计,每日采入的瓜果蔬菜就足以养活几家农户。
在江南一带,温家世代在朝为官,地位不容小觑,大大小小的势力范围波及整个国土,而且温家的关系网也错综复杂,何况当朝两任宰相都出自其中。使得莫说江南,普天之下温家仍是风头无两。
老话说将门无鼠辈。温家家族同样人才辈出,除了温启华和父亲之外,还有不少在朝为官的族人,其中身兼要职的也不在少数。也正因如此,朝堂内外才无人敢得罪温家。
温启华那夜记起的有利筹码,就是家族中在江南下属地区慕川任职盐运使的远房表亲温庭。
江南一带地处内陆,若要走私官盐势必要买通周边沿海地带的盐运使,用抽成的方式拉拢其入伙,使得他们为自己所用。
走私虽有风险,可绝大多数参与其中的官员们都抱着一种天塌下来高个儿的顶着的侥幸心理,对唾手可得的诱人报酬垂涎三尺。
既然江南巡抚私藏有数量如此庞大的官盐,必定周遭的盐运使都受到过拉拢。
温启华当下凭借自己的猜测赌了一把。通过温家各地的眼线汇报后,确定担任盐运使的远房表亲并未收受贿赂,与此走私案无半点关系。
便吩咐心腹凌裕暗中给他带了个话,邀他到府中一聚,同时有要事相商。不日,凌裕便掩过众人耳目将人带回了温启华的住处。
温启华进京入职不久,此前在江南时便对这个表亲有较好的印象,因其为人正直不阿,不曲意逢迎,关键时候敢说真话。
也因为自己的耿直得罪过不少人。但温启华却因此十分欣赏他。
两人寒暄过后,经过询问得知,那江南巡抚月前的确派人找过他,用每单三成的红利试图拉拢入伙。
奈何并不知晓此人刚直不阿,生性清廉,即便对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也丝毫不卖这个面子,一口回绝了。
虽无可奈何,可为着他挡了自己的生财之道,江南巡抚明里暗里给他使了不少绊子,也穿过不少小鞋。
事情果然向着自己判断的方向发展了。是个好兆头。一边听着温庭愤愤不平的抱怨,温启华内心也有了计较。
他亲自端起茶壶为口干舌燥的温庭续上一杯茶,低下眸子,目光深沉看不出内心深处的想法。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那江南巡抚拉拢你时可有何书信或者物证?”
温庭低头思索片刻,似是自言自语,喃喃的说,“当时我回绝了巡抚派来的来者,却不曾记得他是否留下过书信之类。”说完还肯定自己般摇了摇头。
温启华不由得在一旁提点他“既然没有书信,那你便好好想想他可曾应允了你什么好处,若日后你倒戈可以当做信物的东西。”
盐运使又低头思索了一阵子。突然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对,这我记得。当日的来使走之前似是留下过一个玉佩。嘱咐我好生保管,若日后有其他想法可凭此去江南巡抚的府邸寻人。”
温启华听闻扬了扬嘴角,“这块玉佩你可曾带在身上?”
温庭反手解下身上的随身布袋,翻找片刻,眉心舒展开,手中多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翠玉。那日随手放进了贴身布袋里,没成想就派上了用场。
温启华接过玉佩把玩着,妙啊,这么多天的明察暗访算是有了结果,有了这个物证,再加上司嗔嗔和闵笙找到的单据,足以摘下参与这起案件官员的顶戴花翎。
安排凌裕送走了温庭,温启华便叫来司嗔嗔和闵笙商量接下来的打算。
既然证据收集完毕,不日便可回京复命了。但是身边还有一个拖油瓶。提起这个九公主,司嗔嗔就头疼。
南下这短短数日,自己尽量避免与九公主碰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然而却总是事与愿违,九公主借着各种理由想要待在温启华身旁,惹得温启华不胜其烦。对她愈发冷淡。
九公主似乎把一切都怪罪到了眼前这个司大人头上,对她横眉冷对的。一有机会就刁难她。
司嗔嗔害怕她发觉自己真实身份,从不与九公主争辩,只想息事宁人。在宅子里碰了面都恨不得绕道走。
九公主见她这副胆小甚微的样子,更加得意,反而变本加厉的妨碍她。
如今到了回京之际,也算是可以暂时摆脱掉这个拖油瓶了。知会了九公主之后,一行人带着收集好的证据连夜赶往京城。
闵笙也与司嗔嗔一路相伴,惹得温启华心中一阵不快,却并未表现出来。
回京的心情自与来时不同,抛却了之前的担忧与不安,想到马上能见到腾哥儿,想到又能重新开张的算命馆子,一路上司嗔嗔哼着小曲唱着歌,只觉得处处是风景。
回京之后一行人并未耽搁,立刻进宫将此行收获汇报给武帝。
武帝脸色阴沉的看着司嗔嗔递上来的走私单据,眼底的怒火喷涌而出,这群无法无天的东西,天子脚下如此猖狂,可是未曾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武帝捏着手中的薄纸,手指收紧泛白,大手一挥将刘惠妃遣人呈上来的一品血燕挥落在地,清脆的碎裂声伴随着武帝一声怒斥:“荒唐至极!”惊得垂首立在案前的司嗔嗔一个激灵。虽不是自己犯下的错,却有股强大到压迫到无法呼吸的气场,使得她将头往下再低了低。
而那个原本手捧血燕盏的宫婢则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站立不稳,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皇……皇上息怒。”
武帝目光落在地上支离破碎的雕花琉璃盏上,并不做声。就在司嗔嗔按捺不住想偷偷观察他的表情时,耳边传来了李公公高亢笃定的声音,“来人,拖下去处置了。”
......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面如土色的宫婢大惊失色的喊着,眼睁睁的看着已经吓做一滩烂泥的婢女被两名侍卫拖出殿门,司嗔嗔和闵笙额头上早已冒出了一层冷汗。
伴君如伴虎。此言非虚啊。
武帝并未理会惨叫的声音,吩咐李公公传刑部尚书进宫,命他立即带侍卫赶去江南,将巡抚存放官盐的仓库查个水落石出。
再加上温启华手中的玉佩作为物证,坐实了江南巡抚勾结其他官员走私倒卖官盐的罪行。
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竟然出现如此官官勾结谋取私利的勾当,武帝眼底的杀意渐浓。下令刑部彻查此事。
刑部张尚书行事老辣干练,性格虽说阴晴不定,却是武帝的得力助手,身兼要职手握实权。自上任以来着手解决了不少大案,深受武帝器重。
得到武帝的付权后,他大刀阔斧的审查地方官员,从江南巡抚的直系下属查起,又找出了不少走私官盐的单据。整个江南地区的走私案幕后也逐渐浮出了水面。
先将江南巡抚逮捕入狱后,想要从他口中套出其他单据的下落,谁知这个巡抚也是块硬骨头,大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多年的官场老手,张尚书自然知晓用何种方法对付他。
“大人,令郎也该读私塾了吧。”张尚书的语气中似乎满是关切。只有对面的江南巡抚听完,像是被蜜蜂蛰了一般,立刻从堆着茅草的角落弹了起来,隔着门一把拽过张尚书的衣领,狠狠的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若是敢碰他一丝一毫,我定不饶你。”
张尚书并未为之所动,反而游刃有余的轻笑着说,“苏大人,夫人与令郎如今在我府中休憩,都在翘首以盼苏大人您的归期呢。”
听了这番话,江南巡抚苏大人的防备一下子垮塌了。罢了,招了吧。
经过几日的顺藤摸瓜,加上江南巡抚竹筒倒豆子似的口供,张尚书顺利的查出地下利益网,使得一大票想要在这桩走私案中分一杯羹的官员拉下水。
武帝听闻张尚书的汇报后,脸色阴沉不定,这桩案子虽说搁置已久,无人接手。却未曾想到牵扯出如此复杂的利益网。当他这个皇帝是个摆设吗!
次日朝堂上,李公公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了一道圣旨。当堂罢免了几个以江南巡抚为首的官员,将苏大人斩首示众,抄家查出的所有钱财悉数充入国库。
并且将一票与此案有关的地方官员降级罚了一年俸禄。以儆效尤。
一时此事处理完毕,已经接近午膳时分。
武帝便命退朝,又将温启华、司嗔嗔跟闵笙三人留下,缓和了方才疾言厉色的神情,温然道,
“温相与司大人为江南走私一事尽心尽力,闵谷主更是不顾一己之身全力相助,一举破获,朕心甚慰。为表嘉赏,朕已命御膳房备下宴席,也算安抚你等风尘之苦。”
几人闻言,恭谨垂首行礼道“多谢皇上。”
于是几人便随宫女来至渌水殿中。此殿建于御花园后浣云溪前,风景幽静秀美,四周花木葳蕤,借着清风徐来,吹得殿中清凉而暗香氤氲。
这原是皇帝接待外来使臣之所,此刻将宴席安排在这里,也足以见得皇帝奖赏之心。
殿中早已安排妥当,一张红木雕龙长椅高高放置在上,椅上搭着明黄色的蜀锦软垫。面前一张花梨木长案,两端皆雕刻成祥云花样高高翘起。这无疑是武帝之位了。
这龙椅之下两边各摆了两排暗褐色木制镂花长几,又各设一张同色花凳,搭着天青色绣麒麟的软垫。
三人各在宫女的指引下来到自己案前,待皇帝示意他们入座,方才施礼坐下。这司嗔嗔便与温启华相邻而坐,闵笙则在司嗔嗔对面坐了下来。
片刻,便有一列宫女端了红木托盘相继走来,将盘中菜肴分别放在三人面前的几案上。一时间眼前裙袂轻动,微微荡起风来,却是进退如仪,一丝轻咳也不闻。
司嗔嗔低头一一看去,皇上特备的宴席果真非同寻常,单看这精致考究的装盘也定是人间极品。
凤尾鱼翅、佛手金卷、花菇鸭掌、豆豉鲮鱼等皆盛在青花白底圆角盘中,浓香阵阵。鲜蘑菜心、糖醋莲藕、芙蓉燕菜、莲蓬豆腐等素菜便用玉色八棱碟盛了,分放在荤菜四角。
又有四喜干果与四甜蜜饯盛于略小一圈的镂花银碟中,并御膳豆黄、杏仁佛手、桂花糖糕及金丝酥雀等细点,更兼每人一盏一品官燕,混合了牛乳及桃花泪等,搁置在白瓷盅内,热气裹挟着牛乳味及淡淡的桃花香气扑鼻而来。
一张几案很快便被各式各样精致的菜肴布满,鲜亮的色泽混着浓郁的香气,让人不禁食指大动。皇帝正要命人上酒,却见殿外一名宫女走来禀告道“皇上,大公主来了。”
话音刚落,大公主便笑吟吟地款款走进来,一袭暖色纱裙逶迤垂地,俯身行礼时,发间簪子便摇曳轻碰,发出细微的声响。
“给父皇请安。”大公主端然行礼,目光又划过温启华等人,微微一笑,福了一福,说道“听说父皇今日款待几位有功之臣,儿臣特意带了自己亲自酿的酒来,给各位品尝,为父皇助助兴,也算是女儿的一片心意。”
皇帝心下甚慰,朗声笑道“一众儿女中,朕的大公主最识大体,你来的倒也巧,朕正要命人去取酒。来人,快为大公主上座。来,你便陪父皇与众人一同用膳吧。”
大公主这才命殿外跟来的宫女端了酒来,每人案上放了一壶。自己走到皇帝案前,拿起酒壶,亲自为皇帝斟了一杯,这才走到闵笙身边的空位入座。
“此酒名唤梨花落。是我取春日最后的梨花酿成,酒味清醇,入口柔,又隐隐有梨花香气。”大公主说道,“父皇,您快尝尝味道如何。温大人司大人,还有这位……”大公主侧头望着闵笙,一时怔住,不知该如何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