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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是需要亲人的,那样可以有心灵的寄托,心路的明灯,不至于一直孤单前行;人生在世也是需要朋友的,方能得志同道合,证吾道不孤;然而人生在世其实还需要竞争者,乃至纠缠一生的宿敌,这样的一生才能摆脱乏味,活的精彩。
陈安曾经以为秦嵘之于自己,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可现在看来,他不是。
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资格能够让陈安将他视为敌手,除了年少之时,歪打正着扼杀了陈安的情窦初开外,他一无是处。
秦嵘面对再一次的失败,认清了差距,解开了二十年来的心结,陈安也未尝不是如此。
尽管没有去仔细的想明白中间的种种关窍,可陈安还是感觉被一阵轻松之意包围,就好像一道困扰了他二十年的心灵枷锁被打开。
放下这些,他的“目光”再次转到了前方鬼母的身上。
饭要一口口的吃,心结自然也要一道道的结。
放下了秦嵘等于放下了晴姐,那么他对大周剩下的执念就只有陆雯了。
烛光照影术追随着她们的身影,直到一处入海口边上的船坞之中。
这座船坞规模不大,旁边却停泊着一艘新式大福船。
在船舶司待了不短时日的陈安就算对造船术还是一窍不通,可在舰船的式样上却有所认知,这是二十年前大周最先进的海船。
尽管这些年,因为煞妖的问题,海运不兴,但造船术却是没怎么落下,稍稍还是有那么一些进步,眼前的福船比陈安那会子在海州船舶司挂职时更大,足有三十余丈长,七八丈宽。
大小几可与东莱上空飞向的云船相提并论。其上,乘坐五六百人不成问题,就是来个上千人,挤一挤也能塞得下。
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竟不是出自国家,而是鬼母出海所用,对鬼徒一方的实力,陈安又有了些新的认知。
他眼珠一转,打定主意,待得出海后,就先将鬼母拿下,一来是保证思卿的安全;二来他也实在是等不及了。
秦嵘的出现与离开,让他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又减少一分。
而他对这个世界留恋的减少,不免增加了对中央界的留恋,那里有他的妻子子女,尽管大部分都长歪了,可依然是血脉至亲。
早点了解这里的事,或许可以回去多陪陪他们。
天机印信最后一块部件的出现,让他不自禁地产生了一丝紧迫感。
他有预感,一旦他铸就金身,那幕后大能的布局将会彻底开启,他所将面临的一切都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至于说永远停留在这个境界,不再上进。
那是不可能的。
到了他这个层次,没人会甘愿止步不前,任谁都会想要去看看更上层的风景。更何况幕后的大能既然如此布局,那么根本就不会给自己反抗的余地。或者说,不到天仙,根本就没有半点反抗的力量。
所以,能珍惜眼前的时光,就尽量珍惜。
心中感叹一句,他就向前一步踏出消失于原地,再出现时,就已经先鬼母一步登到了船上。
接下来航行的时日不会短,一直飞在天上早晚累死,还不如趁主人家没反应过来,先到船上抢个好位置。
再一步踏出,陈安走进了甲板下一层船舱。
这标准的制式大福船共五层,甲板上三层,甲板下两层,底层货物舱,装载了不少压箱石;甲板下一层同样也是货物舱,储藏着各类食物补给,不过这里却不像底层,完全是货物,还预留有供管理人员和劳役船工居住的舱房。
毕竟这么大的船,要想运作起来,除了大量的水手,航海士之外,相应的物资管者乃至搬运船工和清洁人员都不能少。
陈安粗略看去,光这甲板下一层,维持物品管理和日常打扫搬运的船工就有着七八十人之多,还有偶尔蹿下来躲懒的水手,甲板下面相当热闹。
就像是陈安进入的地方,应是个管理者的小舱室,几个衣着还算得体的管事正坐在一张四方桌前,手中拿着后纸片打造的牌戏,正玩的开心。
陈安的突兀出现,吓了他们一跳。
正对陈安而坐的管事最先发现他,这人三十来岁,身着灰色长袍,头戴襦巾,唇间留着一抹短须,相比于船上管事更像教书先生,他看见陈安后,惊惶地站起,喉咙带着颤音喝问道:“你……你是谁?怎,怎么进来的?”
没有任何解释,陈安猛然跨前一步,出手擒拿住他的肩膀,抖手将他从窗户扔了出去。
窗外噗通一声,惊醒了在座的其他三人,陈安的举动吓得他们一个哆嗦,差点尖叫出声。
“黄四!你……你……你怎么还不快过来打牌,傻站在那里做什么?”
在他们惊惶的眼睛里,陈安倒映在其中的形象渐渐发生变化,三十来岁,身着灰色长袍,头戴襦巾,唇间留着一抹短须,赫然正是刚刚被他扔出去的那个名叫黄四的管事模样。
其他三人一脸惊惧的表情也随之平缓,就好像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黄四”从不曾离开过,仅仅只是莫名的突兀站起而已。
“打太久了,有些腰酸背痛,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来来来,我们继续……”
“你丫的,是昨儿在婆娘身上太使劲了吧,虽说出海后就没有这些好事了,但也得悠着点……”
“滚你娘的。”
就在陈安极其融入的投入牌局时,鬼母领着三女开始登船。
红芷先行了两步,将手中的圆脸少女交给前来接应的鬼徒,突见自家师父正站在船舷眺望远方。不由小意地靠了过去,轻声问道:“师父,您在看什么?”
她不是受虐狂,更不是蠢货,当然知道鬼母喜怒无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触碰到对方的禁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但是天下第二的名头还是极有吸引力的,像她这种出身不好的人,想要拜个名师,学得一身好本事,简直是痴心妄想。能被鬼母收归座下,都是几辈子修来的,因此哪怕对方性格再是古怪,再是喜怒无常,动辄杀人,她也定下一颗心想要侍奉好对方,以期能得其衣钵传授。
鬼母一时没有回答,红芷也不以为意,师父回不回答自己话全凭心情,这是常有的事情,她自是不敢催促,也不敢离开,就这么小意的陪侍着。
良久,鬼母终于观望完了,似回答,似自语地道:“不对啊,为什么我感觉不到那种心悸的气息了?难道秦嵘没有追来?”
红芷眼皮一跳,虽然早就知道了那个让自家师父惶急逃窜的人是谁,可现在骤然听到那人已然来到了与自己相距咫尺的地方,还是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她声音略显干涩地道:“师父,那个臭丫头到底是谁?竟能引得那位出手?”
这个问题其实她已经问过很多遍了,但鬼母除了老贼老贼的叫着,却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这次自然也不例外,鬼母只是淡淡地道:“仇人之女”,就一笔带过。
转而问起另一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恭候在侧的一名黑衣老叟。
“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吗?”
“整船上下,四百二十一人到齐,三月之用,尽备于此。”
这黑衣老叟的声音如尖锐之物划过琉璃,使人心中发毛,就是红芷听惯了老叟说话的人也有些不能适应。
“好。”
鬼母点了点头,为老叟所做表示肯定,接着抬手止住对方想要做进一步汇报的意图,直接道:“即刻起航吧,以免夜长梦多。”
待得老叟领命而去,她又甩下红芷,往船头而去,在那里步思卿正卓然玉立远眺大海。
“这一路劳顿怎么不进船舱歇歇?”
“少在那假惺惺的,”步思卿丝毫不领情:“你要真是好意,不如把我身上的毒给解了。”
脾气古怪的鬼母难得在步思卿面前一点脾气没有,语气不变地道:“我早和你说过,那不是毒,只是**,根本没有解药,根据中药人的体质,药性会持续十到十五天不等,你随你爹功夫练的不错,十天之后药性自去。”
步思卿少女逆反心理作祟没再答话,只是过了一会不见鬼母出言,有些忍不住道:“你……好像和我爹娘很熟悉。”
“嗯……算是吧,”鬼母相当好脾气地道:“我见证了他们第一次见面。”
“你和我爹娘这么熟,怎么会做了鬼徒?”
这个问题让鬼母一怔,继而哈哈大笑,笑的步思卿一阵羞恼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鬼母渐渐止住笑声道:“我只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因为很难能够让小孩子明白这个世界并非非黑即白。”
步思卿双眉竖了起来:“你说我是小孩子?”
鬼母不答,转身离开道:“其实很多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如果这次能够成功见到你娘亲,你的一切问题都能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说完,她转身离开,走进船舱之中。
给她准备的房间自然是整艘船上最好的,那是在三层船楼之上,一间装饰华丽的卧房。
鬼母百无聊赖地走进这里,坐到床边的妆台上,出神地看着境中带着鬼面的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这么安静地坐了一会。
忽然,一股心悸之意袭上了她的心头,这使得她眼中原本涣散的神光陡然凝聚,直视向铜镜角落中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的一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