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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蕴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抽空接过瓷瓶,由于车身的晃动,还在安正则手上抓了两下才拿过去。
安正则感觉那小爪子就好像小猫似的,轻轻搔一下,惹得他心头一阵微颤。
段蕴拔开小瓶塞吞了两颗药丸,片刻过去仍是不见好。
“可要靠着歇息会?”安正则体贴问。
“哪里能靠?”
丞相大人静默了一下,目光淡淡地扫过自己肩头,意思表达得不能更含蓄。
段蕴:“……朕、朕还是再吃颗药丸就好。”
安正则略觉尴尬,便当做什么也没发生,道了句,“这药丸是杜太医方才带来的。”
“回来得还真及时……不过,这来回一趟也太慢了吧?”
安正则道,“用了两日有余。”
“朕来的时候,正常速度,也不过几个时辰就到了。何弃疗快马加鞭回明安,来回竟能用两日?”
“大概因为什么原因,多有耽搁。”安正则回她的话,却也说不出什么具体的缘由。今日事多,那两人刚回来,他们就坐上了回明安的马车,尚未来得及细问。
何弃疗就在外边帮着赶车,段蕴便差清尘把他叫了进来。
小何公公一身袍子皱皱巴巴的,帽子上还沾了片枯叶。
“你……”段蕴看他这有几分狼狈的样子,想必也是马不停蹄赶过来的,语气便好了两分,“你这路赶得,怎的用了这么久?”
“回陛下,奴才赶到明安倒是挺快的,从明安回来也是挺快的。可就是、就是找杜太医,找了挺长时间。”
“哦?杜仲什么时候变得行踪不定了?”
皇宫里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杜太医不是在太医署,就是在自己家,再或者就是在太医署回家的路上。
何弃疗沮丧道,“杜太医最近围着太乐坊的铃儿姑娘团团转,可让人好找。”
“杜仲可有把人家姑娘追到手?”
“似乎,革命尚未成功。”
“扣他半个月的俸禄吧,朕白给他休假了。”
何弃疗唯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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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蕴这趟回明安,可以说是灰溜溜的。
行宫那边的事情,朝廷下了令要严格保密绝不外传。对于这祭祀怎么没做完就回来了,也只是含含糊糊地给出了个“陛下身体不适”的理由。
明安皇城内,段蕴坐在清和殿的椅子上,忽地有些不解,“朕回宫作甚?因为行宫不安全?祭祀大典没做完,大臣和皇叔们都看着呢,朕要怎么办?”
清尘:“那不回宫要作甚?”
“不回宫朕起码可以把百年祭祀大典完成。裕陵还没有祭拜,这事若是传出去,朕岂不是又要被那帮子儒生变着法子骂了?”
“……陛下您,要在一地残花中给景德帝上香?”这貌似是对祖先大不敬并且不吉利的行为。
段蕴:“……朕皇爷爷他,他不喜欢花花草草。”
清尘:“那不是因为先帝花粉过敏么……”
段蕴郁闷地瞥了她一眼,既而往案上一趴,情绪颇有些低落。
“安相这么做,定然是觉得行宫不安全了。就在朕眼皮底下,有人能弄出来这样的事情,的确是够危险。回明安虽然看似落人口实,但总比再出什么意外要好。”
“原来陛下您知道……”
“朕大致能猜到些。”她还是趴着不动,“可知道又如何呢,回来不回来都有弊端。朕猜想,安相便是比较了一下最坏后果,于是决定回来的。”
回宫,安正则便有把握可以保证她安全,最坏结果大概就是被民众不爽。
不回宫,最坏结果……丢个小命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
段蕴自言自语,“安相此时,应是在着手补救了吧。”
。* 。* 。
安相此时,确实在着手补救。
胡子白了一大把的中书令曹大人被安正则请去商量对策,急得他胡子又白了一大把。
“不知丞相大人让老夫如何拟文书?”曹大人表示很惆怅,“就算不与行宫的事情联系在一起,单单明安西南那几个村落的庄稼地,老夫也没法给百姓一个说法啊……”
帝陵附近那几个村子,花草败了之后,庄稼地也枯萎了。这事情关乎百姓的命根子,没了粮食如何存活?于是便纷纷涌向衙门,寻求朝廷帮助。
这便是那事情的后续,地方上的通报刚呈上来,安正则还没有告诉段蕴。
跟在曹大人身后年轻的中书舍人小小声道,“拨些救济物资给那出事那几个村子便是,何必还要解释这灾祸起因呢?”
曹大人摸了一把胡须,摇摇头叹气,“你小子好歹也入朝一年了,居然还只是这般见识。”
那中书舍人面色一赧,“后辈愚钝。”他顿了下,还是忍不住开口讨教,“但……后辈恳请大人指点。”
老中书令抖了一下胡子,内心飘过一句中肯的评价,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孔老夫子他说得真传神。
曹大人为官多年,以嘴巴爽利不给人面子著称。若不是景德帝偏就对了胃口觉得曹大人不错,照他这性子在官场上也不知被人弄死多少回了。
于是曹大人心直口快地就丢给他一句,“烂泥糊不上墙。”
那中书舍人更觉惭愧,眼睛的视线又朝地上移了几分。
“曹大人的意思,”安正则温和地开口道,“是觉得李大人考量略少。”
中书舍人忙行了个礼,“首辅大人不必如此,直呼下官夕恒就好。”
李夕恒比安正则小了好几岁,在朝中也可以算后辈了,安正则想了想,觉得唤他名字也还亲切些,于是便点头应了。
“夕恒大概是没想过,拨些救济物资,对朝廷来说自然简单,可是物资分到百姓手中,若足够充足,甚至可以保证他们一两年不劳作的所需。这在其他地区的百姓看来,很是诱/惑。”
曹大人看安相耐心向他解释,便也忍不住说了几句,“荀子说,人之性恶,这话可能看着有些偏激,但也有理。一旦有了法子可以不劳而获,几人经得了诱/惑?”
安正则点头,“前朝便发生过这样的事。有个村庄遭遇蝗灾,那年颗粒无收,朝廷为了抚慰,拨下去颇丰的粮歀。邻村人见了,觉得挺好,便生了歪斜心思,自引蝗虫毁了庄稼。”
李夕恒恍然大悟,“原来粮歀也是不能随意拨的。”
安正则淡笑,“赈济的多少,向来令户部头痛。即便是天灾,也不宜草率拨银。”
“那为何要向百姓解释这庄稼枯萎的原因?”
“官府如果不给个解释,这事情只会在街头巷尾越传越广,众人猜测大可愈发离谱,并且极有可能不利于陛下。故而,不如先给出解释,尽快堵住悠悠之口,尽量平息了这事情的议论,最好还能再引出些别的话题,分散下众人的视线。”
曹大人拿杯子喝了口茶,“首辅大人说得极是,可这理由不好找啊。”
李夕恒道,“凡是不好解释的现象,一般不都归结于天意么。当然,这里不能这样说就是。”
中书令斜睨他一眼,“你知道便好,下次这种话咽到肚子里去。”
“曹大人,安某目前是这样设想,”安正则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庄稼枯萎的村落,将其男丁劳动力悉数统计,整理在册。明安西南的护城河段,早有缺损毁坏,趁此时机,就近让这些男丁进行修补工作。前段日子,工部所呈上来关于兴修水利,推广新型水力风车灌溉工具的提案,也可在此时借机先试验。”
李夕恒大为佩服,“首辅大人这招是,以工代赈?”
安正则颔首。
曹大人也很是满意,“首辅这法子委实妙哉。新型的灌溉工具一出,势必又将引起一个话题,冲散花草无故衰败一事,老夫觉得可行。”
“那枯萎的原因呢?”李夕恒追问。
中书令没法子,看向安正则。安正则也没法子,摇了摇头,“如今看来,约莫只有实话实说了。”
“实话是指……?”
“恐有歹人作祟。”
曹大人感叹,“先发制人,安相高明。”
李夕恒又一次顿悟,若有人拿这事情大做文章,说是皇帝的不好,给段蕴泼脏水。那么朝廷也可以说这纯粹无稽之谈,恶意中伤陛下,对君主大不敬。
这事情本就离奇,没有科学的说法,若非要解释些原因,那可能就要看谁说的话更动听了。
拟文书这种事,身为中书舍人的李夕恒很懂,于是自告奋勇揽下了这活计。
安正则似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