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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价之物》
“我信仰的神就如同金钱——璀璨,迷人,无悯,引人堕入疯狂。”
——2020.9.14
“请问你有过挫败吗?”
“请问在创业过程中发生过什么事情让你终身难忘?”
“请问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你买不到的吗?”
一声声问询从左耳进去,从右耳出来,像滑过窗户玻璃的雨水般留下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痕迹,然后迅速消失在泥土里。
“孟总。”秘书轻轻推了下他的手肘。
孟或回过神来。
秘书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财经报》的记者问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您买不到的吗?”
孟或自信地说道:“只要是物质上存在的,我都能买到吧。”
底下来自各个报社的记者们迅速记下他狂妄的话。
孟或已经可以预想明日的头版头条——“首富孟或再出金句,天下没有他买不到的东西”。
“孟总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新的投资计划?”提问的是一名晚报记者,孟或迅速在脑海中翻查了一下,这不是他们的合作媒体,“医疗方面的。”
“你的消息很灵通嘛。”孟或笑了笑,童孔却有些收缩,“最近集团确实在医疗技术方面有所投入,不过完全是公益性的。作为企业家,营利是天职,但也要肩负起时代赋予的使命。我希望通过这次投资,拯救更多的生命。”
晚报记者写下他的话。
“营利是天职,兼顾时代使命。”
记者们听见这个大爆料,又开始纷纷追问:
“请问方便透露是什么医疗技术吗?”
“这次‘公益投资’的对象具体是什么?”
“您的财团一直致力于在金融行业发展,之前发行的黑色贡献卡几乎改写了我们城市的金融体系,最近为什么开始对生物、医疗等高科技行业感兴趣呢?”
孟或平静微笑着,措辞始终保持一致。
“我只是在完成时代交给我的使命。”
“请问您的投资对象是远岸疗养院吗?”提问的还是那个晚报记者。
孟或的嘴角慢慢拉平。
“哪里?”
晚报记者重复道:“远岸疗养院。”
“我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孟或重新整理好微笑,“我们这次准备投资的是国内外知名的提灯女神药物集团,他们有最先进的药物开发研究所。近日,研究所的专家从深海中提取了一种物质,可以有效延缓生命衰老,目前已经进入动物实验阶段。”
“方便多透露些这种药物的情况吗?”
“没问题。”孟或微微颔首,旁边的人立即开始播放ppt,一名合作专家打开手中的文件夹开始讲解。
“……药物主要成分是从深海鱼类体内中提取出来的。三十年前,这座城市发生过一场毁灭性的海啸。海啸将不少海洋生物冲上岸,我们在这些生物体内发现了未知成分……经现阶段的动物实验确认,该成分有着延长寿命的作用,如果作用于人,大概可以将寿命延长至210岁左右……”
“那么副作用呢?”
“该药物还未在人身上进行过任何临床实验,所以暂时不能完全确认。但是根据动物实验,我们发现该药物会让生物细胞过度活化,从而造成一些……”
孟或知道,今天的新闻会让全城沸腾。
但他心里很平静。
下一个议程开始前,他悄悄退场,坐上一辆黑色轿车。
他自己开车。
“明天我不在,有重要的事情记得联系沉先生,让他联系我。”
秘书替他关上门:“孟总,晚上还有个慈善晚会,别忘了。”
孟或轻轻应道“好”。
他的视线往停车场门口扫了一眼,好像有个眼熟的身影闪过。
“是晚报记者。”秘书悄声说,“我把他赶走吧?”
孟或摇了摇头:“算了,别管他,赶人影响不好。”
秘书暗暗称赞孟或性格好。
“孟总路上小心。”
“嗯。”孟或发动汽车。
车载导航自动指向常用地点——远岸疗养院。
它在城市地图与海岸接壤之处,是边缘的边缘。
从高速上下来后,穿过一片茂密的森林,孟或关闭了导航,他对这条路很熟。
远方有海浪的声音,他哼着歌,循着这个声音朝一个方向前行。这里的路修得整洁隐蔽,正好能容一辆车通过,所以孟或不难看见自己背后跟着一辆新能源车。
那辆车的驾驶座上坐着晚报记者。
孟或大致猜到他的消息来源是什么了——跟踪。
他加快速度,转过一个弯,消失在对方的视线中。
那辆车也紧跟着他拐弯,记者的视角边缘闪过一个告示牌“前方悬崖,小心驾驶”,他下意识地踩了刹车。
前轮堪堪在崖边停住。
孟或的车已经消失不见。
记者下车看了看,下方水浅,礁石遍地,没有那辆车的影子。
“见鬼,去哪儿了?”他滴咕一声,举起相机,看向远方。
海浪将岩石冲刷出油亮的黑色,上面微微有些浮藻。由大片裸-露岩石连接的山岸蜿蜒在城市边缘,最远最远的地方,有一个中世纪西方古堡似的建筑,外墙爬满了暗绿色的藤萝。
铁门缓缓打开,又慢慢闭合,让车辆驶入。
相机“卡察”一声将铁门边上的“farshore”字样拍下来。
“远岸……”记者喃喃自语,“是远岸疗养院。”
他跟踪孟或有一段时间了。
其实他并不是什么财经新闻的记者,他是负责晚报社会版的编辑,也有记者证。
一年前,他带的一个大二实习生陈思辞职了。
家属说是因为“精神病”,需要治疗。
其实他觉得陈思看起来挺正常的。
长得俊秀,做事麻利,性格温柔,还会画点画,是深受所有女同事欢迎的小奶狗。
陈思因病离职后,同事们想给他寄去几份样刊。
毕竟也是他的劳动果实,估计他会想留着当纪念的。
晚报编辑打电话问他的家属,家属给了个寄件地址,“法索尔疗养院”。
编辑查了很久,地图上根本没这个地方。
再去问陈思的家属,家属也不太想搭理他,说是陈思病情恶化了,看不了杂志。
本来编辑都准备放下这件事了。
但在后来某一天,杂志社正好分包了一些地方志的编纂工作,编辑就在一份地方志资料里看见了“法索尔疗养院”。
“法索尔疗养院”是三十年前的叫法,是音译的。
现在,这个疗养院叫“远岸疗养院”。
难怪地图上找不到。
远岸疗养院是个古老的欧风城堡,据说创立者是个意籍华裔女医生。疗养院的运营方式很古老,没有任何官方网站,微信、微-博,甚至都不派发传单。他们收容的“病人”也很特殊,是“深海症”的患者。
“深海症”出现在三十年前。
恰好在疗养院建立之前。
那时候,一场大海啸几乎摧毁了半座城市。
海啸过后,许多人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他们开始梦见大海。当时普遍认为这是一种群体性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直到少部分人开始出现生-理上的病变。
病变具体是怎样的,编辑并不清楚。
当年的病变如海啸般上涨,又如海啸般退去,没有留下过多痕迹。
同事们为此还讨论过一阵。
“三十年前陈思还没出生呢,怎么会得这种病?”
“疗养院不一定只有深海症患者嘛,也可能是其他精神病。”
“也是哦……唉这么好一小伙子,怎么就……”
编辑始终觉得其中有蹊跷。
因为陈思实在太正常了,跟“精神病患”完全搭不上关系。
过了几个月,编辑得知陈思的死讯,更加坚定信念要查到底。
他觉得远岸疗养院是个类似“杨永信”戒网瘾中心的机构。
编辑利用多年积累的人脉和资源,悄悄查探了疗养院的背景,结果越深入越觉得怪异。
首先,疗养院不收取治疗费。
其次,通常是疗养院主动联系病人,而不是病人及其家属联系疗养院,那么疗养院的信息又从何而来呢?
最重要的一点是,疗养院的经费从何而来?
根据地方志资料里为数不多的记载,光是那座古堡就造价不菲,别提里面各种银盘子金灯台,还有女仆、厨师、护士、医生,甚至是泳池救生员等工作人员的工资。要知道,很多疗养院是依靠志愿者服务才能勉强支撑的,而这个疗养院所有工作人员都是高薪聘请,有严格的保密协议。
编辑抓住“经费”这个点,发现了孟或和远岸疗养院之间的联系。
跟孟或集团合作的医药集团叫“提灯女神”。
创立远岸疗养院的人,也正好是叫nigh挺ale。
或许这是巧合,又或许孟或就是远岸疗养院背后的财力支撑。
“终于让我发现他们的联系了。”编辑看着神秘古堡暗暗握拳。
他当然没有贸然闯进去。
他回到住处,写了一篇新闻草稿,围绕今天孟或在新闻发布会上的“医疗投资”展开讨论。写完后,天色也晚了,他上床睡觉。梦格外深远静谧,一直有悠扬空灵的声音在回荡不休。
第二天他醒来时才意识到,他梦见了深海。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告诉自己,但心里也难免结出一个疙瘩。
毕竟他刚去过远岸疗养院附近。
那座疗养院又是专门收容“深海症”病人的。
现在他出现了深海症症状,想不担心都难。
今晚孟或会参加一个医疗方面的慈善晚会,他准备用记者证混进去,抓住一点远岸疗养院的线索-
慈善晚会在游轮上举行。
孟或到场很早,一点首富架子也没有,随和地端着香槟跟各种宾客交谈。
几个端丽的女人站在一起,冲孟或微笑。
“孟先生这次投资,不会又是什么操纵股市的噱头吧?”
孟或哑然:“当然不是。”
“哼,孟先生从来不说真话。上次你们折腾出的金价波动,我还赔了不少呢。”
“孟先生这次说的肯定是真话啦。”一个有点台湾腔,嗲嗲的女孩子笑道,“你们看孟先生自己都不老的,那种延寿药肯定是真的啦。”
周围人一齐笑起来,开始恭维孟或的颜值。
孟或转动酒杯,从摇晃的颜色中看见自己紧绷的脸。他比30年前略微沧桑深沉一些,但相对于正常的60岁大爷而,还是太过于年轻。富豪中不乏有保养好的,很多人在60岁都保持着40岁的状态,也不稀奇。
秘书自然地给他满上香槟,在他低头的时候凑近小声道:
“孟总,院长快到了,要不要……”
“我先失陪一下。”孟或把酒杯放进他托盘里就走。
他到了一间待客室。
没几分钟,风吹开红丝绒帘子,外面闪过一个人影。
“南丁格尔?”孟或下意识道。
这女人不喜欢走门,往往是从窗户进。
“你们果然认识。”窗外出现的不是南丁格尔,而是那个晚报编辑。
孟或有点惊讶、疑惑。
“是的,南丁格尔是我的合作伙伴,我们认识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南丁格尔就是远岸疗养院的院长,你说你不知道远岸疗养院?”编辑质问道,“你们到底利用那个疗养院做了什么?”
孟或站起来,悄悄按了警铃:“我确实不知道什么是远岸疗养院……”
编辑哼笑着打断:“你昨天才去过那个地方,你跟我说不知道?”
“我没有去过,应该是你看错了。”孟或沉稳地微笑。
保安很快进来,准备把编辑带走。
“等着,我拍了照片的!”编辑挣扎着怒道。
几个保安将他牢牢制住。
骚动好一阵子才结束。
孟或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看着夜风吹拂的海岸。
“怎么了,这么闹腾?”温和的女声出现在他背后,没有一丝征兆。
“闯进来一个记者。”孟或又倒了杯酒。
“昨天那个吗?”南丁格尔笑了笑,“他不会打扰你太久的。”
“感染了?”孟或皱眉看着她。
南丁格尔只是看着窗外的海,不应声。
孟或把酒杯递给她。
“我不喝酒。”南丁格尔严格地拒绝,“我是信徒。”
孟或“噗”地一下笑出来:“我知道你是信徒,我也是,但这跟喝酒没关系吧。”
“你有信仰吗?”南丁格尔瞥了他一眼。
“当然。”孟或的视线也飘向大海。
“不是恐惧,是信仰。”
孟或语气略微停滞:“当然,是信仰。”
南丁格尔缓缓点头。
孟或没有说真话。
他也有信仰,只是不像南丁格尔那般纯粹。
因为他们的神——冷漠,无悯,引人堕入疯狂,可以毫不犹豫地毁灭世界。
他的信仰掺杂恐惧。
孟或漫不经心地说:“我昨天看了篇科研文章,说是本世纪全球变暖,冰川融化,海水上涨,很多地方会被淹没,其中就包括我们这个城市。”
“我们从不需要担心大海。”南丁格尔温柔道。
那是神在之所。
“扑通——”
船外水花高高溅起。
南丁格尔笑得更加微妙。
孟或沉默半晌。
“你让人把记者……扔海里了?”
“我已经送他回归神的怀抱。”