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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求您快点开”。简子星急促地问, “现在堵不堵?要多久?”
司机淡然看他一眼,“孩子,现在半夜十二点多,你说堵不堵?”
面前马路宽阔, 月影映着树影, 前后没有一辆车。
“去医院的都着急,碰上我算你幸运。“司机说着扫了一眼仪表盘, “二十分钟。”
简子星还没来得及问十五分钟行不行, 就感觉后座猛一推背, 差点把心脏吐出来。他一眼扫向车速, 一百四。
“爽不爽?”司机抬手打开了音乐,“别紧张,放松放松。”
放的歌是蓝莲花, 很巧。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自由的向往……”
歌手的声音和仲辰那晚很像,简子星恍惚间心里稍微沉下来些, 他对着车窗外飒飒而过的楼房,又想起刚才那通电话。
是仲辰。
竟然是仲辰!
雇了好几天的临时工,竟然雇到自己同桌室友头上去了。这还不算完,都给他结算完了, 他竟然又跑去医院继续站岗。
这是什么可歌可泣的同桌室友情?
手机攥在掌心, 硌得虎口生疼。简子星正要给仲辰发消息说点什么,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这次不是刚才的号码,而是那个“拽”, 头像在屏幕上来回跳,是视频通话。
刚刚沉寂下去的心跳又猛地慌张起来,简子星没带耳机,只好开免提接起视频。
“喂。”仲辰压着嗓子,“你到哪儿了?”
“路上,还有十八分钟。“简子星看着漆黑的屏幕,黑暗中仿佛有一团轮廓在动,但糊的让人怀疑自己眼睛瞎了。
“你在哪里?李经义和司机呢?”他问。
“不要着急。我为我们争取到了一点时间。”仲辰说,“我现在躲在c4对面的楼梯间里,这个声控灯坏了,所以有点黑,不过倒是很利于我隐蔽自己。”
“那个司机被我绑到男厕所了,我在厕所外头立了一块施工牌子,一时半会没人进去。他手机在我这,我刚用他手机给你那金色的爸发消息,说简华刚被转到康复中心去了,让他去那里找人。”
“……”简子星迷茫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舌头,啊了一声。
仲辰在黑暗中用气声嘿嘿乐,“别着急啊,我怕你狂催司机再出个好歹。康复中心离这个住院处死远,我前两天闲着没事去溜达过,支使你那金爹去的病房在犄角旮旯里,巨难找,他没个二十分钟回不来。”
“你怎么这么多招?”简子星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心中困惑,“你这么能耐怎么不去当警察呢?不,你当特工也够格了吧?”
“毕竟是无敌大混混的儿子呢。”仲辰哼笑一声,吹了一会口哨,又忽然轻声说,“完蛋了老板,我是不是掉马了啊?”
“你说呢,拽哥?”简子星慌乱之中竟然还有心跟他开玩笑,自己也觉得挺不可思议,但他就是忽然没那么紧张了,仲辰这人有毒,能松弛神经。
“你今晚吃火锅的时候说什么?你老板是个憨憨?”简子星问。
“啊。”仲辰顿了顿,黑咕隆咚的屏幕上那个糊影忽然静止了,过好一会又剧烈地抖动起来。
仲辰乐得差点把手机砸了,边乐边叹气,“圆不回来了。”
“你完蛋了。”简子星结案陈词。
视频两边人都不说话了,但没人挂断,简子星举着仲辰怪累的,就把他放自己大腿上,然后扭头看着车窗外。
“这车里是不是放我最爱的那首歌呢?”仲辰问,“声有点小啊,能大点声吗?”
司机斜着瞟手机一眼,抬手把音乐闭了。
“行,老哥有脾气。”仲辰嘿嘿嘿乐,过一会笑声停顿,他在视频另一头吹起口哨来。
口哨声很小,但在过分安静的车厢里却十分真切。
还是那个调——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
简子星乱七八糟狂跳不止的心终于慢慢沉下来,脑中似乎什么都没想,他看着车窗外的街道,过了一会忽然说,“仲辰。”
口哨声停顿。
“嗯?”仲辰问,“怎么了?”
“你知道我爸在c4,隔着玻璃偷偷看过他吧。”简子星说,“看见小圆桌上的扫地机器人了吗?”
“那不是威风八面的格斗机器人吗?”仲辰问。
“我是顺着你给它起的外号说的。”简子星语露嫌弃。
“嘿嘿,我看见了啊。”仲辰说,“挺帅气呢,举着两个大铁棍。”
“……那是液压钳,哎算了。”简子星有点好笑,“给你介绍一下,他叫小蟹。”
“螃蟹的蟹吗?”仲辰念叨了两句,笑说,“听起来还挺好吃的呢。”
简子星:“……”
车上有的没的唠了好几茬,下车时简子星才觉得头重脚轻,以为自己不慌了,但走在住院处大门口,恍惚间竟完全想不起自己刚才都跟仲辰说了什么。
他慢吞吞往里头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是凝固的,路过导诊台时,余光里电梯门关闭,中缝处站着的人背对门口,但那身西装十足贵气,让人下意识多看一眼。
浑身的血液瞬间回流,简子星猛地往楼梯上蹿,边跑边给仲辰发语音,“他上去了!”
仲辰秒回,“我在c4门口堵他!”
简子星呼呼狂跑,一步四五个台阶,中间两次绊倒,踉跄好几步才没从楼梯上滚下去。
他狂喘着跑上楼,刚转过楼梯口,就见到李经义站在走廊另一端,身边跟着一个大夫两个护士。
仲辰横在门前,李经义皱眉问,“你不是那个……”
“我是佩奇的弟弟。”仲辰说着,目光越过他头顶向简子星看过来,举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快来!”
“李经义!”简子星吼着跑过去,一把推开他,“你滚!滚远远的,我说没说过不让你来医院?”
旁边大夫们惊呼,李经义西装上被揪出几道难看的褶子,他拧着眉头看简子星,“你怎么过来了?大晚上不在学校宿舍好好休息,跑出来干什么?”
“你少管!”简子星感到自己耳中轻微地轰鸣,仲辰似乎拉着他一条胳膊,但他顾不上来了,全身的血液都冲到头顶,头颅滚烫如同一颗肿胀的火球。
“你。”他手指着李经义,哑声道:“给我滚,离我爸远远的,他刚刚脱离危险期,要是出了个好歹,我就是死——”
“说什么混账话。”李经义一把拍开他的手,声音里窝着火,“李子星你有没有良心,我每天都在想着以后怎么把我这一辈子积累的东西全都给你,你可好,在外面认人爹就不说了,我好心来了解了解情况……”
“不用你了解。”简子星冷冰冰地说道:“我爸是死是活跟你没有关系,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我姓简,我叫简、子——”
李经义倏然扬手挥了下来,简子星声音戛然而止,那一巴掌横在眼前迅速靠近,而他却不露半点恐惧——在那只手落下来之前狠狠攥住了对方的手臂。
正要上来帮忙拦的仲辰也是一愣。
简子星发狠地攥着李经义的胳膊,把他一直推到墙角,双眼血红,声音剧烈地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来,“想打我?凭什么!我要过你什么?我用过你什么?我从小到大对你唯一的请求就是离我远点,你听不懂话吗?”
“我是你爸!”李经义的怒声沉郁地回荡在走廊里,气得手都抖了,“帮你规划好好的路你不走,非要复读,行。你复读,你追求你的意义。我问你们主任,你们主任说你状态不太好,我用脚想都知道跟里面那人有关系,来了解了解他的情况怎么了?!”
“了解之后呢?你又要怎么祸害他?”简子星瞪着他,“我初中的时候你就去他学校搞过他一次了!卑鄙!”
“了解然后看看能帮点什么!”李经义咆哮如雷,“之前是我们之间的恩怨,现在是生死大事,你怎么想你爸爸?!”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你儿子!”简子星的吼声盖过了李经义,在空洞的走廊里不断回荡。
四周寂静了仿佛足有十秒,寂静之中,就连走廊深处厕所里若隐若现的哼哼声都清晰入耳。
大夫忽然动了起来,“什么声?”
“好像有人在男厕所。”护士迷茫地回头看,“也没施工啊,怎么放个牌子,我去看看。”
仲辰眼看着她们从自己身边走过,并没有要拦的意思。他靠在c4病房门口,懒洋洋地抱着胸,有些漠然地看着对峙中的李经义。
“你不是我儿子?”李经义忽然重复道,眼带讥诮。
他扒开简子星摁在他身上的手,对上那双倔强的眼眸,“你如果真不是我儿子,就你这不分青红皂白没有家教的毛小子,我早就让人把你扔出去了。你还想稳稳当当上课上学,学校医院无法无天地折腾,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你不是我儿子,你是里头那人的儿子。里头那人认你吗?”李经义朝仲辰的方向扬扬下巴,“刚才大夫跟我说他很可能醒不了了。我想问你,如果他醒了,你管他叫一声爸,他答不答应?”
仲辰闻言愕然,下意识扭头往门后看了一眼。
隔着探望玻璃只看到雪白的床被,躺在那里的人连五官都很模糊。
简子星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他喘着粗气静止在那,过了很久才一字一字道:“与你无关。”
“真的与我无关吗?”李经义微笑,“子星,你是个聪明孩子,你到底有没有冷静想过现在的局势如何?留给你选的其实只有两条路了。”
“第一,你一口咬定认死了里面那人才是你爸。他没什么亲戚吧,你得赡养他。出这么大的事,所有经济负担压在你一个孩子身上,你能担得起吗?现在不向我伸手,半年之后呢?一年之后呢?你学机械做机器人,还要参加什么比赛,厉害得上天入地的,要多少年才能开始赚钱?那时候里头的植物人还活着吗?”
李经义冷笑,“第二,假如你心里还认我做你爸。你养父要进疗养院,你想帮他,同样理所当然要向我求助。听懂了吗?无论你心里怎么认,最后能帮你的都只有我。小孩子爱清高,爸爸护着你的清高,但事情走到这一步,我也得让你知道,什么叫世界残酷!“
“世界残酷,但不会比你和我妈更残酷。”简子星抬眸看着他,“小学二年级,你们两个就已经联手给我上过这人生一课了,我不会忘。”
李经义顿了顿,“那年是我和你妈妈没有处理好。我们想着你还小,趁小的时候说反而不会……你别冷笑,我好歹是你长辈,对长辈这么刻薄,简华是这么教你的?”
“清高是他教的。”简子星说,“刻薄是基因,是你给我的。”
李经义愣了愣,而后忽然笑了。
仲辰在不远处看着他——那是一个很“大人”的笑,带着无数层叠加起来的复杂的含义。
“你真是我儿子。”李经义说。
简子星没吭声,半天后他一直钉在地上的脚动了动,往后退开两步。
厕所门开了,一米八几膀大腰圆的男人踉跄着出来,一脸震撼,“老板,刚才……哎!就是你!”
他气势汹汹地往仲辰这边跑,还没跑两步,脚底下又一踉跄,往前扑倒,手撑着地才勉强没彻底摔地上。
仲辰神情很不耐烦,“我绳子呢?”
绳子被护士拿在手里,护士脸色尴尬,“这位……同学,你不能这么干。”
“你这么干是违法知道吗?!”司机爬起来,指着仲辰骂道:“你和子星少爷是一个班的对吧?我明天就找你们学校去,就你这种垃圾学生——”
他话还没说完,仲辰忽然动了起来,他动起来完全让人感觉不到快,被摁在墙上时甚至会想不起来思考人是怎么挪过来的。
咻地一声,冷冰冰的东西抵在下巴上。
司机两秒后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大夫和护士都在喊,李经义也朝这边走过来了,但简子星没动,拿刀比在他脖子上的人也没动。
“都别过来。”仲辰沉声说,“谁再动一步,这个胖子脖子上就多一个窟窿。”
“报警!反了天了!”李经义怒道:“真以为大人治不了你们是不是?”
“你报吧。”仲辰背对着他冷静道:“简子星估计没跟你说过我的来历,我爸是h市黑道上混得如鱼得水的大混,各种局子从小我当游乐场逛的,你随便报,来试试我怕不怕?”
“我对你们没有别的要求。”仲辰拎着司机的脖子把他丢到另一边墙去,大夫和护士慌里慌张去扶,仲辰向下甩手腕收了刀。
冷漠的黑眸对上李经义。
“我是简子星的好朋友。”他说,“今晚在这,我就只听简子星一个人的。”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几个人错落的气喘声。
仲辰垂眸轻笑,“我,一没有浩荡家业,二没有锦绣前程。你被你的家财万贯捆着,简子星被你们这些脑残爹妈架着,但我无所谓,我就是注定要困死在这小破地方一辈子的烂人,我谁都不怕。”
“今儿晚上,就在这医院里,我就听简子星一个的。简子星不让你进,别说你带着大夫来,你就算带着警察端着枪来,我也不会让开这道门。道理不道理的,我这种垃圾学生听不懂,我只认死理,死理就是简子星。”
“这位先生只是想看一下病人的情况。”大夫尴尬开口,“他刚才和我询问的也都是后续治疗方式,他真的没有别的心思。”
“有些人没干坏事,但仍旧惹人心烦。”仲辰哼笑,“没有坏心思,我们就该感恩戴德了?世界残酷啊,可没这个道理。”
李经义没接话,阴鸷的目光在他脸上剜过,狠狠地指着简子星,“口口声声说要复读,要主宰自己的人生,追求理想,结果就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这种人远胜于你。”简子星干净果断地回答,“这条走廊上,唯一多余的就是你和你的司机。”
“我多余是吧?”李经义冷笑,“行,当我没来过这个医院,你就和你的新朋友好好地一起度过高四时光,明年暑假,扛着一身债务,再拖一个植物人,一起去上野鸡大学。”
“到那一天,希望你保持住你的清高,出门别说是我李经义的孩子。”李经义指着他,“我丢不起那个人。”
李经义抬脚就走,司机气咻咻跟在后头,大夫和护士全都追了出去。
“有钱有权势的人。”仲辰望着他们的背影,淡淡地扯了扯嘴角,“走到哪都能唱一出戏。”
许久,走廊里终于重归安静。
简子星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脚,而后他走到门口,顿了顿,忽然想起自己穿着睡衣,于是把睡衣的帽子拉起来套在了头上。
按下有些沉重的门把手,推开那扇隔绝两个世界的门。
简华平静地躺在床上,仿佛刚才外面的一出闹剧与他没有任何关系,静默到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一阵风吹过都吹不动他的头发。
植物人,对外界彻底丧失了感应,更遑论回应。
简子星走到病床旁边,垂下头杵在那。
仲辰无声息地站在病床尾,一边看着简子星的侧身,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摸着机器人小蟹。
冷冰冰的金属外壳,很光滑,近距离看那对液压钳下的钢骨设计,惊艳的感觉顺着神经密密麻麻地涌上头顶,让人震撼非常。
简子星是个从头到脚都是矛盾的小孩。仲辰一边打量着他一边心想。
狂,冷漠,毒舌,但是永远都会向别人伸出手。
这个机器人当初远远看去,像是牺牲了所有灵活性来堆杀伤力,未免用力过猛。但近距离,看清了液压钳里面如同人骨骼关节一样精密的构造,才发现简子星其实把所有的灵活都藏了起来。
藏在庞大的暴力之下。
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简子星忽然伸手撑在了简华的病床上。
而后仲辰看着有两颗水滴掉下来,在床单上洇开两个浅青色的小圆圆。
“嗳。”他忍不住说,“别吧,对着一个植物人哭,好没天理的。”
“为什么没天理。”简子星带着浓重的鼻音,语气却和平时一样嫌弃兮兮。
仲辰松了口气,勾起嘴角,“真以为植物人就没感觉了?我拜托你,植物都有感觉的好不好。你爸感觉到他宝贝大儿子在病床前哭出了一副被生活按头墙奸了的样子,他却动不了,你这不是难为死他了吗?”
“闭嘴。”简子星没好气说。
仲辰叹着气乐,过一会走过去,伸手拉下他的帽子,在他头发上呼了一把,“行了大学霸,别在这了,咱俩出去合计合计吧?明天怎么说?你本来是不是想明天来给你爸转病房的?”
简子星站在那半天没动,呼呼喘气,好一会才平复下来。
他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堵着声音说道:“爪子欠剁。”
“真是个事儿精。”仲辰乐着把他帽子罩上,“给你给你给你,一不高兴就戴帽子,脾气大的要死。”
“我们憨憨脾气都大。”简子星说。
仲辰夸张地叹了口气。
走出医院的时候都过了一点了,医院里的路灯有些瘆得慌,仲辰跟简子星并肩顺着沿江线往附近的居民区晃。
简子星手机响,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然后接起来。
“嗯,是闹起来了。”
“没事……他也不会再来找医院麻烦,这点理他还是讲的。”
“嗯,放心,我也没事。明天我来办转病房手续,除了上次说的之外还要什么生活用品吗?”
“嗯,好,明天见。”
简子星挂断电话,长长吸一口气,又吐出来。
“你在这个医院有认识人吗?”仲辰问。
“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在这家医院当护士。”简子星说,“但她不知道我家里的事,我也不想让陌生人知道,所以……”
“所以什么?”仲辰扭头看他。
简子星眼睛已经不红了,心烦地叹口气,“到底是怎么能雇到你头上去的?我真是服了……”
“我不是要被谢老板杀人灭口了吧?”仲辰忍不住乐,“我太怕了。脑补出今天白天谢老板拿着电钻滋滋磨刀的声音。”
简子星哼笑,“那点小把戏还用电钻?”
“您真是太厉害了。”仲辰笑得咳嗽,笑完后两人又都安静下来,走着走着到江边,简子星忽然停住。
他在江边的栏杆上趴着,眯眼看向黑漆漆的江面。
“我所有的秘密都在你眼前了。”简子星说,“李经义把我的老底掀了个干净,不仅让人知道我生父是一个人渣,还让人知道我死心巴巴地够着的养父其实压根不肯认我。现在躺在那里是个安静植物,万一以后醒来,恐怕张嘴第一个字就是让我滚。”
简子星垂眸苦笑,“可是我又做错什么了呢。”
“那年我妈把事情捅出来,我也还只是一个二年级的小孩子啊。”
仲辰沉默了很久,又伸手把简子星的睡衣帽子拽了下来。
“你现在也是个小孩子。”他说,“没成年呢,就算复读也还是个儿童,最多算个冷酷儿童。”
简子星乐了起来,乐着乐着忽然感到嘴角有些咸,他茫然地抹了一下,果然是湿的。
其实他很少哭。
老爸出车祸之前,他最后一次哭就是小学二年级那天晚上。但出车祸之后,别说今晚,前一阵也偷偷抹过好几次眼泪。
生活能给人的最大的磋磨从来都不是什么求而不得,而是生死之间的庞大裂痕。
“好像下雨了。”仲辰嘟囔着,伸手在空中接了接,过一会又缩回手,“是下了,但很小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简子星没吭声,依旧趴在栏杆上。仲辰过一会又小声问,“所以,你爸,我是说你那插管子的爸,这么多年还在跟你生气吗?”
“他很倔,而且很要面子。其实李经义也没说错,他有些过于清高。”简子星喃喃道:“出事之前我是他人生最大的骄傲,出事之后……我就是他最大的耻辱。”
“也能理解吧。”仲辰叹气,“毕竟男人。”
“嗯。”简子星看着江面,微微眯起眼,脸上有些茫然。
“但其实我和他的关系这些年好了一些,之前我在附中上学,高三一年只要周末回家我就肯定是回老房子的。我爸之前还总赶我,但去年他一次都没赶过我。嘴上说让我别回来,但我要是真硬着脸皮进家门,他叫外卖也会带上我一份。”
仲辰操了一声,乐道:“我他妈听前面都听感动了,但叫外卖是什么鬼?你爸都不自己做饭的??”
“我做的比他好吃。”简子星淡淡道:“小时候我不愿意回那个家,回这边又总是被他赶,只好去我朋友家里蹭住。但我朋友那时候就住校了,他爸妈也不在h市,我只好自己做饭。后来我做饭给我爸吃,但他很少赏光。”
“……”
暴殄天物。仲辰心说。
在简子星无意中回头的一瞬间,他又努力收起了没吃饱的遗憾表情。
简子星忽然眯眼审视着他,“你是不是又饿了?”
“没有。”仲辰立刻说,也趴在栏杆上看江,“我又不是猪精。”
简子星叹口气,和他一起看着江面发呆。
是下了毛毛雨,身上衣服渐渐变得有些潮,两人胳膊肘怼在一起,潮上加潮。
仲辰忽然问,“哎,你那机器人挺牛逼啊,叫什么来着?”
“小蟹。”简子星说,“不是你想的那种大闸蟹,是一个星座。”
“巨蟹座啊?”仲辰问,“你不是巨蟹座的吧?”
“我双子。”简子星说,“是小蟹座,不是巨蟹座。小蟹座在双子靠近巨蟹的区域,五百多年前它被天文学家创建,但后来却不再被认同,成为了一个被废弃的星座。”
简子星垂眸轻声道:“就像我一样。”
世界仿佛在那一声落下后都静默了,静到连牛毛小雨都恍若有沙沙的声音。
简子星对着江面发呆,忽然肩膀一沉,身上被压住。
仲辰整个人从后面搂上来,胳膊使劲圈着他的脖子,给了他一个挤压得十分疼痛的拥抱。
“别这么说。”仲辰的声音很闷,“你这样说我心里特别难受,刚才还想着和你一起去撸串呢,现在连撸串的心情都没了,丧到极点。”
简子星沉默片刻,百十来斤的人压在身上,又沉又有点热,仲辰和他头挨着头,呼吸就喷在他侧脸上,有些痒。
“所以你还是饿了呗?”简子星闷声问,“你不是说你不是猪精吗?”
“我是乔治。”仲辰说。
简子星叹了口气,一声叹完又忍不住笑起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忽然很想笑。
“真荒唐啊。”他对着江面感慨,“你知道最荒唐的是什么吗?”
“是你刚刚骂走了你那金色的爹,现在却在使劲想他给你分析的破烂账。”仲辰说。
简子星愕然,“可以啊?这都能猜到。”
仲辰叹了口气。
雨好像大了一点,俩人身上都湿了,但谁都没说要走,就在那顽强地浇着。
半大不大的孩子,都有这股倔劲。天要下雨,人要叫板,人淋得湿透感冒却心满意足,但天仍然下雨,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听我这个没爹的孩子跟你说说吧。”仲辰说,“刚才在医院里,我誓死维护你的面子,但其实你那个金色的爹没说错。”
“你那插管子的爹,现在是半植物人状态。养好了还有百分之一苏醒的可能,养不好就是一辈子植物。但无论哪一种,对你而言都是巨大的经济压力。你就算拿到wmrc世界冠军冲出祖国走向银河系进入牛逼闪亮亮大学,几年之内也付不起这笔钱。”
简子星沉默着,算作默认了。
“当然你也可以拿你妈的钱,但容我猜测一下,你妈应该不赚什么钱吧,最后还是你那金色的爹出。”
仲辰深吸一口气,勾着简子星的肩膀,在他耳朵边上说道:“你自己也知道早晚得低这个头,不如趁早,现在把你爸转到好一点的私立医院去,投入最大的医疗资源照顾,也许还有可能。你那金色的爹是个人渣,路过闻个味就知道了,但他在这件事上确实是为你好,虽然可能只是怕你耽误成绩考不了什么他想让你考的学校吧,但反正于你养父而言没有差异。”
“我知道这个对你很残忍,”仲辰说。
“但世界如是残忍。”简子星轻声接上。
仲辰轻轻勾起唇角,又趴在他肩膀上说,“但你还有个弟弟呢,莫方,弟弟永远抱紧你。”
简子星没吭声,仲辰在他耳边呼呼喘气,实在是太痒了。
但他又不想动,被人那么压在身上挺有安全感的。
“有个混混爹,是什么感觉?”他忽然轻声问,“会比我的感觉更糟吗?”
“也许吧。”仲辰淡笑着说,“但对于我而言,知道爹是当混混的反而会让自己不那么想他。看见别人有爸而我没爸的时候,少了很多嫉妒。”
“爸爸去哪儿了。”简子星说着,凝视几厘米外的那对黑眸,“你就是那个爸爸去哪儿了。”
“那你就是爸爸再爱我一次。”仲辰瞪他,瞪完后两人又不约而同地乐起来。
“雨下好大啊。”仲辰说着,随手解开了湿透的校服白衬衫,嘟囔道:“学校这衬衫真是一绝啊,透水透光就是不透气,糊在身上贴加官似的,窒息。”
他里面穿着一件纯黑色的工字背心,露着少年光洁而又线条紧绷的肩膀和手臂。
简子星身上的睡衣也都湿透了,挂在身上很沉,他索性也把衣服脱了,里头是几乎一模一样的黑背心。
仲辰蹭过来,“走吗?”
“带你去老房子吧。”简子星说,“避避雨,明天在这边办完事再回学校。”
仲辰没有任何意见,跟他一起走,俩人胳膊蹭在一起,蹭了一会简子星不自在地往旁边让了一步,皱眉道:“能别贴吗?”
“你以为我想贴啊。”仲辰嘟囔,“路就这么窄,我有什么办法?”
“随便你。”简子星无语。
仲辰贴过来的时候,那种莫名其妙的痒痒的感觉又来了。
他仔细品味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那不是身上痒。
那是一个小小的信号,在生物书上被叫做“兴奋”,悄无声息地在他的神经上奔跑。
“少侠。”仲辰忽然说,“你真是好看啊。”
“嗯?”简子星错愕。
“眼睛乌漆嘛黑的,白眼珠又煞白煞白。”仲辰感慨。
“你是在描述鬼吗?”简子星面无表情。
仲辰咧着嘴乐,乐了一会又忍不住呼了他头发一把,“大妈真是眼睛雪亮,从来不撒谎。哎,太好看了。”
“……多谢,你也不赖。”简子星扯了扯嘴皮子。
“少侠。”仲辰又拉住他,眨眨眼,“我们来做一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简子星抬眸。
“你过来。”仲辰拉着他往后退了两步,退到跟自己一样,脚尖压着同一道地砖线。
“我们身后,是漫长黑夜的过往。面前,是满地星辉的前方。”仲辰勾着嘴角说,“让我们拉起有爱的小手手,一起勇敢地向人生更好的方向,咬牙迈出一步吧!”
简子星露出平静无波的眼神,“怎么迈?”
“明天,我陪你给你那金色的爹打电话,求他帮着转院。”仲辰拉起他的手,“转院之后,你陪试着找一找我爸吧!”
简子星顿住,眉间松了松,“你真的肯?”
“嗯。”仲辰用力点头,黑眸亮起一层少年的意气,“我们就咬牙迈这一步,说不定迈完这一步,你爸爸醒了,我爸爸找到了,我们一起拥有闪亮金灿灿的人生,明年高考彻底离开h市,一起去上个好大学!”
简子星没吭声。
周遭只有细密的雨声,但他心里却忽然十分喧哗。
仲辰这个憨憨大概不知道他这个冒傻气的比喻有多让人感动。感动得简子星竟然忍住了没提醒他,别傻了,你考不上更好的大学。
“我先迈!”仲辰咬着牙说,一步往前跨了四五块水泥砖,长出一口气,“够远!能找到!”
“到你!”仲辰扯着他胳膊用力扥了一下。
简子星没应声,他低头看着被雨水染成黑色的地砖,片刻后,抬起一条腿用力向远迈,迈到极致,站在了和仲辰差不多远近的地方。
“够远,我爸能醒。”简子星说。
“肯定能!”仲辰心满意足地吹了声口哨,张开双臂,“来给彼此一个爱的抱抱!”
“抱个头啊。”简子星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啪一声脆响,“赶紧走,快点的,下雨了!”
仲辰哼了声,“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我就不还手了。”
简子星勾起嘴角,又用胳膊肘撞了撞他,“那看在你也好看的份上给你买一赠一。”
“来劲是吧?”仲辰怒目,在简子星转身走掉后蛮横地从后面又给他来了一个粉身碎骨的拥抱。
“抱死你。”仲辰哼道。
作者有话要说:雨下的好大。
敲键盘的一脸担忧地站在门口,等了好久才等到蛋舍门口两个骨碌骨碌的声音。
干嘛去啦?敲键盘的把着门框问,下雨天还出去撒野?
我们去看江拉!拽蛋开心地哼着小调,在闪蛋身上推了一下,你快去洗澡,浴室给你先用。
闪蛋竟然破天荒地没躲开。
敲键盘的感到稀奇,等闪蛋进了蛋窝,才低头递给拽蛋一个小毛巾,先擦擦,壳上全是水。
谢了。拽蛋扯着小毛巾在屁股壳上蹭了蹭,笑眯眯,今天玩的好爽啊。
浇雨就那么爽吗?敲键盘的随口问。
浇雨还行,但跟闪蛋一起浇雨就很爽啊。
拽蛋酣畅淋漓地吹了声口哨,又笑眯眯地看着蛋窝的方向,小声说,闪蛋可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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