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长了脚的耕田

风吹过的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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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处山道上的纷纷扰扰暂且不表,且说回虎尾山处。

    安排好战后防务的颜良并没有打算多作停留,休歇了一夜之后,便留下颜枚、苏宁、卫恂等人守御沿途各寨,自己则率余下的部众押送俘虏返回常山。

    这一次俘获获得了近万人口,加上三千多讨逆营将士和随军民夫,走在道上可称得上浩浩荡荡一望无际。

    当队伍出了黑山,经过沿途的屯田堡寨以及各乡各里时,难免引得沿途士民啧啧惊叹。

    那些从各地汇集来的屯田客们早前被安排在近山边地还多有抱怨,担心恶名昭彰的黑山贼会对他们不利。

    当赞皇山区屯田堡寨遭到袭击的消息传来时,这种不安与恐慌更是达到了极点。

    不过之后负责屯田的官吏,以及地方上的吏员们便对他们好生安抚,声称自从颜府君到郡后,连连打败多股顽贼,光是悬首示众的贼首都能排好几里路。

    虽然说安抚工作稍稍起了些效果,但这些屯田客们总还是有些惴惴不安,难免影响到了平日里的开荒垦田之事。

    这一回,大群大群的贼人俘虏被绳子牵着押送出山,可是把沿途的屯田客们都看呆了。

    漫长的俘虏队伍根本就看不到头,好些个青壮俘虏身上还有血迹伤痕,显然是刚刚斗败被俘,非是杀良冒功。

    有些个会数数的,数了半天后发现完全数不过来,即便是把他们双手双脚的手指脚趾全部拉来帮忙也是不够。

    “这么多贼人俘虏,怕是有好几千万吧?”

    “什么好几千?我看定是上万,不,有数万之多。”

    “讨逆将军真厉害,前些时日将士们从此处进山时,枉我还为他们操了一份心。”

    “就你还为国相大人操心?省省吧!”

    “哎!早知道这是场大胜仗我也应征当役夫帮着搬运粮秣了,定能赚不少力钱。”

    “嘿,你现在去问问要不要人啊,说不定也不迟呢,我可是听说贼人抢掠的金银财货数不胜数,米粮更是无算,定需要很多人帮着搬运。”

    “瞎扯!若是贼人有那么多米粮,还当什么贼!”

    来自各地的屯田客们在田垄边上,看着大队伍经过,也都抛下手中的活计,聚在一块儿闲扯淡。

    其中一个巡逻至此地的亭卒说道:“我前些时日就与你们说有讨逆将军在,根本无需担心什么贼人吧?你们当时还不信,如今如何?”

    几个屯田客们陪着笑道:“哈,那是那是,典哥儿说的是,我等不是见识少么。”

    那亭卒又显摆道:“我可是告诉汝等,我看讨逆将军押解俘虏回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次次都是好大一群。不过……这一回好似比前几次还要多上不少啊!”

    一旁的屯田客们附和道:“就是,府君这哪里是去进山抓贼啊,便是抓这么多头猪也要忙活半天呢,就这两三天的,太也骇人。”

    就在沿途百姓感染俘虏众多的同时,行在队伍最前方的颜良也深以为然。

    自从剿灭房山王当开始,剿贼抓俘虏便成为了讨逆营将士们最为热衷的事情。

    秦汉都重首功,尤其是秦朝征发的士卒,对于敌人首级那是相当之执着,杀了敌人就割下首级挂腰带上,然后继续杀敌。

    汉代也承袭了这个制度,不过颜良在整肃讨逆营军规时,却强调了不完全以首级论功的制度,甚至严禁在战斗时去割首级,只能在战后来做。

    当时部下们对这个规定还十分不解,以为以首级论功既公平又方便,自古以来一直如此,为何要改变。

    颜良却不为所动坚持己见,他到并不是认为割首级的做法太野蛮太不人道,而是认为纯以首级论功,必然会导致一些战场上抢夺首功,或者是杀俘杀良冒功的不良现象。

    当然,在新的论功体系还没完全搭建起来前,以首功来评定仍旧不可避免。

    但当颜良正式在各级部曲中安排军谋、军正、宣导三个文职武官后,便让文职武官们拟定新的论功体系。

    这个体系极大弱化了首功,而是强调成建制的部曲等大集体对于战略战术目标的完成程度,比如攻略目标、守卫目标、行军速度、威慑能力等等。

    对于屯、伯、队、伍等小集体与个人的论功,也引入了战术目标完成情况,比如应当攻取、守御的某个阵地是否完成,参战时是否果敢等等,以之与阵斩、俘获等数据相结合。

    又因为如今常山各地矿场、冶炼作坊、修造道路桥梁沟渠、垦荒等行业紧缺人手,颜良更是特别强调了,在与贼人的战斗中,首要目标是生俘。

    只要抓到俘虏,不论青壮老弱,只消不是以良民充数,都可以与斩首等功,除此之外,还能额外从军需官处得到一份赏钱。

    有了赏钱的刺激,各部曲将士们自然动力大增。

    以往在追逃的时候,看到有些贼人跑得贼快,觉得可追可不追的也就放弃了,但现在只消是两条腿跑的溃卒,几乎没有一个能放过的。

    看着这充塞在道路上的贼人俘虏,颜良想着这可都是大好的劳力啊!

    大汉经历了这十几年的天灾人祸,民众流失十分严重,即便是在兖州这等中原沃土,也时不时能看到抛荒的田地,这在太平年节绝对难以想象。

    颜良来到常山任事后,调阅了近二三十年的治下户口数、耕田数、田税、算赋、商税、吏员数、兵员数、常平仓积储等数据,用后世当公务员时的方法制作了个走势图。

    然后就发现这些衡量地方民生的重要数据,在熹平、光和年间还能维持稳定,来到中平、初平年间后,全部呈现了剧烈下滑的趋势,这放到后世绝对就是一片飘红的惨淡熊市数据。

    而这些数据之首,便是人口。

    没有足够的人口,就没有足够的劳力,就没法开垦足够的田地播种粮食。

    没有足够的人口基数,也无法维持兵员数量,不然就会严重影响地方上的农业生产。

    无粮无兵,那还搞个毛线!

    从各地引入流民屯田既得人又得粮一举两得,乃是长久之计,但对于急切改变现状的颜良而言还是太慢。

    他之所以信誓旦旦要平灭黑山之患,除了黑山贼实在祸国殃民之外,也眼馋这些贼兵以及依附于他们的大量山谷逃民。

    虽说颜良不会把俘虏的贼兵披上一层官兵的皮就充作兵员,不过这些贼兵俘虏,可以尽数投入常山铁矿、煤矿、铸冶作坊、开挖水渠、造桥修路等需要重体力活的行业里。

    而那些附从于山贼的民人百姓,也可以安排入各个军屯点,让他们与各地招募来的流民一起开垦荒田,稼穑农桑。

    矿场、铁官、垦荒都是劳动密集型产业,劳动力需求远远没有达到饱和,即便是再打上几场仗,再抓几万俘虏来,也足以分散消化。

    这些俘虏原本大都也是各地的良民,去到黑山之后的日子并不算好,也都饱一顿饥一顿,吃饱穿暖都成问题。

    若是以常山如今对待流民与俘虏的生活标准而言,颜良不相信他们仍然会心向黑山贼,只消假以时日,都能重新改造成良善百姓。

    当然,贼人中间一小部分双手沾满鲜血,作恶多端的,会被鉴别筛选出来,等待他们的将是戴上沉重的镣铐,在暗无天日的矿井里做苦役做到死的悲惨结局。

    回到郡治元氏之后,颜良根本无暇休息,便有地方上以及军中的数员干吏请见。

    按照来人的官职高低,事情缓急,颜良第一个见的便是长史辛毗。

    以往在邺城的时候,因为有其兄辛评在,辛毗的光芒总是被其兄掩盖,算不得是袁绍手下的一流幕僚,故而只是被派了常山长史这样个不高不低的差事。

    然而有后见之明的颜良却清楚辛毗那可是能当九卿的人才,治理个小小常山国的民政还不手到擒来,遂将民政一以付之,只参与制订大的政策导向。

    辛毗见国相如此信任自然也十分高兴,任事十分尽心,使得常山国得以顺利运转。

    辛毗亲自捧来了一叠厚厚的籍册,说道:“下吏见过明府,这些都是今年春耕时,下吏整理的各县乡田亩详情,还请明府过目。”

    颜良看着那一盘籍册就头痛,他当机关科员的时候可没少做这些案牍劳形之事,没想到穿越成一名带兵的将军还是逃不掉这个苦差事。

    颜良微微皱着眉头道:“此些政务,我已尽数委于长史,何须我再过目?”

    辛毗根本不在意颜良那不太乐意的口气,说道:“敢告于明府,因此次春耕乃是府君与下吏到郡之后的第一次春耕,事关重大,故而下吏多遣吏员至各县乡,将各地的耕农与垦田数目重新厘定,内中……内中发现了些许出入,这才需要明府过目。”

    听清了辛毗的说辞,颜良才惊讶地问道:“嗯?长史将各地的籍田重新厘定了?若我所记不错,光武中兴之前才是春三月案比,此后一直是秋八月案比,为何本郡提前了?”

    案比,也称案户比民,相当于后世的人口普查,以厘定最重要的算赋与口钱,也就是人头税。

    在西汉的时候,这个工作是放在春季的三月进行,而到了东汉后,或许是因为秋收后老百姓手里宽裕方便收税,便改到了秋八月案比。

    眼下听辛毗的意思,他已经在督促春耕的时候,把一部分案比的工作顺带做了,故而颜良十分惊讶。

    辛毗答道:“若今春不查农人与垦田确切之数,则无法估算今秋之收获,劝稼穑之事亦不能落到实处,故而下吏斗胆并未请示明府就擅自行事,还请明府见责。”

    见辛毗要说什么自责的话,颜良赶紧打断道:“长史勤恳任事,吾亦不及也,况且吾早有言在先,一应政务随长史处置,何言见责之说啊?”

    辛毗显然只是客套一下,也不谦虚,直接说道:“既然如此,还请明府审阅下吏整理的簿册。”

    颜良点点头,打开簿册翻阅了起来,一开始颜良还以为辛毗是工作认真负责,只当是走走形式,但一看之下却是连连皱眉。

    辛毗整理的籍册十分详尽,乃是采取常山国一十四个县一个个单独整理罗列的方式。

    颜良最先打开最上的一册便是首县元氏,上面写着元氏县耕农共5300户,33000口,共计垦田21000亩,民田尽垦,几无荒芜。

    颜良心算了一下,一户人家平均垦田40亩左右,若看这个数字倒还算正常,且所有的田地都被开垦利用,做得不错。

    不过辛毗在其后注释了一段,初平二年时,元氏县耕农共6200户,40100口,共计垦田28000亩。

    乍看之下,这个数据比较也没毛病,从初平二年(191年)到建安六年(201年)整整十年间都是兵荒马乱的,人口有所流失,田地有所荒废,也算是当下各地的常态。

    然而,看题要看完全,辛毗把这两排数据放在一起,中间承上启下的八个字才是关键。

    “民田尽垦,几无荒芜。”

    这十年之间,人口会死,会逃亡,可土地并不会长脚跑掉,若是开垦完全的话,应当与十年前的田亩数差不多才是。

    如今辛毗说,民田尽垦,几无荒芜,而垦田数凭白少了7000亩,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既然已经看了开头,颜良就耐着性子继续一册一册看下去,初时还逐条逐条地去看,到得后来,接连翻开好几册一目十行地看去,发现都与前边几册类似,脸上的神情便愈发凝重了起来。

    把簿册尽数看完,颜良看向辛毗,问道:“这些数据属实?”

    辛毗一字一顿答道:“字字确凿!”

    颜良又问道:“长史是遣吏员以案比之法查得的?”

    辛毗答道:“非也,下吏只是以劝耕之名,派吏员巡行县乡所得。”

    颜良点点头,说道:“很好!那长史以为,这些耕田,都去了哪呢?”

    辛毗正视着颜良,斩钉截铁地说了三个字:

    “豪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